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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卷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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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宫内忽然传出皇后钮祜禄氏病重的消息.
康熙每日里下了朝就往坤宁宫赶,坤宁宫内的药味儿一日比一日的重,孝庄还特地叫了萨满巫师去坤宁宫内驱邪,可这一切,都如石沉大海,毫无起色.
钮祜禄氏的病,起初只是因为风寒.
元宵那日,宫内点了花灯,许就是那日夜里,着了寒,转天就得了轻微的风寒,太医来看了,配了几贴方子,出了身汗,本以为是好了.
谁知晓到了二月初,又起了高烧,连日不退,太医们几乎束手无策,又不敢下什么虎狼之药,温吞吞的方子开了不知道多少,太医院里送来的药在殿内几乎堆成了山,吊着钮祜禄氏的命,却始终不见起色.
康熙去看了几次,便被病中的皇后以病重殿内恐有秽物,制止了康熙的探望.康熙心内忧急,连着几日上朝,都有些心不在焉,时值三藩战事频繁,朝堂后宫诸多烦事,闹得康熙颇有些心绪不宁,连着几日又是成德放休之日,康熙怕他在外面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担心,特地叫梁九功带了密信去了趟明珠府,想叫他安心.
梁九功应了,过了三柱香的功夫,便赶回来覆命,康熙停了手中的笔
“把信带到了?”
“带到了.”
“容若没说什么罢.”
梁九功有些支吾
“是没说什么……”
“那便好.”
“说是没说什么,人跟来了……”
什么?!
康熙猛的抬起头,一眼瞥见殿门外,长长的影子拖着,直拉进门槛里,望着望着,嘴角翘了起来
“都来了,还藏着不进来呐,和朕玩捉迷藏呢.”
月白的身影缓缓的转过门边,跨进殿内,梁九功早起了身,悄悄的带走了殿内服侍的人,带上了殿门.
康熙走上前去,拍了拍成德衫上的灰,拉他到榻边坐下
“昨儿才值完勤,不在府里歇息着,又跑来做什么.”
成德好似不习惯他的温存,红着脸,略移了移身子
“看了皇上的信,能不跑来么……”
“朕又没写什么.”
“皇上越是这么写,容若越是担心……”
康熙硬邦邦的扔了一句
“担心什么,朕又能怎样.”
生老病死,全凭天意,朕即使是皇帝,也违拗不得.
对于钮祜禄氏,他到底还是有些关心的,那毕竟是他的妻,是他的皇后,大清的国母.
离赫舍里的离去,也不过短短四年罢了.
那揪心的疼,仿佛还残留在骨子里.
这般想着,忍不住倒是笑出声来
“容若,咱们两个,还真是一般的同病相连.”
一样的丧妻之痛,一样的有苦难言.
成德的手有些冰凉,犹豫着,终于还是握住了康熙的手.
“太医不是说了么,修养几日便能好的.”
康熙抿了抿嘴,满是血丝的眸子望着成德,几日来烧心烧肺憋在心里的话,终于找到了可以倾吐的人.
“太医已经说了,再怎样的吃药,也只能拖延而已,拖得一日是一日,要想好起来,恐是回天无力了.”
成德没想到他忽然会这么说,一时间楞住,面前那双眼,满是哀伤和悲痛,那绝望而让人窒息的感觉,他也曾那么清晰和刻骨的感受过,疼痛过,叫人连呼吸都觉得是牵动了心底的伤.
“皇上先别伤心,太医的话也做不得准,况且,这几日,不是好许多了么.”
成德说着这话,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康熙盯着他片刻,一声冷笑
“说这话,容若信么?”
成德撇转了头,望着空荡荡的殿内,火炉子烧得旺旺的,却压抑不住心底的寒气.
他知道他说什么,也劝不了面前的康熙.
阿温死后,那种锥心的痛,至今还刻骨铭心.
康熙的痛,恐怕比他更深,明知那人已药石罔故,回天无力,却依旧想拼回她的命,但其实,那已经是注定燃烧成灰的烛,点燃了,便没了回头的路.
“皇上这几日得空,去陪陪皇后罢.”
康熙的声音隔着暖暖的空气仿佛飘渺的传来.
“她说,病重之人,殿内晦气重,不让朕去看她……”
成德没出声,他在等着康熙继续说.
“朕还记得她入宫,是老祖宗指的名,老祖宗说她看着贤惠,端庄,不象个生事儿的.”
“赫舍里在的时候,朕都不怎么去看她的,有一日,朕在花园里,看她在放鹞子,穿了身鲜亮的桃红色,很是活泼.”
“后来朕便时常去看看她,她曾和朕说过……这深宫内,不知道埋葬了她多少的梦.”
成德听得整个人一颤,抬起眼,望着康熙黑得发亮的眸子
“容若,是不是你的梦,也被埋葬在了这里,破碎得再也找不到了?”
成德傻傻的睁了眼,没有回答,只觉得冷,失血的唇颤抖着,康熙伸出手来,按着他的肩膀,他在不住的抖,哆嗦着,泪,却已经干得流不出来.
对不起.
很轻很轻,康熙的声音在殿内飘荡,很快便随着火炉子里的青烟,打着卷的消散.
恍惚中,被康熙拥进了怀里,很暖很暖.
成德闭上了眼,犹豫的伸出了手,慢慢的,慢慢的,仿佛终于抓住了浮木,揽住了康熙的脖颈,双手在康熙身后,死死的交叉.
满殿的龙蜒香里,一直有个声音,呢喃着,碎语着,只说了一个词.
对不起.
终究对不起,后宫内无辜等候的无数女子,
对不起,折了你的翼,强行的留在了身边.
这一生,玄烨或许对得起这家国天下,对得起逝去的先帝,对得起为了大清拼却了性命的将士们,对得起慈宁宫内的老祖宗,却惟独,对不起,你们.
牺牲的,破碎的,毁灭的,再也无法到达的.
那些曾经美好的希冀和梦想,若有下辈子,玄烨但愿能,还给你们.
康熙十七年二月二十六日, 孝昭皇后钮祜禄氏崩于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