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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此中咫尺意惶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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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通见那三人逃之夭夭,哈哈大笑,转眼却见耶律齐神色愁苦,奇道:“乖徒儿,他们已经溜得人影不见啦,你干么还愁眉苦脸的?”
耶律齐抱着郭芙,低声道:“师父,郭姑娘因我而受了重伤,这两日一直昏迷不醒,徒儿实在担心得紧。”
周伯通抓起郭芙腕脉,把了一把,叫道:“啊哟不得了,我把弟家娇滴滴的小丫头就要去见阎王老爷!”
耶律齐大惊失色,直直跪了下去,急道:“师父,您武功通神,求您救她性命!郭姑娘若是有何不妥,徒儿,徒儿也决计不能独活!”
周伯通绕着耶律齐滴溜溜转了一圈,又将脸凑到他跟前仔细打量,一本正经道:“乖徒儿,似你这般紧紧抱着她,我看便已经不妥,大大不妥啊。你抱着她便碰了她的身子,碰了她的身子说不得以后便须得娶她为妻,娶了老婆破了童身,咱们全真教的好多功夫你便不能练啦!女人最是麻烦,乖乖好徒儿,你还是不要娶老婆的好。”他边说边大摇其头,直将一头乱蓬蓬的白发白须摇得似颗拨浪鼓般,十分滑稽。
耶律齐见他啰哩啰嗦缠夹不清,居然扯到娶老婆上面去,不禁又气又急,也顾不得什么尊师之道,起身将兀自喋喋不休的周伯通拉走。
三人回到客栈,周伯通以真气为郭芙疗伤,他的内功何等深厚,在郭芙周身要穴推拿,不过顿饭的功夫,便收功停手,吁口气道:“好啦,死不了啦!”耶律齐大喜过望,道:“多谢师父!”
周伯通不得已碰了郭芙穴道,心中很是不快,再看耶律齐这般紧张郭芙,觉得这个乖徒儿日后定会娶妻生子,那许多上乘功夫是决计练不成了,更是可惜恼火,便哼了一声,道:“别忙着高兴啦,这丫头伤势奇重,我可没法子完全治好。”待看到耶律齐神色大变,面如白纸,方觉得出了口气,又道:“你也别急,黄老邪那老家伙名叫药师,总是真有些本领,桃花岛无常丹是天下疗伤圣品,别人不好说,我把弟刁钻古怪的婆娘那里却是一定有的,你把这小丫头送到襄阳交给她爹妈救治便是啦。”
耶律齐微微安心,却听周伯通问道:“那三个黑衣人武功仿佛不是中原路数,他们是什么来头?作甚么与你过意不去?”
耶律齐轻叹一声,将身世之秘和萧祥意欲起兵之事和盘托出,低声道:“师父,徒儿得您教诲,是决计不会做出折了咱们全真教名头的事来。”
听了此中因由,周伯通其实也没什么主意,他于家国政务本无见识,却也知道耶律齐所说之事极为要紧,抓耳挠腮一番,终于给他想出一句:“嗯,那个,你做得很好,要是我师兄在世,定然夸你知晓大义,对你十分喜爱,说不定会将掌教之位也传了给你。”想了想,又问:“你那大舅父,武功究竟多厉害?比我如何?”
耶律齐沉吟片刻,道:“舅父的武功,招式十分霸道,内力更是深厚,依徒儿所见,应该略胜慈恩大师,比起师父却要不如。”
周伯通大喜,他嗜武如狂,听到有高手,立刻兴了比试之心,直道:“那我去找你舅父,二人好好较量一下罢!”
耶律齐急忙劝阻:“师父,我舅父为人深沉狠辣,他们又人多势众,此事关系重大,您孤身犯险,总是不妥。还是与徒儿同往襄阳,与郭大侠夫妇商议之后,再做打算。”
周伯通连连摆手,道:“不妨事,不妨事,你自去襄阳,跟我兄弟报信,我且先找到你舅父,去大大作弄他们一番。”
耶律齐还想再说,却料此时郭芙“嘤”的一声,眼见要悠悠醒转,他稍一分神,周伯通已不见了踪影,耶律齐牵挂郭芙,不敢追出,只得任由这古怪顽皮师父离去。
郭芙睁开眼来,只觉身上疼痛消去许多,又见耶律齐目不转瞬直直望着自己,显是万分关切,不由得心中大慰,低低唤了一声:“耶律大哥。”
耶律齐看她目光澄明,神智清楚,再不是多日来奄奄欲绝的模样,当真喜出望外,轻轻握了她手,柔声道:“你觉得怎样?身子还有没有很痛?”
郭芙微微摇了摇头,她看到耶律齐面色枯槁,形容憔悴,大是怜惜,问道:“耶律大哥,你的伤要不要紧?”
耶律齐摇摇头:“我没事。倒是你,一直昏迷不醒,实在急坏我啦!”郭芙听他如此真情流露,大是娇羞,微微偏开脸,低声道:“耶律大哥,我,我好饿。”
耶律齐笑道:“你瞧我,真是欢喜得傻啦,你这么多天都没吃什么,当真饿得狠了!我这就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郭芙轻轻“哎”了一声,扭捏片刻,又羞怯道:“这几日我可脏死了罢,耶律大哥,我想净身。”耶律齐点点头:“我就去吩咐店家烧水。”
郭芙多日只以参汤吊命,脾胃空虚,难进荤油之食,耶律齐便让厨子选了几条鲜鱼,熬了鱼肉粥,亲手喂给郭芙吃。郭芙内腑隐隐作痛,只吃了小半碗粥便吃不下了。
此时店家送来了浴桶热水,耶律齐将郭芙抱到桶边,扶她坐在椅上,叮嘱道:“我在门外等着,洗完时,只管扬声叫我。”他委实不放心郭芙一人,但女子净身,他总是不能代劳,只得出去关了房门,寸步不离守在外面。
过了一阵,房中不曾响过水声,也不闻郭芙唤他,他微微担忧,在门上轻叩数下,高声道:“郭姑娘,你好了么?”连问数声,听不到郭芙回应,他只道郭芙伤后不支,又晕了过去,情急之下,推门而入,却见郭芙好好坐在房中,衣衫完整,怔怔出神。
耶律齐登时大窘,面红过耳,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听见你唤我……那个,我以为你又晕过去了……”却见郭芙转过脸来,轻轻一笑,低声道:“没关系,我洗完啦。”
郭芙自受伤后,瘦损许多,面色更是苍白如雪,这一笑空漠飘忽,殊无欣意,竟似轻淡得要随风而散。耶律齐心中隐隐不安,迟疑道:“你…没事罢?”
郭芙伤后形容清减,脸也似小了一圈,衬得眼睛愈发大了,此时眸色就如寒潭烟碧一般深不见底,她瞬也不瞬望着耶律齐,柔声道:“耶律大哥,这些日子,你一直照料我,真是麻烦你啦!”耶律齐上前两步,皱眉道:“怎么突然跟我这般客气?”
郭芙幽幽道:“耶律大哥,我死之前,你就这样陪着我,咱们说说话,别教我一个人孤零零待着,好不好?”耶律齐大惊,道:“谁说你要死啦!我师父用内力给你打通了经脉,这里离襄阳也不过一日之程,你的伤很快就能治好的!”
郭芙轻叹一声,道:“耶律大哥,你心地真好,可是不用再骗我,我知道我活不成啦。等我死后,你肯不肯送我回爹爹妈妈身边?”耶律齐额上冒汗,大声道:“我没有骗你,你不会死的!”
郭芙却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微微仰头,望着他痴痴道:“耶律大哥,爹爹妈妈平日总叫我芙儿,你也叫一次我的名字罢?”耶律齐情急之下,双手按着她纤瘦的肩膀轻轻摇晃几下,急道:“郭姑娘,你到底怎么了?”
郭芙泪光莹然,神色十分凄苦,低低道:“我就要死啦,这个时候,你也还是只肯叫我郭姑娘么?”耶律齐拿她无法,见她泪盈于睫,心下不忍,只得张口叫道:“芙妹。”
郭芙嫣然一笑,颊上红晕突生,娇艳更甚往日,目中柔情无限,长睫微颤,却终于还是流下泪来。耶律齐心痛难当,半跪在她身前,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喃喃道:“芙妹,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郭芙轻轻抬起手,将他额前一缕头发拂开,幽幽道:“那日在山神庙避雨,我便很想这样摸摸你的头发,原本还想替你梳梳头呢,却是没可能啦。”耶律齐心底一阵阵发寒,哑声道:“芙妹,你不要这样说话……”
郭芙抚着他清瘦的面庞,柔声道:“耶律大哥,齐哥,我求你一桩事,你答允我好不好?”耶律齐望着她白得几乎透明的面容,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了点头。
郭芙轻轻道:“你把我送回爹爹妈妈那里以后,就留在襄阳不要走了罢,耶律姐姐要是嫁给大武哥哥,也会住在那里的。你这么聪明,武功这么高,我爹爹一定会跟我娘一般,很喜欢你的,他们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的。我,我总是盼着你一生都能够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耶律齐不忍再看她哀婉欲绝的眼神,将她揽入怀中,哽咽道:“别说了,我什么都答应你的,我就在襄阳一直陪着你!”
郭芙倚在他胸前,心里又是欢欣又是悲苦,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低声道:“齐哥,我有点冷,你抱紧我暖和些。”耶律齐手臂收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蓦的衣袖一轻,郭芙的手已软软垂了下去。
耶律齐一惊,连忙将她扶起,见郭芙双眼紧闭,鼻息微弱,已然人事不醒。他心头狂跳,将她抱起,小心翼翼放在榻上,却觉手掌濡湿,抬起一看,竟然满是鲜血,而郭芙身下裙摆早已染成一片深绛。
耶律齐思绪一片混乱,郭芙受的本是内伤,经周伯通打通经脉,伤势本应好转,此时忽然流出这许多血来,难道是打通经脉时出了差池,反而要断送了她的性命?一念及此,他不禁全身微颤,手足冰冷,望着一榻猩红,胸口先是一凉,随即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忍不住一口鲜血便喷在地上。
呕血之后,更觉体内气血翻涌,喉间腥甜阵阵,一腔热血竟要夺口而出。他用力捣住唇,强敛心神,硬生生压下胸中血气,不住的想着:“她不会死,她不会死!送她去襄阳,到了襄阳,芙妹就有救了!”
他伸手点过郭芙胸腹间数大穴道,封住她体内血脉,将她抱在怀中,大步向屋外走去。店家看他满身鲜血,抱着人出来,吓得高声大叫:“杀人啦!杀人啦!”他全不理会,附在郭芙耳畔低低道:“芙妹,我带你去找爹爹妈妈啦。”纵身跃上小红马,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