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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心理门诊室 ...


  •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我身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上午6点25分。

      几分钟之前,我刚从一个古怪的梦中醒来。

      我分明记得,我与吴越临是胳膊挨着胳膊平躺着,看着天花板聊天聊睡着的。但醒来的时候,我却发现,他的下巴抵在我额头上,我的脸埋在他颈窝里,他一只手臂勾着我的肩背,我一条腿搭在他腰间,另一条腿则被他的腿压着,都压麻了。

      难怪我梦里腿断了呢。

      假如,昨天晚上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这会儿光不溜秋地以这样的姿态躺在同一张床上,我大概率不会像现在这么窘迫。

      我身上还穿着昨天去李媛家的那身衣服,一条紧身牛仔裤、一件粉色长袖的条纹衬衫。我不但被一个男人搂着肩、压着条腿,我们身上还盖着一床厚棉被……

      十月份,天真的没有那么冷。我感觉到自己身上都冒汗了,衣物潮热地贴在皮肤上,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吴越临的体温比我更高,我看着他睡着的脸,听着他绵长呼吸,轻轻收回搭在他身上的一条腿,又小心翼翼地搬开他压在我肩膀上的手臂……正当我将手伸进被子里,想要悄无声息地拔出被他压住的另外一条腿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一些异常。

      隔着布料,我的手背好像碰到了什么热乎乎的东西。

      原本我也不是很确定,毕竟我只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可他绵长的呼吸声正巧在我无意间碰到他的瞬间伴随着肌肉收缩停顿了一下。虽然他很快控制住继续睡得很香,但我很确定他醒了,说不定醒得比我早很多。

      我不动声色地拔出自己的腿,起身下床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哼唱着《采蘑菇的小姑娘》走出了卧室。

      以我出色的音乐天赋,我相信他听到的是《采蘑菇的小皮熊》。

      我走进浴室洗脸梳头,又翻出包里的漱口水漱漱口。接着我就换了鞋下楼买早餐去了。出门时我给吴越临发了一条微信。

      “我买好早餐在车上等你,快点吧……”

      当然,这句话不是重点。我发了个葫芦娃表情给他,伤害不高,但侮辱性很强。

      我在小区门口的小摊上买了点吃的,很快就回到了车上。这时我发现吴越临回了条微信消息给我,只有四个字,但是伤害很高。

      “吾心甚慰。”

      正当我想发条微信语音去骂肖重这个混蛋为了让别人带他发论文出卖老铁的时候。吴越临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这么快啊?”我笑嘻嘻地问,下意识地去瞄他裆部,但被很快被一只手捂着眼睛推开。我立刻握住那只手,问,“是这只手吗?”

      我以为他会红脸,没想到他黑脸了。其实也不能说黑脸,他的脸上、眼里只是没有了平时那种温和的笑容,完全看不出情绪,让我心里有点发慌了。

      意识到玩笑太过,我连忙道歉。但他依旧没有理我。只是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拿了一包牛奶和一个豆沙馅饼,就关掉了副驾驶车门,自己坐到后排去吃了。

      我记得我当年在病房里慷慨激昂地讲他坏话的时候他都没跟我黑脸,难道是因为我说他“这么快”所以生气了?

      我思忖着,发动车子并调了一下后视镜。我与他视线恰好在镜中相触,他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一只炸毛的刺猬。”

      我扭头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指着自己的脸说,“哪里有刺?快给我拔下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那张“扑克脸”没绷住,眼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度。我刚暗自松了一口气,却被他那只吃过豆沙饼沾着油的手捏住了脸颊。有点疼。
      我疼的时候从来不乱嚎,通常都是“嘶”地吸一口气。他很快发现了,连忙松开了手说对不起。

      “从昨天晚上回来,你就不对劲了。你不要以为嬉皮笑脸就不带刺。你这样,我会觉得你很怕我,但我不知道你在我怕什么。我会很慌。”

      他也会慌?至少脸上完全看不出来。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7点零5分了。我连忙启动车子,开出停车场。虽然湖城花园距离四医只有一条马路的距离,但我担心堵车。那之后,我们谁都没说话。

      等车开进四医的地下停车场,已经7点10分了。吴越临说七点半他要开早会,接着查房、上手术。所以一下车他就先跑了。离开前,他叮嘱我挂个身心疾病科的号看看,因为我向他描述“记忆闪回”、“焦躁不安”、“濒死感”很像PTSD惊恐发作的症状。

      他走之后,我一个人坐在车内。沉思片刻,打开了四医的微信小程序,找到身心疾病科-心理门诊,网上预约了一个号。

      心理门诊一个诊室一天似乎只有8个号,上午4个下午4个。我的号是一诊室上午第二个,约诊时间是9:00。

      我想着时间还早,索性放下靠椅,想再补个觉。偏偏一大早就接到公司那边好几个电话。等电话讲完已经八点半了。这个时间我当然没法睡,索性锁车上楼。

      我小时候,四医还没有身心疾病科,在门诊大厅问了一下,我才搭乘电梯上了门诊楼的6楼。

      和楼下的科室相比,六楼非常安静。左边是针灸推拿科,空气中泛着一股艾灸的味道,右边则是身心疾病科诊室。我在走廊门口扫码之后,走了进去。

      走道的长椅上坐着几个人。大多数都是挂的“睡眠门诊”,看来,这年头睡不好觉的人还不少。睡眠一旦不好,人哪哪都爱出问题。想到此处,我叹了口气,有点担心吴越临。

      越往里走,走廊的座椅上几乎就没有人了。我在心理门诊一诊室门口坐下。看着门上的电子屏幕,照片里是一位年轻女医生,年纪看着跟我差不多大,容貌清丽。看简介,这位医生本科毕业于国内某医科大学,心理学硕士,有海外深造经历,从业五年。能在三甲医院坐诊,她很显然也通过规培和职业医师考试。年纪轻轻的,这书读得不容易。

      我又叹了口气,我至少有六、七年没有因为生病进医院了,这难得进一次,还是因为心理疾病。

      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吴越临,我根本没想过要来医院。哪怕此时此刻,我人都坐在诊室门口了,对于去看心理医生我还是很排斥。

      为一个好几年前谈不上失恋的失恋专门去挂个号看医生,实在是小题大做,已经属于严重浪费医疗资源了吧?

      如果里面那位医生,知道自己苦读多年,面对的是我这样的患者,不知道会不会跳起来一巴掌给我拍飞出去。

      我越想越觉得丢人。一会儿医生要是问我病史,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跟别人说,我暗恋一个人几年,又追了几年,别人没鸟我,我自己蹦跶着,就蹦出毛病了?还创伤性应激障碍?这不可能啊。估计别人听了都得笑死。

      世界这么大,有人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大家都好端端的。我这一路顺风顺水的人……能有什么毛病?

      果然人还是不能吃得太饱。

      我思来想去,愈发想走。与其在这浪费其他患者和医生的时间,不如麻溜地滚回公司干活。

      就在我起身想走的时候,诊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一位三十来岁的女性一边谢谢医生,一边抹着眼泪从门里走出来。她脸上那种表情让我印象深刻……

      该怎么形容呢?就像便秘几个月,忽然间松快了,一脸的欣慰与释然。接着,那女人就走了。

      我听着她那清脆的高跟鞋声,再看看门内……忽然,内心充满了好奇。

      “B0102号,陈晨,陈晨,请在心理门诊1号诊室就诊。”

      在叫号机的呼唤与好奇心的鼓舞之下。我硬着头皮满面尬笑地走进了心理门诊1号诊室,在医生对桌的椅子上坐下。

      女医生真人比电子屏幕上看着还要年轻,她个子很小,长发束成一根独马尾,小巧的瓜子脸,她微微仰着脸,面对着我,眼神专注而温柔。她的笑容亲切中透着几分乖巧呆萌。怎么说呢,就感觉她小小一只,很暖很可爱。

      “感觉哪里不好?”她对我微笑。这与我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种态度非常专业、表情很严肃的心理医生完全不一样。我觉得我好喜欢她的笑,感觉她不会批评我,也不会责骂我。

      在她的笑容与鼓励眼神下,我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有点不好意思,但特别想跟她述说衷肠。

      “呃……我其实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好。就是昨天,突然间产生了一系列奇怪的症状,比如感觉过去的记忆和现在的重叠了,然后很多不好的回忆一下子在脑子里炸开。感觉自己溺水了一样,突然很心慌、焦虑不安,甚至有那种喘不上气,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感觉。我朋友说,我有可能是什么应激障碍,惊恐,让我来看看医生……”

      她笑着,“嗯、嗯”地点头表示肯定,然后用很简单的一两句话提示我。比如,我第一次产生“记忆重叠”,或者感到惊慌焦虑、有溺水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上一次觉得难受是什么时候等等……原本我心里面还很紧张,不想多说。也不知道为什么,顺着她的指引,我就开始回顾了。

      我倒没有像讲故事那样,把我跟狗屎之间那点破事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的告诉她。没有时间地点,没有人物事件。她引导我诉说的,是我这九年,每一个时间节点上的情绪感受。比如欣喜、快乐、兴奋、期待、焦虑、痛苦、愤怒、悲伤……

      她微笑着听我诉说。后来,她说了一句话。就很简单的一句话。

      “这几年,你过得开心吗?”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心理医生的行话。我也不知道整个咨询过程是不是有某种套路。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下子情绪就全部涌上来。

      你开心吗?

      我第一次见到他,笑着跟他搭讪成功的时候。我是开心的。
      我追着他跑,他教我弹吉他的时候我是开心的。
      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次触碰,一句话,都能让我开心一整天。
      在B市,他说会照顾我,接我下班的时候,我站在他身边,看着路灯下他的影子罩着我。我是开心的。
      他和我去超市买菜,我从他手里面接过那包沉重的菜,然后跟他说,这些太轻了,我来拿,你拎最重的。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把自己的手迅速塞进他手里。那时他埋头笑笑,默默地牵着我的手走。我真的好开心。
      后来,我回到G市,他每次给我发消息,我嘴上骂骂咧咧,其实我是开心的。
      甚至每次讥讽他后,得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到回复,我还是开心的。
      他默默删掉我的评论,再默默给我点赞。我依旧是开心的。
      如果说,我有哪里不开心,只是因为……

      我开始哭,一开始只是默默流泪,后来越哭越厉害,根本就停不来。心理医生拍着我的背,让我缓一缓,说不能哭得太厉害,容易引发呼吸性碱中毒。可我停不下来。我的嚎啕大哭,比起当年的吴越临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很快就结束了。医生告诉我,PTSD创伤性应激障碍,是遭受强烈刺激后产生的。我的很多症状虽然与PTSD后遗症的症状吻合,但我所受到的感情刺激,并不是“断崖式分手”这类很突然、程度强烈的刺激。她问我,是不是小时候受过什么其他的刺激。比较强烈的,让我印象深刻的。

      可我从小到大生活都是顺风顺水,家庭和睦、父母疼爱、人际关系也不错。我真的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和刺激。

      我与心理医生约定了一周后再挂号复诊,然后就抹着眼泪拉开门走了出去。

      在我拉开门的瞬间,我忽然看见吴越临穿着手术室的绿色洗手衣坐在诊室门外的不锈钢椅子上。走廊的窗户就在他身后,他逆着光,模样看着格外俊朗。他就坐在我之前坐过的位置。而此刻的我在他眼里,估计就跟我之前看到的那位女士差不多。一脸刚松快完的样子。

      ““B0103号,李冉,李冉,请在心理门诊1号诊室就诊。”

      叫号机再继续叫着下一个人去松快松快。

      我埋头用衣襟擦干脸上的泪痕,走到吴越临身边,他关切地问我,“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我把医生之前跟我说的话大致向他复述了一遍,表示我这个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我没有受过强烈刺激,应该不是PTSD。

      “你怎么穿着这身衣服下来了?手术已经做完了吗?”

      他告诉我,两台手术中间有半个多小时休息时间,他不太放心就过来看看。我说手术室在外科楼22楼,大老远地呢,你赶紧回去吧,这衣服穿出来了回去得换新的吧,还得重新洗手消毒穿消毒服。他说下台手术的患者进去之后也要做一系列的消毒准备和麻醉,他只做手术的关键部分,时间他心里有数。

      我俩说着,就一块走出了心理门诊。

      “那位心理医生简直太厉害了,跟电视剧里演的一点儿也不一样。我觉得她比电视剧里厉害多了,举重若轻。她长得又好看,眼神又温柔,年纪估计跟我差不多大,我简直觉得自己白活了……对了,我都忘记看看她叫什么名字了。”

      在电梯里,我十分兴奋,叽叽喳喳的跟吴越临讲述着刚才那位心理医生。

      吴越临听了之后笑了笑说,“我知道呀,她叫谭雅玲。”

      我愣了一下,惊叹道:“你不是骨科的吗,你怎么会知道身心疾病科的医生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因为她在四医很出名呀?也对,她那么好看,我简直太喜欢她了,她就是我女神。”

      “我以前跟她相过亲,大概两三年前吧,一起吃过两顿饭……她人真挺不错的。不过我们相互都没看对眼,后来她和胸外科的一位主治医生好上了。今年年初才刚结婚。”吴越临语气平淡地讲述着。

      我听完后简直不可思议了。

      “你没事吧?这么好的你都没看上?我的天,你真的超没眼光。你不知道谭医生她有多好,漂亮又温柔,看人的眼神特别认真专注,感觉心都要被她融化了……”

      我跟吴越临走出电梯之后,我开始找我的车。可能是因为顾着说话去了,我压根没有意识到,他干嘛要跟我来停车场。直到我走到自己的车面前,按了车钥匙解锁,打算拉车门,我才察觉不对。

      “你不是还有手术……”

      我的“吗”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他一把抱住,然后咚在车门上亲吻。我毫无准备,脑子一下子就“哐嘡”了。

      印象中吴越临从来没有这样过……他总是很稳也很温和,他不会让我毫无防备。倒是我喜欢搞突袭。
      而此时的他好像有一点失控了。他的动作似乎带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呼吸炙热而急促,可是他的吻却异常的克制,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温柔。他托着我的头,柔软的唇瓣轻轻触碰,浅尝即止,反复轻吮。如同柔软的羽毛,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描绘着我的唇形。我的身心似乎都在这样的轻吻中变得越来越柔软,甚至忍不住轻哼出声。他没有深入,只是任凭我脱力似的倚靠车门将头埋进他的胸前。手术室的洗手衣是V领的,散发着一股子消毒药水的味道。可他的皮肤却有那种硫黄香皂的气味。

      “我走了。”

      他拉开车门,将我扶了进去。然后关上车门,转身离开。

      看着他背影消失在电梯口的瞬间,我心头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孤独感。比在山郎养殖场,看到他离开后的微信留言更加失落。

      也是在这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响起了刚才在心理诊室内谭医生的那句问话。

      你开心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心理门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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