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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罗生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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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因为生死簿上写着下一个人是死在白天的,为了行动方便,阿懒提议附在霍府两个下人身上。
虽然有违鬼差行事规章,不过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再说他们是来执行公务的,便是被诛鬼师发现私自附在凡人身上,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青泽点头同意。找了两个身强体健长相清秀的家丁附身,当夜就睡在了已死男童的房间里。
没办法,下人的房间脏乱差,岂是他们能住的地方。
睡到半夜,阿懒突然一个翻身,将青泽压在身下。哦,忘说了,因为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还是小床,于是两人只能同寝而眠。这倒没什么,反正青泽这样的永世鬼是没有情爱功能的,肢体接触也丝毫刺激不了他的感官,所以也并不感觉尴尬。
不过他对于阿懒这一举动,还是感到莫名其妙,心想,该不会是又想起那坛酒的事情,决定趁月黑风高打他?想到这里本打算闭着眼睛装睡来着,结果身上那家伙却越凑越近,发梢都落在他脸上,搔来搔去,痒得受不了。真是忍无可忍,要打便打,磨叽什么?青泽于是气呼呼睁开眼,问说:“干嘛你?”
阿懒眯眼盯他半晌,挑一挑眉,却翻身下去重新躺好:“没什么,就试试。”
“试什么?”
“试你是不是个男人。”阿懒说,说完又想到什么,去被子里抓了青泽的手,“来来来,你手给我,来,放这里,对,放我身上……”
引导着青泽从自己胸膛开始摸起,一路抚至平坦小腹,阿懒试探问说:“什么感觉?”
青泽表示莫名其妙:“一马平川全是肉。”
“你心里什么感觉?”
“没感觉。”青泽一头雾水,“不然呢?”
“那你手再往下点试试……对对对,就是那里……这回呢?有没有……唉过了过了……不是让你摸腿……往上往上回来回来……”
“玩儿我呢?”青泽实在无语,拿开手,蹬他一脚,“睡是不睡?不睡让开地方,我还嫌挤呢。”
“嘿,臭小子,羽翼丰满了是不是?连老大都敢顶撞?要不要起床打一架?”
“不要不要……”青泽棉被蒙头朝墙角缩了缩,心里叫苦不迭。真是的,这家伙明明只是个轮回鬼,不知为何却天赋异禀,拥有异样厉害的法力,害得自己堂堂一个鬼神,却从小生长在他的铁蹄下。到现在居然还十分怕他,说出去真是笑死个鬼。
阿懒“哼”一声,其中包含着“谅你也不敢”的轻蔑,又舒舒服服躺回枕中。隔了一会儿又出声道:“说起来,你们这样的鬼,对情爱之事是完全没有感觉的,是吧?”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所以不管是我轻薄你,或是你轻薄我,其实你身体是没有一点反应的是么?”
“是……”青泽猛地冒出头来,“老大,我轻薄过你?”
阿懒随手把他按回被子里,继续说:“那你可知道,若是我与某个永世鬼离得太近,以至于他变得隐形,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我倒是听阿尘提过,说永世鬼无情无欲,对感情之事,心如死水。可若是死水不慎起了微澜,身体立即就会变得透明,被迫隐去形态。他说这是创世之神赋予永世之鬼的一项属性,为的就是让他们弃情绝爱,以免枉生枝节。”
“哦,那就是这样呗。反正啊,永世鬼若是有情,那便是天大的罪过,是要遭天谴的……你知道还来问我。”
“可是我从未见过谁在我面前因此隐去身形。”
“那就是没人对你有想法呗。”
“可是前日有一人……他好像……似乎……也不知是否错觉……”
“隐形了么?”
“嗯。”
“那肯定是你的错觉。我们与你们不同,哪儿那么容易动情。”
“是么?”
“除非他快变成你们这种轮回鬼了。”
“有可能么?”
“怎么可能!”
“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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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晌午,霍宅后院。所有下人排成整齐的三列,垂手立在水塘边,噤若寒蝉。对面站着前日见过的那名俊朗男人,溺水男童的父亲,霍星辰。
青泽和阿懒也在人群里站着,不过是唯二敢抬着头的。
感觉日头都掠过了两个星次,霍星辰才沉沉开口:“小少爷落水那天,是谁当值在他身边照看?”
仆人们纷纷左顾右盼,一时间人人自危。有几个大胆的哆嗦着举起手来,更多的则把头埋得更深。
“那么,小少爷落水时,谁在身边?”
这下没人举手了。一个个屏气凝神,话都不敢说。
“都不承认么?”霍星辰声音冰冷,不怒自威,扫了一眼众人,幽幽喊了两个名字,叫她们出列。是张奶妈和一个叫沁儿的年轻婢女。两人俱是一惊,“噗通”跪倒在地,一边磕头求饶一边苦苦辩解,都说不是自己的过错。
霍星辰也不说话,只是微垂着眼,听着她们各自推卸责任,指控对方的不是。沁儿说自己当日确是当值,但小少爷落水的时候她恰好腹痛去了茅厕,回来以后水塘边就已经没有人在了;张奶妈说沁儿是在开脱,那日小少爷在水塘边玩耍,因为打湿了衣裤,她怕他着凉,便回屋去取替换衣物,吩咐沁儿好生照看小少爷,不料转回来时,却只见沁儿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水塘边,小少爷已不见了踪影。
阿懒在一旁听着,觉得两人说的都很真切,忍不住小声问青泽道:“究竟是谁?”
“你猜。”
“臭小子说什么?”
“别别别,别激动。我的意思是,事情有些复杂,我过后再给你细讲。”
跪着的两人还在互相推卸,沁儿已然哭得梨花带雨。霍星辰站在那里,有些疲惫地扶了扶额头,说:“你二人,晚间到灵堂来。”来做什么,他没有说。
他一走,仆人们便闹哄哄地散了,谁都不想在这是非之地久留。只有张奶妈与沁儿,还惊魂未散地跪在原地。
走远一些后,青泽才翻出生死簿来,给阿懒讲起这件事情的始末——那日霍夫人回娘家省亲,霍星辰从朝中回来后,看了一眼午睡的儿子,便去了他弟弟的院中。午后炎热,张奶妈和沁儿一起带着孩子去水塘边玩耍。期间沁儿借口有事离开一阵,张奶妈心知肚明她是去作甚。过后张奶妈的丈夫从后门溜入霍宅,寻到水塘边,问张奶妈要酒钱。张奶妈看丈夫醉醺醺不知喝了多少酒,生怕他不知分寸大吵大闹,被人发现了不好办,于是把一包金银首饰掷给他,叫他赶紧离开。不料包裹散开,首饰落了一地,被一旁的男孩儿看到,尽是他母亲的东西,不由得大喊一声“这些是娘亲的,不许拿走”。张奶妈夫妇听了,大惊失色,张奶妈赶来捂住孩子的嘴巴,催丈夫快走。谁想那男人却说,这孩子口无遮拦早晚会说出去坏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于是拎起那孩子,就狠心扔进了水中。张奶妈便是再于心不忍,事情也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只得帮着丈夫逃走了。
而后无人来救,孩子被水草缠住手脚,勒住脖颈,不多时便溺毙。
阿懒听完,“啧啧”两声,也不发表意见。
寻常不过。虽然听起来荒唐,但人间充斥着比这更荒唐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
说话间,却见隔水对岸,朱红墙垣下有两个人对面经过,正是张奶妈和沁儿。两人打了照面,都停下脚步。张奶妈对着沁儿嘴皮子动了动,便匆匆略身而去。
虽相去甚远,但阿懒和青泽都是鬼,想听到她们说话还是不难的。
张奶妈说:“沁儿,我劝你今晚最好把罪名顶下来,否则,我就将你与有妇之夫私会的事情公之于众。”
那沁儿愣在原地,脸上颜色难看极了,一阵羞赧,一阵绝望,久久回不过神。阿懒并未在意,青泽却翻翻生死薄,说:“快了。”
“快什么了?”
话没说完,便听“噗通”一声,水里炸开水花,而岸上已不见沁儿身影。
“这……样也可以?”阿懒笑说,“不就是公之于众么,不痛不痒的,怕什么?真是……有时候还真搞不懂这些小女儿家的心思,也太别扭仔细了点……”
青泽负手等着,一副早有预见的高明模样。阿懒看得想笑,心说,臭小子这会儿倒会装模作样,不就是拿了本簿子窥看天机么,搞得好像自己会推算命运似的。
等到沁儿囊肿尸身浮上水面时,青泽取出黑色铃铛,结印收魂。然后有人发现了尸体,开始大喊大叫。再然后下人们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青泽却身形一闪,略去宅院的另一边。阿懒摇摇头,跟过去。那边屋子里,张奶妈也听到了沁儿的死讯,正慌张无措坐立难安。见有两个下人过来,赶忙装模作样打扫房间。
青泽站定在她面前,说:“喂,你快死了。”
张奶妈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笤帚掉在地上:“你你你……你瞎说什么!”
“他没有瞎说哦,他可是从阴司来的,他说要死的,那肯定是要死了。”阿懒笑说,又转头打量青泽,“不过,臭小子,你用这副凡人皮囊跟她说,她当然不信。”
“哦?”青泽挑眉,“那么……如果我这样说呢?”说着便从那具凡人之躯中跳脱出来,变成原本模样,只是两只眼洞中没有眼珠,黑漆漆地散出无限戾气,指节也不见皮肉,白骨森森,向张奶妈面前伸长伸长,直取她喉咙……
张奶妈“啊——”地大叫一声,就晕厥倒地。不一会儿,一缕魂魄便从她囟门处飘出,悠悠荡荡无处可依。青泽取出铃铛,结印收魂。
阿懒也跳脱出凡人身躯,瞧一瞧地上已经断气的张奶妈,又瞧一瞧因被他俩附身而虚脱不醒的仆人,问说:“臭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打抱不平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我才没那个闲心。是生死簿上这么写的,张氏是被鬼吓死的。”
“所以说……生死簿上写着让你吓死她?招魂使还可以兼这样的工作?”
“不是的。”青泽挠挠头,“生死簿上写的本来是沁儿的鬼魂吓死张氏的。可是我看窜行了,提前把沁儿的魂魄收走了。可是张氏又不能不按时死。所以我就……”
阿懒“噗嗤”一笑,拍拍青泽肩膀,说:“没事没事,放心,我回去不会告诉别人的……”
“……是么?”青泽斜眼瞥他,一脸的怀疑。
“说起来……”阿懒捏着下巴道,“不是说这家男主人有个弟弟病入膏肓么?我还当要死的人是他呢,没想到竟是两个下人。”
青泽翻一翻生死簿:“你说霍云笙啊?他要死还早呢,起码这三年之内的簿子上没他的名字……哦,倒是有霍星辰的名字呢,不出一年就要死了。不过那会儿也不是我的事了……”
“……你说谁?”
“霍星辰啊,就之前见过的那个,死了儿子的男人。”
“他弟弟叫什么?”
青泽低头翻书找了一找:“哦,霍云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