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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你才想起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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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开心。
那天,在四医的停车场里,我隐约感觉到了吴越临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我说不上来。但他的不对劲让我感到十分慌张,至于我慌什么,我也不清楚。
他跟我说他走了的时候,我其实很想抓住他,哪怕就抓一下,说一句话。但我没有那么做。
中午,我在公司和大家一起吃过午饭,然后一个人跑到天台上想打电话给他。给他打电话之前,我先问了一下肖重,吴越临在做什么。
肖重说,“老子还想问你们昨天做了什么?那位下了手术连午饭都不吃就去休息室睡觉去了,现在正打呼呢。”
然后肖重让我转两百块钱红包给他。因为我拿走了他家的粉红色“小水库”,害他一大早去买药,结果药店都没开门,他白跑了一圈,早会迟到了五分钟,被主任给逮着一路从骨科病房骂上22楼手术室。
“你们不做人啊!”肖重愤恨地说。
我问肖重,“你跟李媛还想要二胎吗?”
肖重说,要毛二胎,不要了。
我说既然不打算再要孩子,你就应该去结扎嘛。还能把锅抛我这来,真是天理难容。
“你自己学医的,难道不知道吃药对李媛不好吗?”
“你成天说老婆不爱你了,你爱你老婆吗?你为她考虑过吗?”
微信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中],但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肖重的下一句话。这对他这种话痨来讲真是太难得了。
“这是李媛跟你说的?”半晌,肖重终于回话了。很显然,他已经被我绕进去,开始怀疑人生。
我连忙安慰他,“没有,我只是不太想给你200元红包。
以李媛的性格,她宁可自己姨妈紊乱也舍不得让你躺手术台上受半点罪呢。你要是跟她说你为了买药上班迟到挨主任骂了,她一定会告诉你,你辛苦多睡会儿,她自己去买。不信你去问她,看看我有没有说错。”
接着我又补充了一句作为总结。
“哎,心疼男人真是女人不幸的开始。”
我打完这句话发过去之后,很快就收获了一大串国骂,还是语音。他说做生意的都不是好鸟,心思七拐八绕,脑奸巨滑,越有钱约抠门。马勒戈壁。这朋友以后不处了。
我哈哈大笑。
接着肖重发了个视频给我。
画面一开始是在手术室里面,吴越临应该是刚刷完手,他身上穿着绿色的洗手衣,双手抬在胸前,一位看起来像规培医生的小哥正在帮他穿消毒服,就是手术室里常见那种绿色的反穿罩衣。
在穿衣服的过程中,吴越临面无表情,也不知道那位小哥做错了什么,他的嘴皮动了动,说了句什么话,忽然就把消毒衣脱掉扔一边,转身就走出去了。看起来好拽的样子。
因为工作原因,我的手机调成了静音。于是我打开声音,又把这个视频重新看了一遍。
“你手碰到我的无菌区了。”
“去换一件,我重新刷手。”
视频中,吴越临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一样温柔谦和,但他的说话的语气却是那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冰冷”。给人一种“不屑一顾”、“厌弃”的感觉。配合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看不出情绪的眼……就很伤人。我隔着视频都能感觉到那位实习小哥心里的委屈。
视频中的吴越临,与我所认识似乎完全不同。我有些纳闷,他干嘛对人那么凶?难道是因为我之前哪里惹到他了吗?可我又觉得不对,他应该不是一个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的人。
我看了好几遍才明白,那位实习小哥应该是在给他穿消毒衣的时候,手无意中碰到了他胸前衣襟的位置。我记得之前他说过,肩部以上、腰部以下,这都是无菌区,不可以污染。他曾经因为肖重反应慢没给他垫中单冷着脸说肖重没有无菌操作意识。
我明明知道,这应该就是他工作中一个认真严谨的态度。可我的脑子却不自觉地浮想联翩……想起停车场里他“车咚”我的画面,我记得当时我的头就埋在他胸前……
“你手碰到我的无菌区了。”
我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戳中了我的什么点,我站在天台上,心中忽然就雀跃起来。就像有几百只猫在我胸腔里面嚎春,满心都是嗷呜嗷呜嗷呜。
即便如此,我还是虚伪地发了条消息给肖重:“这位冷面煞神是谁呀?”
肖重来劲了,“你不知道了吧?劳资让你长长见识。一脸严肃,语气温和但是冷到没温度。我经常被他这么‘骂’,包括今天也是一样!”
我还来不及回复,肖重接着吐槽。
“别以为他只这么‘骂’男人,之前有个轮转到我们科室的规培女生,早上刚洗了头,进手术室之后,有一缕头发没扎好,从帽子里掉下来正好被他瞧见,他对着小姑娘一顿输出。第二天人家就把一头柔顺飘逸地长发全部剪短了。你想想,女孩子留个长发多不容易,能把人逼到这地步,他说话是有多伤人。”
接着肖重又拍了个视频发给我。
这个视频可比之前的恐怖多了,是站在手术室门外面拍的。视频中的吴越临拿了只大铁锤,患者腿上插着一根不知道是钢管还是钢钎的东西,他抡锤对着那根棒子一阵猛敲,就跟工地上的工人凿石头一样。手术台震颤,那位扛着患者腿的医生表情看起来十分吃力。
“这是在干嘛啊?”
“这是他以后家暴你的样子。就问你怕不怕?”
肖重吓唬完我之后,还是耐心给解释了几句,说这是松解骨掌肉,这位患者骨折后使用髓内钉复位。由于骨头里的骨掌肉包裹得太紧密,髓内钉取不出来,所以才在这敲。
接下来,肖重又发了一些视频给我。里面有主刀给膝关节打螺丝角度不对被吴越临骂的。还有其他各种。感觉这人自己没手术也经常在手术室里转悠给人找茬。
看得出来,肖重对我和吴越临都产生了极大的不满。所以发些个小视频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肖重失算了,看完这些视频,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慌,而是期待。
我想象了一下他凶我的样子,“你污染了我的无菌区。”接着嘎嘎兴奋地扭动起来。
我果然是个贱人。
“谢谢你啊。”
我给肖重发了一条消息。
大约十分钟之后,他回复了我一句。
“别别别,千万别。你吃点亏,算我俩扯平。不然我还得诚恳向你道个歉,昨天酒后失言了。另外,请你下次别再问我他在干嘛,我有老婆孩子的,我成天盯着这么个煞神?”
我思索片刻,又给肖重发了一段消息。
“我怕打扰他休息影响他工作嘛。[脸红表情]”
“他骂人的样子好冷漠好厌弃,我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人家怕怕。”
肖重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包给我,接着又发了个呕吐的表情包。然后他发了很长一段话来骂我,从他那段饱含情绪、极具张力的文字中,我甚至听出了G市方言的味道。
“卧了个大槽!陈晨,你怎么有脸跟格劳资说这种话的?你特么怎么不担心一下你影响了劳资工作呢!?劳资是一线啊一线!
劳资告诉你,你不找他也会有别人找他。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去喊他起来嗨。
他怎么安排休息时间是你该操心的事?瞻前顾后,扭扭捏捏,一点都不像你,劳资快要恶吐了。劳资告诉你,想找就找,他要是骂你就锤爆他的头。还有,格老子滚远点,摸、挨、劳、资!”
肖重一顿输出,让我舒服了很多,我被他给骂开心了,立刻转账2000元。对方秒收。然后换了个笑脸表情,“您慢走,好再来!”
我将肖重发给我这几段价值两千元的金玉良言收藏起来,然后一条条转发给李媛。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跟她说,你老公讲的,不要心疼男人,该找找,该烦烦,他不高兴,你就锤爆他的头。
这人嘛,说起别人来,那都是人间清醒。
我本想立刻给吴越临打个电话,想想还是算了,先让他睡个好觉吧。
我站在天台上跟肖重发微信的过程中,天色忽然暗沉下来,冷飕飕的风越刮越大,吹得我睁不开眼,颇有山雨欲来的架势。我匆忙从天台下去,这时外面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还夹杂着冰雹,咚咚咚地打在窗户玻璃上。我在办公室内与同事们一块议论着古怪天气。
接着,我接到了养殖场管理员打来的电话。当天上午十一时左右,受强对流天气影响,山郎养殖基地突然刮起12级大风并且下起了冰雹。虽然这阵妖风和冰雹持续的时间并不太长,但养殖基地的活动板房、鸡舍屋顶有一部分被掀翻了,砸死了几百只即将出栏的鸡。
山郎养殖基地的损失尚可弥补。
就在我们紧急开会讨论解决方案的时候。又接到了蓝莓种植基地负责人打来的电话。因为对突发灾害没有应对准备,他们那边损失也很大。最要命的是,原本要供应给G市中心美兰购物广场直营超市的蓝莓蜂蜜和蓝莓鸡恐怕很难按照合同约定的时间履行了。
一摊子倒霉事接踵而至,接连好几天我都忙得焦头烂额。在某一个瞬间我甚至想拍拍周波的肩膀说,你这么热爱公司,要不这公司我转给你吧,我不想干了。
连续熬夜之后,我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倒头睡下去的。再睁眼,房间内昏黑一片。那扇忘拉窗帘的窗户格外显眼,它是昏黑世界里唯一的彩色。看着窗户外藏蓝色的天空,我分不清这是清晨还是傍晚。一个人木愣愣地坐在床上,心头忽然涌出一股莫名地悲怆和孤独感,就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就在这时候,枕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开始振动。那一瞬间我欣喜万分,下意识想去抓手机,下一秒,恶搞响铃的歌声在房间里炸开,音量很大,把本来就不太清醒的我彻底炸懵了。
“是他!是他!是他是他就是他!找不着对象的大傻瓜!是他,就是他,是他,就是他,一个没人要的大傻瓜!看上他的,他不娶,他看上的,不理他……”
是微信视频电话,来电人——田垣。
我一脸懵逼地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机发愣。
这个来电铃声我是什么时候设置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有,我做了什么事吗?他怎么会打视频电话给我……
半晌,我接通了这个视频电话。
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张脸,一张三十多岁男人略显臃肿和油腻的脸。尽管眉宇之间仍保留着几分我熟悉的感觉,但更多的是“陌生”。
其实,说“陌生”并不恰当,他笑着的模样符合我这些年打过交道的许多三十来岁公务员、企、事业单位经理、干部。却独独与我记忆中的那坨臭狗屎划不上等号。
当时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男人的花期可真短呀。”
“你这是在哪里呀?”我问。
视频那头的狗屎将手机镜头移动了一圈。笑呵呵地告诉我,他在H市机场。
“你要出差吗?”我又问。
因为房间里昏暗一片。我的视频画面里是黑的,他看不见我,我却看得到他。这似乎让他感到有些不适。但他并没有要求我开灯。
他笑着说,他有几天假期,突发奇想,打算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行”散散心。他买了G市的机票,听说G省气候宜人,自然风光秀美,旅游资源丰富,风土人情别具一格。他很期待这次旅行,这是他是第一次踏足G省,忽然想起我这个“当地人”,所以就问我忙不忙,愿不愿意接待他一下。
我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告诉他,来这边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微信上发给我,我去安排。然后又让他把航班落地的时间也一同发我微信,然后才挂了视频通话。
挂断电话之后,我一个人在床上呆坐了很久。然后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吴越临的电话。
秒接。
我盯着窗户外面的天空,想着他接电话这么快,“现在应该是晚上六点吧?你下班了吗?今天星期几了?”
他愣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睡懵了吧?现在是早上五点四十,今天星期六。”
接着他似乎笑了,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叹,似乎带着些委屈和埋怨。
“你终于想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