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客玉京》倾离_

17、第十七章

　　不多时舒容沐办完了事，正要关窗时，远远看见桃色中一个白色身影，是元山白回来了，便开了门等他进来。
　　元山白一进门就扯着自己挂了泥的衣角道：“本想穿白袍子在你们面前风光一下，没料想采了个药就脏成这样，山野粗人果然不能装风雅。”
　　说完他就随手放下药娄，到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地倒腾起来，一转眼就换了一身粗麻布的短打衣裳，模样十分滑稽。
　　舒容沐没忍住，噗嗤一笑，打趣说：“这身衣裳真好看。”
　　“是吧，旁人都这么说。”元山白系上腰带，打了个疙瘩一般的结，而后就仔细收好药娄里的草药，边忙着边道：“今儿运气好，没费什么劲儿就采到了这方药，实在是高兴，我一会儿亲自下厨做些好的，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你这儿没酒没肉的，能有什么好吃的？白煮甘草还是烧三七？”
　　话音刚落，就传来叩门声和一个妇人的声音，“元先生在么？”那妇人一副大嗓门，像讨账寻仇的。
　　“在在在，这就来。”元山白放下手里的活儿，过去开门，对舒容沐压低嗓音道：“吃喝来了。”
　　一开门，一只老母鸡就撞入眼帘，元山白手接过鸡才看见对方的脸，笑道：“花婆婆来了，进来坐。我今儿有客人，正要下厨做些美味，你也留这儿吃吧。”
　　花婆婆一斜眼，“你不比我小多少，别总是花婆婆，花婆婆地叫。”她一边说一边迈脚进了屋，毫不生分地随处找了个地儿一坐，瞥见舒容沐溜溜盯着她，对正关门的元山白说：“这次捡的小伙子还挺俊，莫不是看上这张脸了，我帮你们说合了呗。”
　　舒容沐脸一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元山白哈哈一笑道：“花婆婆别逗我了，你还不知道我这人，要不是看这人能付得起诊费，纵是天仙来了我也不救的，况且他还带了一个呢，哪里轮得着我。”
　　“呦，还有一个呢，我看看比你强不强。”花婆婆四下一寻，果然看见里间一个人躺在榻上，起身探了过去。舒容沐一看她要过去，忙抢先一步守在杜钧清身边，一双眼睛盯着花婆婆的一举一动。
　　花婆婆频频摇头，“是长得比你好，就是看这样子怕是一只脚已经踩进地府了，可惜了。”
　　舒容沐横眉道：“休要胡说！”
　　元山白见舒容沐生了脾气，过去拉花婆婆道：“对啊，你这可就是看不起我的医术了，我元山白带回来的人哪能救不活呢。你家闺女的冻疮最近怎么样了，我给你拿些新制的药，是我冒死打了蛇才做得的。”
　　花婆婆也不介意，接过药道：“先生辛苦，我替卿儿谢过了。”
　　“我来武陵之后多亏你们一家照顾，做些事是应当的，诶，仲儿最近可有消息？”
　　花婆婆叹道：“许久没来信了，怕是和他那个死爹一样，一去就不顾家了，幸而还有卿儿在家陪着我，哪天她要是嫁了，我就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元山白坐在桌旁择起菜，“卿儿心气高，武陵的男儿都入不了她的眼，怕是一时半会儿嫁不了呢。”
　　花婆婆收好药瓶，也坐过去帮忙，“哎，我是既怕她离了我，又怕她一直不嫁，熬成了老姑娘。你说她一个平头百姓家的丫头，能找个正经人就不错了，还非要挑。”
　　元山白劝慰道：“你也别着急，过两日我回荆州城，一来帮你看看仲儿，二来帮卿儿在官府里寻摸个好的。”
　　花婆婆展颜一笑，“这敢情好啊，仲儿也真是的，就在城里当兵，离得不算远，过年也不回来看看，见着了你帮我骂他几句。”
　　“宁王治军严明，最近不太平，回不来也是没办法的事，男儿参军报国光宗耀祖，仲儿是好孩子，你要体谅他一些。”
　　舒容沐在一旁本静静听着，听到这句想起什么，突然问道：“你家仲儿大名叫什么？”
　　花婆婆回头，“祖仲，怎么了？”
　　“祖仲……”舒容沐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前浮现起祖仲被自己长剑穿胸的样子和那日死在运粮路上的军士们，一时慌了心神。
　　花婆婆看他这幅模样，忙问，“你认识仲儿？”
　　舒容沐寻声望去，看见花婆婆时，仿佛眼前是一张狰狞的脸，说着还我儿来，他期期艾艾地答道：“不，不认识。”
　　元山白问，“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你们做好先吃，我出去透透气。”
　　舒容沐狼狈地逃出竹屋，在桃林里遛了几圈，心思渐渐安定下来。做过的事后悔又有什么用处，只怪自己蒙了眼睛，不止害了祖仲和许多大楚军士，还害了杜钧清。直到自小亲厚的慕容慎和莹莹要置他于死地，杜钧清为救他试图用一把长剑挡下箭雨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荒唐。如今大错已铸成，无法挽回，只能用尽余生弥补一二。祖仲因自己而死，空余家里母亲和妹妹无人照拂，自己难辞其咎。
　　舒容沐推开屋门，一股饭香扑面而来，听见屋内欢声笑语，猛然有种家的暖意自心头涌上。
　　花婆婆没追问他之前的失态，为他添了饭，带他落座，给他的碗中夹了块鸡肉柔声道：“回来啦，快来吃几口，元先生的厨艺和医术一样好呢。”
　　舒容沐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说：“好吃，有股子清香。”
　　“你猜我加了什么。”不等回答，元山白反身自瓷罐中捏出一颗琥珀色的脂球，“这桃胶可是滋补身体的好东西，我自己采的，别处是吃不着的。”
　　碗筷活动之间几人闲聊家常，花婆婆看舒容沐和自己家闺女年纪相仿，举止文雅，相貌又出众，越看越喜欢，便问起他的来历，“你是哪里人啊？”
　　舒容沐思及杜钧清故乡在长安，便回答道：“长安人，兴武年间去了建康。”
　　“呀，京城来的，真是了不得。”花婆婆喜上眉梢，又问，“看你穿着做派像是军旅中人，在哪个军中，是何军职啊？”
　　舒容沐温和地笑道：“在玉龙军做个参将。”
　　花婆婆满意地点头，“参将是个什么官儿？玉龙军我倒是知道，是咱们大楚的中流砥柱，风光得很。你家里有几个兄弟，父母都好吗？”
　　元山白一看这花婆婆是在刨根问底，分明想招婿的意思，打断她说：“花婆婆，你这是要把人家的根底全问出来啊，日后我荐你去管村里的户籍罢了。”
　　不顾元山白的解围，舒容沐垂眼回答，“家里没有人了。”
　　花婆婆叹气，双手覆上舒容沐的手，“这么好的孩子，真是可怜。”
　　舒容沐反手握住花婆婆粗糙的手，对上视线道：“我愿认你作干娘，不知是否愿意？”
　　花婆婆有些吃惊，继而连连点头，“愿意，愿意。”
　　闻言舒容沐笑了笑，改口叫道：“娘，日后我照顾你。”
　　花婆婆也一脸欣慰地笑着，“好，好儿子。”
　　“真是感人吶，可怜我这孤家寡人，花婆婆也认了我吧。”元山白作势用袖口摸了把眼角。
　　花婆婆横他一眼，“认你做什么？干弟弟吗？”
　　舒容沐问，“干弟弟？元大哥年纪应该和我左右差不了多少啊？”
　　花婆婆道：“还元大哥呢，你别看他看着年纪小，实则都能给你当爹了。”
　　“什么！”舒容沐惊奇，止不住地打量元山白，怎么看都是年及双十的样子。
　　元山白摊手，“我年少时误服了师父毕生的心血驻颜丹，因此被逐出了师门。”
　　三人吃罢饭，花婆婆下午还有杂事要做，依依辞别了舒容沐就回村里去了。元山白拿着早间新采的药埋进药房，直到入夜还未出来。舒容沐去叫了几次皆无法，干脆自己去睡了。
　　次日天蒙蒙亮，舒容沐就被元山白摇醒，睡眼惺忪，“这么早，做什么？”
　　“有一味最常用的草药不够数，你随我去一趟桃花村。”
　　舒容沐定睛一看，元山白眼睑下一片青，显然是一夜没睡，便翻身起来，问道：“配什么药这么急，给杜将军吃的？”
　　“你别问了，快牵了白虹带我去一趟吧，我走着太慢。”
　　舒容沐匆匆套上衣裳，去院子里解了白虹的缰绳，与元山白一骑向桃花村走去。
　　桃花村在山下，两人走了一阵才到，到时已上了日头，村中的人纷纷起身出门，互相见着了皆是笑语招呼，远远看去，一派祥和景象。
　　在元山白的指引下两人纵马进了村，向医馆寻去。一路上的人见了元山白，皆是上去问好。舒容沐一看，这元山白在桃花村还是个有名望的人。
　　行至医馆门前，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影撞入舒容沐的眼里。那少女端着草药出门晾晒，瘦小的身体干起活来却十分干练，一股子蛮劲儿。
　　元山白翻身下马，对那红色身影唤道：“卿儿。”
　　“元先生！”卿儿回身瞅见元山白，粲然一笑。
　　舒容沐一看这姑娘确实和祖仲有几分相似，只是性情比祖仲爽利许多。平常人家的姑娘出阁前都不常出门，整日里闷在家里绣花剪纸，这个卿儿竟到医馆来帮工，着实与众不同。
　　元山白问，“我来取些麦冬，可有么？”
　　卿儿晒起草药道：“有，去屋里取吧，药房先生在呢。”
　　元山白也不顾着和卿儿多客套，几步进了医馆的门，留下舒容沐在门外候着。
　　舒容沐看着少女忙活的背影问，“你就是卿儿？”
　　“明知故问。”卿儿停下手，回头瞧了瞧舒容沐道：“你就是我娘新认的干儿子吧。”
　　舒容沐点头，“你还挺聪慧的。”
　　卿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哥。”
　　任是在北燕，舒容沐也没见过如此明朗干脆的姑娘，他微微一愣，答道：“诶，妹子。”
　　元山白拎着药包一出门就看见这么一幕，“呦，我刚离了一会儿你们就认上亲了。”
　　卿儿道：“元先生这就要走啊，也不多呆一会儿。”
　　元山白上马摆手道：“繁杂事务，脱身不得，忙得很。”
　　舒容沐对卿儿颔首示意，就调转缰绳纵马离去，桃花村的喧闹人声渐渐落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说

　　小舒终于快把中二病治好了，好想写小准【抓耳挠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