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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厚望 ...

  •   第五章

      尽管跑步、蛙跳还有俯卧撑始终没能逃过,不过数量上稍微减少了一些。
      但任何人都清楚,即便是没有刚才的那场争执,体能训练亦不可能逃得掉,前提是,他们还想继续滑冰、希望能有所成就。

      不少人以为花样滑冰不属于运动而属于艺术,因为它看起来非常优雅和轻松。事实其实恰好相反,花样滑冰对运动员体能要求相当高,并且那种要求是全身性的并非局部。
      不少国家的选手在体操馆里增强对肌肉的训练,甚至有的在冰上用昂贵地健身器材进行训练。当然,这取决于国家对运动项目的投资力度,但在沙夏他们的训练场里,连最便宜的机器都没有,教练们通常采用最传统、有效的方法­:跑步、陆地跳跃,还以举重、俯卧撑等方式练习上肢力量。

      每周,沙夏他们有23小时是在冰上度过,除此之外他们还要进行体能训练以及特殊的舞蹈练惜,那大概可以算做芭蕾,不过它有时候更像联合舞蹈或韵律操体。虽然他们的舞蹈教练并不是弗拉基米尔,但弗拉基米尔常常与舞蹈教练克里斯季安商量着,编排出一些适合花样滑冰、但在陆地上做起来却古怪异常的舞蹈动作,比如说让大家随着音乐节奏下半身踩着小碎步,上半身缓慢的做着芭蕾动作。

      上冰沙夏不会觉得累,即便累也是相对愉快的累,因为他喜欢在冰场里的感觉,滑行会使他的大脑保持兴奋,但舞蹈训练却让沙夏头疼不已,尤其是那些类似芭蕾动作的造型,那会让他浑身上下不自在。不过热尼亚似乎对此就得心应手,他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能完全按教练的要求陶醉在各种音乐中。

      “啊……”

      沙夏瞄了瞄热尼亚,此时他就站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昂首、踮脚,一只手半曲着架在头顶之上,另一只手半曲着悬在肚子的位置,手指放松,食指微微敲起,以小碎步慢慢转圈,像模像像的做着一个芭蕾姿势。而沙夏自己也正与热尼亚做着相同的动作,从舞蹈教室墙上的镜子里,他也看到了自己此时的姿态----- 一只正在边挠痒边转圈的圆脸猴子。

      随后沙夏又将目光投向阿巴夫。很难得,阿巴夫今天一言不发,拙笨地摆着根本不适合他的造型。

      “哎……”沙夏叹息着,那声音听上去无奈万分、忧郁到死、痛苦不堪。

      热尼亚的谎言拯救了大家,虽然那是个非常明显的谎言,但从热尼亚口中说出来与从沙夏口中说出来,效果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在任何人都没料到他会那么说的时候。于是,大伙对小冰块改观了,可却因为这件事对阿巴夫的行为感到厌恶。或许那是他的错,沙夏想。

      “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

      半小时之后,瘦瘦高高的舞蹈教练克里斯季安终于说出沙夏盼望已久的话,沙夏立刻像个被剪断了线的木偶一下子趴在地上,直喘气。这时候,弗拉基米尔走了进来,他来给大家布置作业,因为他明天得带着克尔曼诺夫去北美参加一场比赛,一周后才能回来。

      他先给大家讲解了关于起跳和角度、速度方面的一些技巧。事实上,那些话他已经重复了不下五次,沙夏早就将它们刻在了脑子里,不过不少人仍然不太理解,在陆地上尝试后一直做不好,因此反复提出各种问题。

      老调重弹的无趣让沙夏直打着哈欠,不过他相当佩服教练。弗拉季米尔教练自己以前是双人滑选手,大多数运动员功课都不怎么样,可弗拉基米尔教练却不仅仅懂得自己滑冰,退役后他还拿到了教育科学的博士学位,在跳跃方面很有研究,他曾当着他们的面精确演算出冰上跳跃所需的速度,根据跳跃周数测量出空中转体的转速以及起跳和落冰的角度,这让大家实践的方向更加明确,少走了不少弯路。沙夏认为弗拉基米尔教练是位智者,他非常聪明。

      沙夏抬着眼皮,每当他看见身高较矮并且已经发福的弗拉基米尔教练与瘦高的舞蹈教练站在一起他总是想笑,尤其是今天。弗拉基米尔教练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而舞蹈教练穿着红色的,他们看起来像一个鸡蛋与一根红肠。

      “噗……”沙夏想着,差点笑出声音来。当他感觉到弗拉基米尔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他尽力让自己背部不颤动,可惜他还是中招了。

      “沙夏,你来告诉我,我刚才布置了什么练习?”弗拉基米尔表情平静地盯着沙夏发问,而沙夏亦很镇定地回答。

      “跳跃练习,尽可能提高成功率,注意动作的标准程度,每日至少在陆地上成功完成10个。然后每天上冰练习。”即便是没听进去,不过作业内容不难想象。沙夏答得很抽象,但他相信,八九不离十。

      “确切的来说是三周跳。并且你得尝试在两周跳之后再接一个一或两周跳。另外你听漏了一点,除此之外上冰练习规定动作,你得注意你画出的弧线,做完之后仔细观察冰面,看看哪里与错误。一周后,我回来检查,看看你进步了多少或者哪里有错。”

      对于沙夏不过不失的万精油式回答弗拉基米尔教练相当耐心地点头补充。没人能从教练的表情上判断出他此刻是愉快还是老火,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他挺欣赏自己这个鬼灵精学生,可惜没人看得出来,他们素来不苟言笑的教练大人偶尔也会以作弄这小家伙为乐趣。

      当弗拉基米尔补充完毕,他淡抬眼睑,看着小沙夏的眸中划过一丝侥幸,于是他淡淡一笑,点头:“好了,大家可以离开了,但沙夏你得留下,让我们得讨论一下……是什么让你颤笑不止……”

      “我们先走了,祝你好运,沙夏……”

      当一双双前来安慰的手拍打着沙夏的肩膀,他无比沮丧。他抬头,正巧迎上热尼亚那冰冰凉凉的视线。

      热尼亚看着沙夏,似乎想说些什么,他最后还是抿了抿嘴皮转身走了。

      沙夏皱着眉,始终不能理解小冰块的思维模式,他的表情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面部僵硬,沙夏开始认为昨天的热尼亚的笑容或许只是他的错觉,但他总感到得那双浅蓝的眸子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而问题在于,他好奇却又完全猜不到。

      当弗拉基米尔教练向沙夏招手,把他给叫过去,沙夏以为他真的会研究他刚才笑场的问题,
      于是他考虑着要不要与教练分享关于鸡蛋与红肠的笑话,不过出乎预料的是,教练问的竟然是刚才引发那场争执的原因。

      沙夏思量了一下,决定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教练,因为他觉得谎言并不是有效解决办法的途径。

      “其实这是我的错,阿巴夫他们是为我而抱不平,只是方式不太对,但我想你没有必要再责备他,因为看样子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只是死要面子而已。”解释完事情的始末之后,沙夏补充道。

      弗拉基米尔看着沙夏,微笑起来。他思索了片刻点点头。

      “你做得很好沙夏,但你不必自责,阿巴夫他们欺负他未必只是替你出头,我想他们也是出于嫉妒。你刚才说热尼亚能做3LUTZ?”

      “他真的是用左外刃起跳,虽然没有点冰。教练你不知道?”

      沙夏有些惊讶。在热尼亚来的第一天,教练对他的能力进行过考察,如果他那时就能够完成,教练不会不知道。

      “当时他并没有告诉我。他能做毕尔曼这点在让我有些吃惊。11岁的男孩子骨骼已经开始变硬了,可他依然可以将这个动作完成得相当漂亮,他体柔韧性是男孩子中难得的好,平衡和跳跃能力在同龄孩子中也还不错,至于以后会怎么样现在还不能断言,不过,我认为热尼亚相当稳重,这段时间我给他安排的练习他总能很快领悟、掌握,往往在你们打闹玩耍的时候,他一声不响在练习,并且从不向我抱怨任何事,这一点,我想大家都该向他学习。”弗拉基米尔说着,沉眉“嗯”了一声,又自语道:“他来的时候似乎已经能做3Toe Loop……但3LUTZ……这大概与他身体的柔韧性有关,不过成功率应该还不高,而且动作不规范,这需要慢慢纠正……”

      沙夏听得一头雾水。教练并不知道热尼亚能完成3LUTZ,可是一个跳跃动作并不是练上一两个月就能掌握的,难怪之前他不停在摔。不过教练说阿巴夫他们嫉妒又是怎么会事呢?沙夏并不认为昨天那个弄破热尼亚衣服的人就是阿巴夫或多尔波夫,他始终认为他们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沙夏想着的同时也问了出来:“阿巴夫他们妒忌热尼亚什么?这可能吗?”

      弗拉基米尔轻轻扬眉,拍了拍沙夏的头。

      “他们当然会嫉妒,孩子,要知道热尼亚现在的程度要比阿巴夫和多尔波夫同年纪时强得多,或许过不了几年,他会成为你们的对手。虽然他们嘲笑热尼亚的毕尔曼动作,要他放弃,可他们知道,如果5年后热尼亚依然能保持这个动作,那会独树一帜,成为人们眼中的亮点。别以为他还很小,要知道,在赛场上不论你年纪大或小,能赢才是关键。”

      沙夏抬眸看了看弗拉基米尔,他讨厌这样没有确切根据的臆测。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将每一个人的过失都往坏处想。

      “教练,可我觉得阿巴夫他们也许根本不会这么想到这些,况且即使热尼亚没有毕尔曼旋转,这也不会给阿巴夫他们带来好处,他们要赢,从自己身上下工夫不是要比阻止别人容易得多吗?”

      弗拉基米尔闻言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爱又非常可笑的言论。

      “小伙子,你还太年轻啦!”他笑道,“记住,在赛场上,对手的成功就是你的失败,没有比什么比你的对手遭殃更令人愉快的事了。”

      弗拉基米尔还大笑不止,或许是联想到了什么,越笑越厉害。他用手拍打着沙夏的肩膀,但他并没有注意到沙夏皱起的眉头,直到他身边的小伙子大声反驳。

      “我认为真正的王者是在对手健康并可以以最佳状态竞争时仍能取得胜利,只有这么个赢法才值得骄傲。如果自己没有那样的能力,即使所有的对手同时出了什么事故全部弃权比赛,那样的冠军会有意义?不,不具有任何意思!”

      沙夏原本以为自己举了个好例子,他试图纠正教练错误的论调,不料教练却笑得更加厉害。

      “意义?哈哈哈,好了,小伙子,当我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我也像你这么想,可事实告诉我的并不是这样。即使你的对手全部弃权,至少你是运气的冠军,这同样值得骄傲……哈哈,亲爱的,我们现在不谈这个,至于我说的是否正确,你很快就会知道。”

      此时的沙夏心中异常的气愤,他不认为自己在说一件可笑的事,他甚至怀疑弗拉基米尔根本没有听清楚的也不想听清楚他所说的话就利用自己的长者的权威将一切全挡了回来,并且要他相信一个没有合理解释的所谓‘真理’。

      沙夏似乎还想继续争辩,可弗拉基米尔已经转移了话题。

      “对了沙夏。”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抿了抿嘴,开口道:“看样子热尼亚在冰场上没有什么朋友,他是个内向的孩子,可能他年龄小也导致亚伯、多尔波夫他们无法跟他玩到一块。你是我们这里年龄与他最相近的,如果你愿意,所以我希望你能与他成为朋友。”

      “啊?”沙夏一愣,眼神茫然地看着弗拉基米尔。他的脑子很可能还停留在刚才的争辩状态,无法跟上教练极富跳跃性的思维。

      弗拉基米尔朝他点点头,没有说话,可他那眼神却告诉着沙夏:“你能做到,你会答应。”

      停顿半秒,沙夏下意识地摇头。
      “那很难。”他皱了皱眉,神情显得有些犹豫,他显然还没忘记之前的挫败感。
      其实他没料到教练会这么拜托他,这让他有些激动。尽管教练之前没有吩咐他已经有了那样的意思,可他没忘记热尼亚并不好接近,好比合金焊接成的铁箱,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沙夏想起在“阿巴夫事件”中热尼亚对人的那种淡漠,仿佛只想抛开一切关联。原本,沙夏他以为事情会有转机,尤其是他站出来与阿巴夫杠上的时候,当时沙夏虽然也没想太多,可他觉得自己……好象挺帅的,他可是冒了大险,要是那时候阿巴夫真对他动手,他还不是只能受着?要是他被打了个鼻青脸肿,热尼亚大约也不当回事,他根本就不想受任何牵连……

      “我认为问题在他自己身上,他不想关心任何人,也不接受任何关心。”沉默了半晌,沙夏再度开口,“如果他愿意与上帝和解一下,别老绷着脸,相信他会有不少朋友。我只能尽力而为。”

      “谢谢,亲爱的。不过我认为,没人会喜欢绷着脸。”弗拉基米尔说着微笑起来,语调柔软,他似乎打算让自己当一个活例证,“如果他能有一个朋友,他会很快与上帝和解。”

      沙夏很无奈地看着他的教练,尽管教练微笑异常温和,沙夏却始终无法习惯平时在冰场上不苟言笑、私底下要笑就笑得十分夸张的教练用这种堪称“柔情”的表情注视着自己。他突然发觉他们的教练似乎喜欢……偶尔制造些让人发冷的幽默效果,不分时间场合。

      “我……我……只能说……尽力。但交朋友是双方的,如果他不愿意,我也没办法。”最终,沙夏还是选择了非常负责的回答方式,没有受教练诱惑。

      弗拉基米尔勾了勾唇角,片刻又恢复了严肃的模样,语重心长地道:“沙夏,或者你已经从阿巴夫那里听说了一部分,我想多尔波夫他们是在帮我整理学生资料的时候看到的……”

      前一秒,小沙夏还在感叹,成年人确实是难懂,甚至觉得教练好象在作弄自己,可听了弗拉基米尔这话却突然发觉教练没开玩笑。

      他抬眼看着教练,眼中明显写着疑问,他想起阿巴夫他们说过,热尼亚是从哈巴罗夫斯克过来的,而教练说这是“一部分”,那么自然有“下一部分”。

      “我想我该告诉你……”弗拉基米尔教练缓缓开口,丝毫没有发觉沙夏眼神中的焦急。沙夏是个好奇心浓重的孩子,教练自然不可能不清楚,可他看上去,偏偏有些犹豫,仿佛那是某种重要的隐私,不能透露给他人知道,除非……

      沙夏急了,终于忍不住接口:“我明白……”

      弗拉基米尔抬眸看着沙夏,灰色的眸子里透出某种狡黠的光辉,他沉眉点点头,又摆了摆手,将沙夏打断。

      “我是这么考虑的。”他思索着开口,“你是个开朗善良的孩子,与谁的关系都不错,年龄又与热尼亚最接近,阿巴夫他们平时与你关系都不错,但热尼亚被欺负你能站出来帮助他……你知道,我不希望练习场里出现无谓的矛盾……”

      教练说话突然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小沙夏终于按耐不住了,终于决定不再隐瞒,点头道:“我知道,我完全理解。我也想过,或许小冰块……不,热尼亚需要一个朋友……”

      原本还一副极端恼火模样的教练,在听到沙夏的话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意味着什么呢?沙夏立刻明白,自己是被作弄了。可就在他极度懊恼的同时,夫拉基米尔教练却开始继续刚才严肃的话题。

      “咳,好吧,既然这样……”他点头,“事实上,热尼亚是他以前的教练、我的一个老朋友介绍过来的,据说他以前训练的滑冰场因为财政问题改建成了车库,热尼亚非常想滑冰,可他家庭条件似乎不太好,来这里的费用都是我那位老朋友资助的。他得感谢我那位朋友,而我则无法拒绝朋友的热情……这也是为什么我目前没有足够的精力却还是收下了他。”

      对于教练那间歇性发作的邪恶因子,沙夏只能选择去适应,而沙夏的适应能力确实也相当之好。他点点头,一脸认真地思索着什么,抬眸看了看教练,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阿巴夫他们所说的那样,热尼亚的老家在伯力地区,贝加尔湖与中国黑龙江的交接处,那是个寒冷的地方。当然,他现在并不住那里,听说在他两三岁的时候,全家就搬迁到了伏尔加格勒。是的,那里离这里依然很远,他母亲带着他几乎横跨了整个俄罗斯、千里迢迢来到圣彼得堡来应该是吃了不少苦头。所以热尼亚自然非常很珍惜现在的机会。他是个好孩子,你们相互交往,相信对你来说也会有好处……”

      听教练这么一说,沙夏似乎开始理解了什么。他没有料到弗拉基米尔会真的跟他说这么多,而他对他说这些的目的,是为了让他多关照他的师弟。沙夏有些感动,有种被被寄予重望的感觉。

      其实这些年来教练对每一个学生都如此关心,不只是训练,更多是生活上的关照,他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已经超出了教练的职责。

      于是,沙夏方才心中的那些不愉快顷刻间灰飞湮灭。而且,听说了这些,沙夏发觉自己似乎离热尼亚更近了些,这使他心情愉快甚至兴奋。

      但当时的沙夏并不太清楚,教练考虑的其实比他所认为的多得多。这是一举双收的棋,沙夏想到的或许仅仅是去帮助那个孤僻傲慢的小鬼团结群众,可弗拉基米尔教练怀着另外一种期待,他相信热尼亚的刻苦能在某种程度上感染小沙夏,他的注意力,或许更多是放在沙夏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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