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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呐 我就在这里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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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ce。”
Nightmare走进客厅就看见他的恋人正站在餐桌那里摆放着餐具。客厅中央的火炉正在燃烧着热烈的火焰,把空气变得温暖又干燥。她穿着那一条熟悉到让他会忍不住喟叹的单薄睡裙,灰紫色披肩的流苏长长地垂了下来,毛绒绒的末端几乎扫到了她走动时裙摆下露出的膝盖。
屋外正漫天地下着白雪,从花房到客厅的这几步路就已经让他的发梢沾满了雪花。白色的冰晶融化成水,让他跟雪一样银白的髪紧紧地贴在皮肤上,那种象是钻进了骨头里一样的冷意让身体不好的梦魔打了一个冷战,飞快地转身把玻璃门关上了。
他的恋人听见了他的声音正好转过身来,看见他站在窗前象是智能手机开了振动模式一样颤抖着的样子,那个少女忍不住笑出声来。Nightmare懊恼地撇了撇嘴,才慢慢地走了过去:“我带了酒来。喝一杯吧?”他轻轻将那瓶酒放到了桌子上,玻璃的瓶底碰上了木台面发出哐当的一声轻响,瓶身上的墨绿色都因为房子里的空气而变得温暖又干燥。
Alice在入冬的时候患上了重感冒,到现在为止即便已经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说话声音还是怪怪的。她声音嘶哑地回了一个“嗯”的时候Nightmare正好走回了厨房门外的那一级楼梯下,一点也不意外地听见身后她带着鼻音的声音,那个单音节从她那里传来的时候都带着一种会让人心软的甜蜜。
他忍不住微笑着回过头去看她,视线正好跟从流理台边转过身来的她对上了。落地窗另外一边的庭院里开始一点点地积累起了糖霜一样的雪,连玻璃花房尖尖的房顶上都染上了一层白霜,但是落地窗这一边的世界却美妙得让人类都想要在这里冬眠。隔音的玻璃和墻壁甚至让河道上呼啸的风声都没有办法传进来,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只有燃烧的火炉、丰盛的晚餐、仙境来的梦魔还有她。
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
她最近总是穿着的那件大衣就挂在客厅角落的衣帽架上,更上层伸出来的钩子上就勾着她其中一条染着夕阳颜色的围巾。或许是因为这是她的围巾的缘故,光是那种橘调的色彩就足够让全身沾满了水滴的Nightmare感觉自己被它温暖了。他笑得像个100斤的傻子,脱掉了身上灰色的外套把它跟藏蓝色的围巾一起挂到了衣帽架的另一边。
那条藏蓝色的围巾在这个房子里实在是太显眼了,因为Alice除了校服以外基本上就再也没有藏蓝色的服饰,房子里也没有藏蓝色的装饰品。她的视线随着那个他整理的动作放到了那条围巾上,轻轻附在了橘色上的藏蓝似乎都被那种暖色调感染了一样:“你还戴着这条围巾。”
“当然。”又是那种甜蜜到会让人心软的声音,当它们被传进Nightmare耳朵里的时候,他几乎觉得那些话已经变成了带着光泽的蜜糖。他好像很想隐藏自己少女一样的心思,但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继续回答她说:“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
这个笨蛋!那实在是一个会令人不知道该怎么回覆的句子,因为平时他们两个互相之间根本说不出这种话。Alice一瞬间甚至因为不知为何而来的尴尬而下意识咳嗽了一下。
事实是,Nightmare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象是在调情的话,几乎是不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的最后一个音落下后他立刻就闭上了嘴巴。他甚至都不好意思转身,不停地站在衣帽架旁边试图用暖气的风烘干他的外套,Alice远远地站在他身后就能看到他从银色的头发当中露出来的、发红的耳朵。
那抹红色好像变成实体发散到了空气里,将气氛都变成了粉红色的。
害羞大概是性质恶劣的传染病,在Alice很快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之后,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脸颊已经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烫了。客厅里的声音几乎一下子全部消失了,但是却好像所有的粒子都变得想要连接在一起,连空气都带上了一种粘性。
幸好身后一边煮着牛奶的锅子正好传出了液体准备要沸腾的细微动静,Alice马上转过了头去,但是在转头之前还是下意识地又咳嗽了一下。
“咳。”
“……”梦魔偷偷的用余光确认那边的少女在做什么,看到她的确已经在搅拌她的那一碗巧克力之后,他总算是放任自己的右手抚上了自己的额头,藉着手上还冰凉的温度来平衡自己几乎已经要烧起来的脸。
——他刚才到底为什么能那么自然地说出那种话的,真是一个谜。
反正Nightmare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流动的速度还快得象是刚拉开水闸时从上而下冲刷的河流一样,以至于在听见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震动声的时候,他差点整个人跳了一下。他又恢复了那个一脸没用的他,瘪着嘴转过身,果然看见Alice放在茶几上的携帯电话正闪着光在震动。
不大的屏幕上显示了一个他第一次在那台机器上看到的单词。
Nightmare皱了皱眉。他的血液还是在快速地流动,客厅里那个时钟滴答滴答走时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地放大。他站在原地等了大概三秒,茶几上那台小小的机器还是在不断地发出细微的嗡鸣,他才偏过头去看厨房里的Alice:“Alice,你的电话响了。”他的声音还保持着那种跟恋人说话时特有的音调,但是当他这句话最终说完的时候那种亲密的语调已经完全消失了。
在Alice消失之后,Nightmare隐约多了一重禁忌,他不喜欢脱离他的常理的东西。
泷泽夫妇是“不被允许”给Alice打电话的,不单单如此,那一对夫妻连跟Alice进行文字上的通讯时用的基本上也不是自己的通讯工具。在十二月二十五日的零点过后突然的来电明显不符合常理,几乎是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个单词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事出错了。但他还是尽量保持着他对恋人的温柔:“Alice,你的母亲来电。”
来电显示的单词是“Mother”。
正在搅拌着巧克力的Alice明显跟他一样惊讶,在她回过头来的时候,Nightmare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她将自己碧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很明显已经惊讶到忍不住愣了愣,然后才脱下了隔热手套快步走了过来:“Nightmare,帮我搅拌一下巧克力吧。我在做蛋奶酒,马上就完成了。”
“只要搅拌就可以了对吧?”少女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带过了一阵风,从她的头发间呼出的气息几乎跟房子里的味道融为一体,但他还是一瞬间就辨别出了那是她的气味。
应该说,那是她沾染上的、他的气味——咖啡、烟草和甜蜜的洗发香波。
带着这种气味的少女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快速地对他笑了笑,Nightmare呼了一口气,也试着温柔地回了她一个微笑:“我知道了。”说完,他就直接走向了那个还放在厨房的炉子上的牛奶锅。
一步、两步……他在等待一个时间点,即使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那个时间点究竟代表着什么。但是在他刚刚走到炉子旁边碰到那个控制火焰大小的旋钮、听见身后的Alice突然叫他的名字时,他知道那个时间点到了。
他啪的一声关掉了火,很快地转头去看他的恋人,同时那一边的少女颤抖着声音对他说:
“父亲,他倒下了。”
果然。
他快步走回了她的身边,甚至在到达她身边之前就已经先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隔着薄薄的披肩和睡裙他一下就能感觉到她在颤抖:“Alice。冷静一点,Alice。”他小声地叫她的名字,放在她脖子上的手一下一下地穿过头发抚摸她的后颈:“我们现在马上过去。不会有问题的,Alice。”
——那个他等了很久却希望一直都等不到的时间点,居然就这样突然地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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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的女儿打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泷泽夫人正握着她一直戴在胸前的十字架靠在ICU外的墻上祈祷。她将那个十字架握得那么紧,在她丢下十字架直起身来、一下就把走到她身边的自己抱住了的时候,泷泽爱丽丝就感受到了那种力道。
就象是差点淹死的人得救之后还坚持抱着一块将她运到了岸上的木头。
玻璃窗另一边的床上安静地躺着一个男人,为他输送氧气的仪器里起了一层雾,如果是平时他肯定已经一边嫌弃恶心一边把那个氧气罩扔开了,但今天的他做不到这样的事。他看起来已经非常疲惫了,隔着玻璃窗爱丽丝也知道那个检测心跳的一起一定很吵,但平时一点声音就能让睡梦里的他暴躁地醒来的男人却还只是皱着眉安静地睡着。
“急救做得非常成功。医生说他已经没事了。”她的女儿从她怀里一出去就走到了那扇窗户旁边,那个样子让泷泽夫人心酸得想哭。她小声地走过去把那个女孩再次揽到了自己的怀里,透过隔绝着生命和死亡的那块玻璃额折射,她看见自己怀里的宝贝已经染红了自己的眼眶。泷泽夫人转头在她的头发上落下了一个吻:“没事了。你父亲很好,只是睡着了。”
骗子。
这都是鬼扯,现在泷泽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她一句都不信:“父亲不肯接受开胸手术。”
“Alice。”
她说的是一个肯定句,泷泽夫人也没有给出修正,在对方只是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就沉默了的时候泷泽爱丽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茶金色的脑袋缓缓地摇了摇,之后她感觉到自己被抱得更紧。
刚才泷泽夫人在她搬离家里之后第一次想都没想就用自己的手机给她打了电话,甚至Alice都还没有来得及问候,电话的另一头就已经传出了她从来没有从泷泽夫人那里听过的、干涩到几乎要发出爆破音的声音。她说:“Alice。你父亲入院了。”
这是平安夜,泷泽先生的心脏动脉又出问题了。
说是“又”,是因为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现在才暴露出来的,在更早更早以前,甚至在泷泽爱丽丝还没有搬离家里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身体检查的时候确认了这样的一种风险。这种风险持续了一整年,直到次年的夏天,那个医生终于很直白地问他:“请问您愿意做开胸手术吗?”
泷泽先生几乎是当下就拒绝了。
距离一点钟还有十分钟的样子,Nightmare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的怀表,自己呼出的白气沾上了自己的睫毛,在下雪天里几乎一瞬间就能在那里被冻住,眨眼的时候让他感到不舒服。
大概半个小时前Alice一个人进去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撑着那把他们两个来的时候一起撑着的伞站在了医院外。那幢死气沉沉的建筑无论在哪个世界哪个时空都一样让他讨厌,但他此刻却直直地站在那幢建筑前,动也不动地看着那些黑得象是里面充斥着死气的窗户。
他猜这对泷泽夫妇大概是又为Alice准备了什么现在已经夭折了的惊喜,因为那位泷泽夫人在给Alice打电话的时候,通知她去的泷泽先生现在所在的医院就在Alice现在住的家附近。凌晨零点的住宅区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Nightmare带着Alice用一种她大概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样了的方式快速地移动过来,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Nightmare的身体太虚弱了,身体从脖子往下已经被包裹得非常严实,在雪里站了半个小时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全身都麻痺了。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了怀表隔着手套躺在自己手心的触感,也就感觉不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顺利将它放回了口袋里,但是他也没有低头去检查,确认了时间之后就再也没有将自己的注意力分散给那一块小小的表。
真可惜,今年也没有办法跟Alice一起度过平安夜了。
沾上睫毛的水汽凝成的霜让他甚至开始觉得有些睁不开眼了,但Nightmare只是抬手揉了揉眼睛,又将右手放回了口袋里继续抬头看着那幢死气沉沉的建筑。
因为他的恋人在那里。
那扇好像隔绝着死气的门突然滑开了,银发的青年用力眨了眨好像也被霜封住了的眼睛,定神之后才看清楚那个从医院里慢慢走了出来的人就是Alice。他惊讶地愣了愣,但在Alice看过来的那一秒就快步走了过去。
雪慢慢地下大了,她只是在雪里走了两步,肩膀上已经落了五六片雪花。Nightmare伸手帮她把肩膀拍干净,一直站在室外的他身上的温度很明显比她要低得多,这种时候他不想去触碰她、分享她的热度,但是Alice却不管他的医院直接撞进了他的怀抱里。她的脸颊是热的,甚至连她头发的温度都比他的体温要高,在她靠进自己怀里的一瞬间Nightmare就感觉到了她从医院里带出来的热度,还有她身上那一阵医院的气息。
她抱住了他的腰,将脸深深地埋到了他怀里,将自己身上那阵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产生的消毒水气味感染到了他的身上。
离一点还有大概五分钟。
Nightmare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任由自己用空着的右手回抱了她。他们两个人撑着一把伞站在飘着雪的天空下,整个世界都是寂静的,他能听见的只有她和自己的呼吸声。Alice现在并没有在思考着什么,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听见,在寂静之后他听见的第一句话是由怀里的少女直接说出来的。
她说:“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Nightmare点了点头:“我知道。”
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听见了现在在自己怀里的恋人所想的每一个字,从她接到电话之后开始,她想着的就净是跟那个泷泽先生有关的事。Nightmare一点也不能否认,Alice记忆里的那个泷泽先生是一个好到近乎完美的父亲。
现在这个完美的父亲也用一种完美的方法保护了自己的女儿。
他觉得自己好像放下了些什么,又好像是灵魂里已经有什么东西完全消失了,银发的梦魔轻轻地推开了怀里的Alice。那个少女抬起头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的,但Nightmare知道其实她并没有哭。
Alice感觉到头顶上的那一把伞好像低了低,然后眼前这个男人就在自己左眼的睫毛上亲吻了一下。他牵起了她的手,将那把黑色的伞递到了她的手里,在她再睁眼的时候他就又是那个身为梦魔的Nightmare了。
他带上了梦魔的气场,但是眼睛里却又满是身为Nightmare对作为他的恋人的Alice的温柔。
“Alice,我今天的时间结束了。”他的体温低得吓人,但从他嘴里呼出来的空气还是暖的,它们轻轻地打在了她的睫毛上,让她的睫毛不住颤了颤。他的嘴角还带着那一抹温柔到让她想哭的笑,说:“但是你要记住,时间一直陪伴着你。”
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微小最微小的存在,微小到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甚至都没有脸,但是他们大概也是这个世界唯一真正可以被称作“无孔不入”的存在。不单单是他,只要她想,整个“时间”的概念都可以一直陪伴着她,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爱她。
不过Nightmare还是觉得他跟其他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因为他有一个头衔。
他是“Alice的恋人”。
Alice眨了眨眼睛,她的睫毛扫过了他的嘴唇,这一次的触感Nightmare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看着她抬起头来看自己,那双碧蓝色的眼里清楚地倒映出了他的样子,他就将头低得更低对她笑了笑。他大概想要说话,但是那一刻Alice看到他突然将视线放到了别的地方,那一声她甚至已经想象出来了的“晚安”就那样堵在了喉咙里。
然后他就消失了。银发的男人化成了一阵荧光,消失在了他们两个人一起撑着的那一把黑色的伞下。
世界恢复了寂静。
站在雪里的Alice睫毛上好像还留着他的温度,不断飘落的雪吸收了她身边难得世界里所有的声音,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聋了。她感觉自己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连她自己的提问都已经被冰冷的空气全部带走了,她才慢慢地转过了身。
这个少女好像变成了一个人偶,转身的动作慢到象是要用掉永远。但这个永远还是太短,最终她转过头的时候,站在医院门口的那位夫人还站在那里。
距离隔得太远,睫毛上凝成的霜又已经模糊了她的视野,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在那一片模糊的世界里,她只能听见那一边泷泽夫人问:
“Alice。他是谁?”
啊。Alice想。她等了那么那么久的这一刻,居然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就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