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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竟日佳期红烛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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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齐来到前厅,见除郭靖黄蓉外,堂上还坐着丐帮鲁有脚帮主和四大长老,武三通和武家兄弟,以及几位全真教第四代弟子。他到本教弟子旁坐下,只听郭靖道:“适才探子来报,鞑子的后继粮草已然运到,此时正囤于唐州。”
诸人听了,皆心下一凛,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粮草既到,退守百里的蒙古大军只怕很快将有动作。
鲁有脚在腿上狠狠一拍,大声道:“耶律公子和全真教的道爷在邓州把鞑子的粮草烧了个干净,想不到鞑子这么快就运了新的过来。哼,既知粮草囤于唐州,我带同咱们丐帮弟子去,再给他烧个精光。”
耶律齐道:“鲁帮主,上次烧粮,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得手。此举可一而不可再,鞑子前次吃了大亏,这次必然加派重兵守卫粮仓,我们想再行偷袭,恐怕殊为不易。”
郭靖颔首道:“耶律贤侄言之有理。何况烧粮之举,能牵制敌军一时,却始终不是退敌之策。蓉儿,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黄蓉沉吟片刻,道:“令鞑子退兵的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是这办法太过艰难,耗日时久,即便施行,也未必有必成的把握。”众人知她智计无双,都等着她说出是什么计策,唯有耶律齐皱眉垂目,若有所思。
黄蓉望向耶律齐,道:“齐儿,你可是已经猜到?”耶律齐抬起眼来,沉声道:“郭伯母可是想遣人去刺杀蒙古大汗?”此言一出,众皆骇然。
黄蓉目含嘉许,颔首道:“不错,只要贵由一死,鞑子争夺汗位,必先内斗,便无暇对大宋用兵。只是那蒙古大汗左右,防备何等森严,要想刺杀他,怕是要在蒙古境内潜伏一段时日,静待良机,以期一击功成。所以我说这计策耗日时久,且并无必成之算。”
郭靖道:“蒙古大汗若遇刺身亡,鞑子必然退兵。此计就算费些时日,也胜过鞑子大军围困,旷日持久的虚耗下去。蓉儿,你想的好计策!”
黄蓉叹道:“靖哥哥,你先莫要忙着高兴。这办法说来简单,可做起来实在艰难。单说这刺客,须得武功高强,方有可能在严密戒备下刺杀成功,又势必精通蒙语,才可顺利潜伏蒙境等候时机,心智胆识应变,更要处处高人一等,才有成功的机会。你说,这样的人,要到哪里去找?”
郭靖听了,默然片刻,道:“蓉儿,刺杀蒙古大汗,就由我去罢。守卫襄阳的重任,就劳烦你和诸位英雄啦。”黄蓉早料知他会如此说,叹了口气,刚要开口,却见耶律齐站起身来,正色道:“郭伯伯,您是义军主帅,身系襄阳安危,岂能亲临险境!晚辈不才,愿赴蒙古,刺杀贵由!”
郭靖心知耶律齐长于蒙古,武功又高,实是刺杀贵由的合适人选,可他对这青年当真爱惜器重之极,委实不忍心派他去做这九死一生的艰险之事,因此上只是摇头:“耶律贤侄,你年纪尚轻,还是留在襄阳的好。”
黄蓉心下酸楚,她自想出这计策,便知襄阳城中能担刺杀之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另一个便是眼前这系着女儿终身幸福的青年。若论私心,她自然哪一个也舍不得,可是襄阳安危关乎汉室存亡,当此国难之际,又怎能只顾着自己家人。她轻轻握住郭靖的手,低声道:“靖哥哥,齐儿说的不错,你是守军主帅,你若长期离城,军心必然涣散。国事为先,行刺蒙古大汗之事,齐儿确是最佳人选!”
郭靖沉思半晌,也知黄蓉所言不错,他向来处事顾全大局,故此再不犹豫,点头道:“既然如此,就由耶律贤侄赴蒙古刺杀贵由。”黄蓉道:“鲁帮主,烦你在帮中选出两名精通蒙语的弟子,随耶律公子同行,方便互通讯息。”鲁有脚大声应了。
随后便是商议如何应付蒙军围城,郭靖黄蓉将联络各路豪杰,扰乱蒙古后军,协助襄阳城守等等诸般任务,一一分配妥当,直到月上中天,众人这才散去。
耶律齐正要离开,却听郭靖道:“齐儿,你等等,我和你郭伯母有话要说。”耶律齐恭谨道:“郭伯伯,郭伯母,你们还有什么嘱咐?”
黄蓉道:“齐儿,你和芙儿曾有婚约,芙儿当年不懂事,闹着和你退婚,那原做不得数。现下我就跟你郭伯伯做主,把芙儿许配给你!”她和郭靖夫妻同心,知耶律齐此去蒙古是九死一生,又怜惜他对女儿一往情深,是以想让他临行之前,跟郭芙成亲,也算一偿夙愿。
耶律齐心内唏嘘,感慨世事尽皆无常,他若是早两个时辰听到这话,必定欣喜如狂,可如今他将赴蒙古,归期未定,死生难料,此时成亲便势必令新妇于空房中浪掷年华,若他不幸行刺失手,横死异乡,岂不更是要误了郭芙一生一世。
他对着郭黄二人翻身跪倒,低声道:“郭伯伯,郭伯母,你们二位的恩情,我此生铭记。可眼下这桩婚事,我却是决计不能答应。芙妹率真直爽,日后定能遇到人品出众的青年俊彦,只要她一生平安喜乐,我也便心满意足了。婚事之说,还请伯父伯母收回成命。”
黄蓉闻言,一阵伤恸,落下泪来。郭靖扶他起来,长声叹息:“你这孩子,唉,是芙儿没得福气,不能嫁给你这样的男儿!”耶律齐凄然一笑,心想:“我立誓保护芙妹一生平安,转眼便要再次弃她而去,苍天弄人,竟至于此。听笛之约,言犹在耳,我却是又要爽约了。”
郭芙在房里等到深夜,始终不见耶律齐来,正自挂心,忽听房门轻响,她只当是耶律齐,不禁略有薄嗔:“这么晚了,你可还来做什么,我且要睡了。”却听黄蓉的声音道:“呦,好大的气性,芙儿,你这等的是谁?”
郭芙直跳起来,羞臊得面红过耳,支吾道:“我、我没、没等谁。娘,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黄蓉自推门进来,却没心思再打趣她,勉强一笑,拉着郭芙在榻上坐下,柔声道:“芙儿,这里只有咱们娘儿俩,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对耶律齐是何心思,是喜欢他还是有别的打算?”
郭芙大是羞赧,忸怩道:“娘,干嘛突然问起这个?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羞死人!”黄蓉看她神情,心中有数,却故意叹道:“你不说也罢了,总之喜欢他也好,讨厌他也好,日后倒都不必为他花费心思了。”
郭芙奇道:“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黄蓉便将耶律齐将赴蒙古刺杀贵由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一边说,一边仔细查看郭芙神色。
郭芙却一反平日的激动毛躁,只低头静静听着,也不追问,也不插嘴,待到黄蓉讲完,仍半晌不发一言。黄蓉也不催她,过得许久,郭芙抬起头来,目光沉静清澈,神情似喜又悲,轻声道:“耶律大哥轻生重义,当真让人钦佩万分。娘,女儿如今有一事相求,还请你和爹爹一定答允!”
黄蓉点点头,郭芙微微一笑,泪水却流了下来,低低道:“娘方才问的话,我没回答,原本是不好意思,现下却没了这许多顾忌。娘,我心里欢喜耶律大哥,只盼着能跟他结为夫妻,白头到老。我知道刺杀蒙古大汗万分危险,他这一去,也许再没可能回来。女儿却想求你跟爹爹做主,将女儿现在便嫁了给他。不能白头到老也没什么打紧,哪怕跟他只作得一日夫妻,我这一世也便心满意足得很。”
黄蓉替女儿拂去泪水,自己却也流下泪来,哽咽道:“芙儿,我和你爹爹本就想把你许配给齐儿,今夜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的心意。乖女儿,你这么打算,娘替你高兴,替你心酸,可更为你骄傲得紧,原来我女儿真的长大啦。可单有一样,我跟你爹爹适才对齐儿提了你们的婚事,他却坚决推辞,只是不肯误了你的终身。”
郭芙“啊”了一声,不由扯住黄蓉的衣袖,情急道:“那怎么是好?娘,你法子最多,可不能让齐哥就这样去了蒙古!”黄蓉拍拍她的手背,道:“别急,娘既知你心意,就一定会想法成全你们。你且稍安毋躁,这几日就待在房里,好好将养身子,不要到处乱跑。齐儿若来找你,你只管不要露出半点口风便好!”郭芙对母亲一向信服,当下点头不迭,满口答应。
即日,黄蓉便暗中着人布置喜堂,筹备婚礼诸般事项,襄阳诸人都盼着这二人能结成鸳盟,是以齐心合力将婚礼之事瞒着耶律齐,耶律齐则因远行在即,忙于将事务交接给教内弟子,竟对此事毫无察觉。
这日傍晚,耶律齐正在房中打点行装,却见黄蓉推门而入,指着他扬声道:“你今次可真真要害死我家芙儿啦!”耶律齐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因退婚而避嫌,几日来都没有去看望郭芙,以为她伤势竟然反复,急道:“芙妹她怎么了?”
黄蓉好整以暇在桌边坐下,哼道:“你累次退婚拒婚,这般背弃于她,她可还能活么?现下已经三日不吃不喝,竟是要绝食求死啦!”耶律齐本是聪明绝顶的人,可是一牵连郭芙,关心则乱,惶然之下,竟没看出黄蓉神情全无焦虑之色,只急得语无伦次:“这便如何是好?我,我……”
黄蓉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如笼寒霜,冷冷道:“当年你与芙儿订婚,满城皆知,现下你退还信物拒绝婚事,人人都道你是嫌弃我们郭家女儿。芙儿本是心高气傲的人,你给了她这样的委屈,教她日后如何做人,自然是觉得死了干净。”
耶律齐脱口道:“我视芙妹如同珍宝,娶她为妻根本是求之不得之事,又怎会嫌弃她?”黄蓉道:“你有这句话就好。惟今之计,只有让你们依先前之约成亲,你再要推脱,芙儿可是真要性命难保!”
耶律齐一怔,却见耶律燕喜滋滋捧了新郎服饰进来,始知上了黄蓉的当,顿觉啼笑皆非,道:“郭伯母,这如何使得?”黄蓉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便是你和芙儿大喜的日子。你郭伯伯就守在外头,那些什么不辞而别临阵脱逃的心思也不必动了。”
耶律齐兀自有些担心郭芙,道:“那,芙妹她的身子……”耶律燕把衣服放在耶律齐手上,笑吟吟道:“二哥,只要你肯成亲,我那未来嫂嫂便自然百事无碍。左右你是打不过郭伯伯的,索性老老实实更衣拜堂吧。”耶律齐无奈,只得进内室换了衣服出来,随郭靖黄蓉去了前厅。
此际大堂里彩绘花烛,喜气盈盈,众人见耶律齐簪花佩胜,一身新郎打扮,都轰然叫好,耶律齐登时耳面皆赤,直比身上新人袍服还红上几分。
这边丝竹之声响起,那边完颜萍已扶了凤冠霞帔的郭芙出来,却见霓裳嫁衣,银丝玉镂,华艳无匹,百褶红裙,金线绣凤,移步之间,灿若云霞。耶律齐望着郭芙款款而来,虽隔着喜帕,看不到她的容颜,也觉心旌驰摇,不知今夕何夕。
新郎新娘并肩而立,先拜过天地,又拜了郭靖黄蓉,再是夫妻交拜,礼成之后,郭芙即被完颜萍耶律燕扶着去了后院新房,耶律齐则留在堂上向宾客敬酒。若是往日,新郎官这顿酒不敬上个三四轮是决难罢休,总要被灌得大醉。可郭靖黄蓉念他即将远行,不忍让他醉得稀里糊涂的过这新婚之夜,早就同来客打好招呼,新郎敬酒,只对饮一杯。饶是如此,堂上宾客着实不少,耶律齐敬了一轮下来,也觉脚下不稳,脑中微眩,颇有醺然之意。
郭芙一人坐在新房里,心中惴惴:“不知妈妈是用了什么法子,让齐哥心甘情愿的拜堂成亲?他待会儿进来,我却又要对他说些什么?”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耶律齐走了进来,郭芙顶着盖头,看见一双布靴鞋尖停在榻前,想到他们拜堂后已是夫妻,此际房中就只有两人,不禁心头乱跳,倍觉娇羞。
耶律齐手里捏着喜秤,望着一身华服韶美、彩绣辉煌的郭芙痴痴发呆,他本矢志孤身赴险,谁知峰回路转,竟得以与意中人拜堂成亲,心中欢愉,实是难以言表,一时竟忘了去挑喜帕。
出神半晌,案上的龙凤喜烛“噗”的一声,爆了个灯花。耶律齐一惊,手上一抖,喜秤滚落在地。他连忙俯身去拾,哪知心猿意马之下不免手忙脚乱,额头重重磕在床栏上,直撞得他眼前一黑,金星乱冒。
郭芙见他站在身前,半天没有动作,正自不安,突然听到喜秤落地,随即“咚”的一声大响,床榻微晃,不禁骇了一跳,道:“齐哥,你没事吧?那是什么动静?”耶律齐闷闷应了一声:“是我碰了头,不碍事。”
郭芙听他声音暗哑,心下着急,抬手就要掀了盖头。刚摸到流苏,手腕一紧,却被耶律齐握住,只听他轻声道:“新娘子自己掀盖头,不吉利的。”
郭芙一怔,眼前突然一亮,喜帕已被挑开,她见耶律齐额角微微红肿,又是好笑,又感心疼,待要伸手去抚,才发觉手仍教他紧紧握着,但觉羞不可抑,不禁晕生双颊。她盛妆之下,娇艳明华,容光绝世,端丽不可方物,耶律齐看了一眼,便心神荡漾,竟不敢再看,匆匆放开她手,转身到桌案前倒酒。
郭芙见他倒酒,想起母亲说过,夫妻洞房里须同饮合卺酒,连忙站起身来。她坐得久了,双腿微麻,又戴着沉甸甸的珠镶凤冠,一抬脚便绊在嫁衣裙摆上,“啊”的一声,就要跌倒。
耶律齐听她惊叫,急急回身正好将她扶住,问道:“芙妹,你怎么了?”郭芙倚在他怀里,万分难为情,小声道:“我,我扭到脚了。”耶律齐扶她到桌边坐下,两人对饮合卺,相视一笑,都觉心中喜乐无尽。
郭芙那一跤绊得却不轻,脚踝疼痛,难以走动,耶律齐索性将她抱起,放回榻上,助她摘了凤冠霞帔,又伸手除了她的鞋袜,轻轻按摩她扭伤的足踝。只揉了几下,忽觉触手温腻柔软,不禁心头一荡,又想到此际正是两人洞房花烛之夜,顿时情潮澎湃,难以压抑。
郭芙见他蓦的满脸通红,还觉奇怪,问道:“齐哥,你怎么了?很热么?”正伸了手去探他额头温度,不料即被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她倚在耶律齐怀中,但觉他身子愈来愈热,心跳也愈来愈快,这才醒觉,不由得娇羞无限,心中却是充满了柔情蜜意,低低道:“齐哥,且把烛火熄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