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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   京城风云暗涌,人心如同初春的天气一般阴晴不定。
      谢时晴方得知时雪小产,正细细思考原委,武关兵败的消息就传到了相府。待遣退了传消息的小厮,他望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叹道:“黑云压顶,祸不单行——”
      保持这个姿势,谢时晴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起身披上斗篷,换了雨靴,走出屋门,在府门和谢胤撞了面。
      老丞相一身朝服穿戴齐整,面色凝重,显然是要进宫面圣。
      瞥见儿子时,谢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就匆匆走了。谢时晴能猜出他心里的石头多半是时雪掉的那个孩子,若只是武关战败,他断不会如此担忧。
      龙裔有失,圣上雷霆之怒正盛,扬言诛杀太医和宫人,各路大臣向宣政殿聚集,只为陈情劝阻一二。
      韩准此时没听说这两个消息,就算消息传到了宁王府,下人们也不敢擅自去说。谢时晴既想告诉他,又不敢告诉他,思虑再三,还是认定应该让他知晓。若是瞒着他,到时由他人说明,只怕更要出事,倒不如由自己来说。武关胜算不大,他应已想到,相必不会有大碍。至于时雪,只说是走路不小心便能搪塞过去。
      一路上谢时晴暗暗定了主意,行进宁王府,立在韩准屋前等着什么,直到小年端着几个刚洗净的茶杯行至屋前,谢时晴冲他挥手道:“小年,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小年不解,走到他身前道:“谢大人来了,眼见要下雨,怎么不进去?”
      谢时晴皱眉道:“一会儿我先进去,你候在外厅,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就赶紧去叫王太医,知道么?”似是想到什么,谢时晴又道:“若是寻不到王太医,就想办法去宣政殿请。”
      王太医一向不管后宫妇科的诊治,此事多半牵连不到他。
      小年不明就里,问道:“殿下近日身体将养得很好啊,现下还精神着呢,这是?”
      “别问了,照做就是。”
      谢时晴深吸一口冷气,满鼻腔的泥土气息,肺腑之间一片寒意,心里清明了几分,伸手推开屋门。
      韩准听见推门声,没有抬头,只埋在书桌前,右手写着给荆州各将的回信,左手察验着一份借粮的名单,眼睛仿若钉在了上面,直至谢时晴的身影挡住他借的光,扫了眼影子的轮廓,他才意识到进来那人不是小年。
      韩准随口应付道:“你来了,自己坐吧。”
      见着眼前的人,谢时晴还是拿不定注意,踌躇不决。谢时晴的影子许久未动,遮着光,韩准看得眼酸,不耐烦地抬头道:“做什么?快让让。”却见谢时晴石头一般站在身前,满脸写着个苦字。
      迎上他泛着血丝的眼睛,谢时晴不忍,手扯过书桌上的书信道:“别看了。”
      韩准压低眉头,口气不悦,叫他的名字,“谢时晴……”
      谢时晴泄了气,心里五味杂陈,柔声劝道:“看得累,歇歇吧。”
      他想缓缓再说,却忘了韩准一副玲珑心肠,看他的脸色便能猜出一二。韩准直截了当地问:“出什么事了?”
      谢时晴先是僵了一刻,而后捏紧拳头,故作轻松地说:“无甚大事,就是时雪身子有些不适,陛下正在气头上呢。”心里想的是明确的说法,出口的仍是避重就轻的话。
      “时雪小产了?”韩准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异,转眼又一片平静,“你何需说得如此婉转。”
      谢时晴心神不宁,话也少了几分思虑,“这孩子她怀着心里难受,掉了也好。你别想太多,就是走路不稳,摔了,不是何人故意为之的。”
      这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韩准暗自枯笑,眼睛觉得更酸了,“时雪懂医理,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我能猜到。她若是男子,必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你也莫要难过,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时雪杀了自己的孩子,还真是狠得下心。韩准觉得自己的罪孽又多了一重,那峨眉雪芽是再也喝不得了,一会儿就要遣人扔出去。
      定了定心神,韩准瞅了眼谢时晴手中的书信,语气平淡地说:“此事我知晓了,可以把信还给我了。”
      明明自己是来劝慰他的,最后成了他劝慰的对向,眼前这人竟能毫无情绪地道出真相,还一副事不关己的超然模样,谢时晴惊诧,眼前这人到底有没有心,有没有七情六欲。
      韩准仍是一副冰冷的神色,伸手去够他手中的信纸,“你别这幅模样,我早说过,你们兄妹都不必为我如此,我……”
      谢时晴打断他说:“信你扔了吧,前线军报,武关战败了,玉龙军损失惨重,杜钧清下落不明。”说着他甩手将书信搁回桌上。
      屋外一声惊雷,落在屋内,显得有些沉闷。
      韩准伸到一半的手抖了抖,扯得胸口一阵疼,一时没喘上气来。武关本就胜算不大,自己是早就料到的,为何真切地听到这个结果,还是沉不住气。
      暗暗缓了几口气,韩准收回手,扬起眉毛道:“武关败了就败了吧,让他们全力寻找杜钧清。武关一败,下一步就是荆州了,我们得做好准备。”
      谢时晴愣住,垂眸回答:“好,我明白了。”
      韩准眼前一片模糊,换气越发吃力,忙道:“你走吧,我还有正事要做,你别在这儿碍事。”
      谢时晴又看了他几眼,还是那般波澜不惊,未道别就转身出门。
      听见关门的声响,韩准松了口气,兀自轻笑起来。以为自己能够逆天而行,却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岂不可笑。
      谢时晴刚一出门,雨就淅淅沥沥地淋了下来,天色依旧阴沉,压得人憋闷。
      “谢大人!”还未走出府门,谢时晴隐约听见间杂在雨声中的叫喊,回头看去,竟是小年冒雨跑了过来,一副撞了鬼的样子。
      “谢大人!快回去!”小年与谢时晴擦肩,又一步不歇地向府门跑去。
      谢时晴失神,拔腿向回跑,举着伞兜风,他干脆一把甩了伞,任雨水淋下来。
      屋门没关,谢时晴顺势冲了进去,只见那烟青色袍子的人歪头趴在桌上,看不见面容,周围四散了一地的纸屑。不遑多想,谢时晴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桌边,翻过韩准脱了力的身体。见他面色灰白,下颚染满了殷虹,阖着眼,已经没有意识,谢时晴不知所措,惊得浑身都在抖。
      “小准!小准!”谢时晴不自觉地去摇韩准,突然想起时雪曾教他如何救治心疾,万万不可随意晃动,便收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想了想,谢时晴伸手探上他的手腕,还好,脉息还在,只是有些紊乱虚浮。
      自怀中找出一个小瓶,谢时晴取了一颗药丸,掰开他的嘴放进去,又微微仰起他的头,用手顺着嗓子将药丸推下去。
      自从上次韩准在大理寺病发之后,谢时晴不敢疏忽,每日都随身带着太医给的救命药。
      谢时晴用袖口擦净韩准的脸,小心翼翼地抱起他,臂膀上没有想象中的重量,冬日里衣物穿得多,没想到他竟瘦得这样厉害,鼻子一酸,又被生生咽了下去。他记得韩准刚到建康时还没瘦成这样,这一仗,到底熬掉了他多少心血,自己竟真的相信他全不在乎。
      将他轻轻地放到床上,谢时晴拉起被子,只给他盖了一半,又将手指搭回他的手腕,直到王太医赶到,才收回手。
      等了一天一夜,韩准迟迟没有转醒,小年和王太医也没睡,齐齐守在屋里。五更天了,谢时晴不得不去上朝,然后去大理寺办差。
      谢时晴一脸疲倦地坐在床沿,握着韩准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摸不到温度。他是第一次如此恐惧失去,恐惧到一刻都不愿放手。
      谢时晴想起第一次看见韩准时,是韩准的母妃死后,他第一次来到建康,正值大雪。那冰雕玉琢的小人儿牵着谢时雨的手,一张小脸写满了孤傲疏离,像高枝上的雪。他走到韩准身前,看到他冻得发红的手,心跳快起来,伸出暖炉一样的手掌说:“我手暖和,握我的吧。”韩准寒霜般的眼睛瞅了他一眼,“不。”那个眼神,他至今仍然记得,明明是极端的冷漠,却让他中了蛊一般执迷。
      第一次握到这双手的时候,是大哥的死讯传到建康的那天。韩准整个人像丢了魂,任他抱在怀里,没有再如往常一样推开他。小准这两个字,他在心里模仿大哥叫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敢当面这么唤他。也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才敢握一握他的手。
      无奈地叹息一声,谢时晴渐渐松开手,起身对小年道:“我该上朝去了,王太医也该回去了,你仔细照看着,有什么事来叫我。”
      小年拍着胸脯,“放心,有小年在,殿下绝对不会有事的。”
      此前遣回家取朝服的人早已回来了,谢时晴套起桌上的朝服,搀着王太医走了出去。王太医年纪大了,熬这一夜也是乏得不轻。出了府门,两人各自上轿,在夜色中穿行。
      谢时晴到的终是有些晚,百官已经站得七七八八了,不过皇帝还未来。
      谢胤站在首位,看见谢时晴里衣袖口上的血迹,动了动眉毛,凑上去低声问:“听闻昨夜王府又急召太医,宁王如何?”
      看见他的神色谢时晴就气不打一处来,甩袖道:“没咽气,让你失望了。”
      谢胤并未生气,嘲笑道:“陛下让他养病,他就该好生养着,平白动这许多的心思做什么,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我看他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谢时晴一腔怒火正要发作,陈中兴一张老脸已凑了过来,“哎呀,父子俩聊得正欢呢,看你们父子和睦,老夫也就放心了。”低头瞧见谢时晴袖口上的血,陈中兴眼珠一瞪,“呦,这哪儿来的血啊?”
      陈中兴声音颇大,惹得周围官员纷纷侧目。
      谢时晴和宁王交好的事不能有第二人知晓,谢胤忙拉下儿子的袖口说:“早上太黑,地又滑,时晴不小心,摔伤了手。”
      陈中兴道:“谢公子怎么如此不小心,来,给我看看。”
      谢时晴背过手,觉得有些反胃,“伤处还未处理,恐污了大人的眼睛。”
      “谢公子还是这么有个性。”陈中兴尴尬地挤了挤老脸,褶子聚了起来。谢时晴看得更是反胃,干脆转过身去,任谢胤拽了他几下也没回头。陈中兴不在意,又絮絮地对谢胤说:“两兄弟性情还真是不同,我记得时雨是最随和温良的,没人不喜欢他呢,哎,天妒英才,可惜,可惜啊。”
      听见大哥的名字,谢时晴深深吐了口浊气。
      谢胤有些僵硬地赔笑了几声,也不再说话。
      “咳咳——”听见几声故作的咳嗽,谢时晴回头看去,都察院左都御史吴洗砚踱步而来,轻蔑地瞅了自己一眼。
      吴洗砚只看了他一眼,就把视线转到陈中兴身上,“陈大人还是少说些话为好。”
      谢胤道:“府中新得了些祁红,吴大人得空来尝尝?”
      和韩准不同,吴洗砚钟爱红茶,且已到了痴迷的地步。顾着都察院的身份,却放不下祁红,吴洗砚略略颔首道:“下官不日遣人去相府中取。”
      谢时晴与吴洗砚同年登科,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在众人看来,脾气皆是一样的古怪。吴洗砚除却爱品茶,还有个怪癖,就是喜爱身形壮硕之人。他自己是个瘦弱书生,为了锻炼身形日日练把式、豪吃海饮,可仍是不见成效。吴洗砚自称是个大俗人,平生最大幸事就是升官和声名,谢时晴因着裙带抢了首甲,他本就忿忿不平,前番户部收授京债之事他已筹划上达天听,却被谢时晴抢了个先,莫说升官,风头也没得出,更是不愿搭理谢时晴。谢时晴也是个自小被宠上天的主儿,除了平日里公事来往,两人话也没有一句。
      气氛有些冷清。
      田公公趋步上殿,“陛下龙体抱恙,大人们散了吧。”
      陈中兴低声议论道:“许是为了杜将军的事吧。”
      吴洗砚背手,“陈大人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的。”
      谢时晴心乱如麻,一听不上朝,匆匆赶回大理寺,只盼早些办完公事回宁王府。吴洗砚跟着出殿,竖起耳朵边走边听百官的闲谈,也回了都察院。
      谢胤一掌拍在陈中兴的肩头说:“小儿辈说话轻狂。”
      陈中兴道:“还得我们这些老东西来为他们计深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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