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灰烟散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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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东院早已没了完整的面貌，残垣断壁，烧得灰黑破败，凌乱不堪。那些侍卫，还有泼水的姑娘们，早就止了动作，颓然地立在一边。芭蕉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小樱陪在旁边一个劲地安慰。
举目望去，到处是灰黑焦臭的一片，昔日风姿绰约的兰花，泉水潺潺的流水阁，护着三株桃花的桃坞阁美景，还有去年此时，那场皑皑大雪中点着剔透琉璃灯的暖玉阁，何处安在？
雕梁画栋，玲珑秀廊，何处安在？卓绝玉人，浅淡馨香，何处安在？一切都消失了，毁得干干净净灰飞烟灭！
邪珠自己都没意识到，汩汩热泪已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地沿着脸颊淌了下来，淌过占了烟灰的嘴角，弯弯曲曲将整张脸描摹成花。
待众人刚看清她的动作，邪珠人已飞至灰黑焦场中，像只闪着白翼的蝴蝶，奋不顾身飘了进去，想要阻拦却已不及。芭蕉止了泪，见邪珠绝望地冲进刚烧停歇还很滚烫的火场中，大叫着让她出来。小樱也很急切，趔趔趄趄跟着跳了进去，嘴里直喊着“姐姐”。
邪珠什么也没听见。她只知道，东院烧完了，什么都烧光了。那他呢？他在哪呢？还没等到她来，他怎么可以不见了呢？混乱的眼泪滴在焦烫的黑木头上，发出细微的“嘶”声。
一滴眼泪消失的时候，尚且有它应得的回应。就算是木头，也给了它一声“嘶嘶”的回应。可他呢？又想悄无声息地从她生命里消失？
不，不会的！她绝不同意！邪珠似发了疯，再不顾得烫手，掀起滚烫的木头，一路寻了进去。芭蕉和小樱哭着跟了进去，似乎还有别的人也喊了她的名字追了上来，可她什么都听不见。
满脑子，全是他的影子，是他清绝冰澈的眼睛。她要去找他，她知道他在等她！她找到了暖玉阁的位置，整个地扑上去，用手扒开灰烬，奋力寻找着，也不管手指已被烫得绽开了花。
“邪珠！”总算是特别清晰的一声，响在了耳边！一阵凉风裹挟而来，手被人抓起，整个人瞬间被提了起来。她模糊的眼泪晃晃悠悠，努力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的人是金书。
“你不要命了这样找！你看你的手！”他几乎是咆哮的，她能看到他脸上激动愤怒的抽搐。
“我要找到他，我要找他。”她也是坚持的，不依不饶。
他眼里蓄着火，直直地盯着她，看到了她眼内炙人的痛楚与执拗的韧劲。她的手心里已起了泡，焦黑的皮肉溢出眼色鲜红的血来。他心疼地看着她，她也坚持地回望着。
“好。”终于，他服了软，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拂去眼角的泪，好像去年在温泉水里一般，拂去她满眼的泪花，又用袖角轻轻揩拭她的脸，把她这张小花脸稍微擦干净一些，“我和你一起找。”
他的语气也是不容置疑的。她没反对，他们便一起蹲下，开始认真找了起来。这时芭蕉和小樱也已赶了上来，加入了寻找队列中。
就算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当看到火堆里的那具焦尸时，邪珠还是觉得心上被冰锥刺了一般，剧痛无比。她趔趄着差点没站稳，还好金书及时扶住了她。
坍塌的几根灰木旁边，那一具灰黑焦尸的指节上，赫然戴着一只晶莹润泽的琥珀环。琥珀环以特殊的玉制成，方能躲过火险。芭蕉从尸体指节上取下了这枚琥珀环，确切无疑，是东门离平素戴在指上的那只。
胸口滞了一下，邪珠不由自主张开嘴，吐出一口血来。金书直接拿袖子替她擦了嘴。过了好一会，她才感觉气顺了些，有什么东西从心里边慢慢爬出来，逐渐爬去五脏六腑，最后遍及四肢百骸。然后，眼里酸涩无比，她终于哭出了声。先是嘤嘤呜呜强忍住悲切，渐渐响了声，最后竟嚎啕大哭，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瘫软在地。
没有人敢去劝她，事实上，他们同她一样难过。谁也接受不了，如斯玉人，竟作灰飞灭。而对于芭蕉而言，少庄主就这样没了，玉溪茶庄也没了，瞬息之间，整个世界颠倒了过来，赖以生存和依傍的归属彻底破碎。
廖管家扶着女疯子站在远处，望着这边撕心裂肺的悲伤场面，就算是饱经风霜，看透世事变幻的他，也忍不住对今夜的这场滔天大劫感到心悸。
这场毁灭太疯狂了。它销毁了一切，改变了一切！
闻讯赶来的官兵终于将庄外的歹徒擒下了，并活捉了东门虎。而庄内纵火闹事的那些黑衣歹人，除了个别死伤被抓外，其余皆溜得无影无踪。
事实上岳枝并没有把消息带到宫里，还未走到一半路程便遭了难，这也是后来小樱带着官兵一路寻去才找到的她。她被剥了外衣，利刃穿心而亡。那件银花裘服被刮得粉碎，扯出片片棉絮来，好像扯它的人跟它有仇似的。
邪珠在乌黑的废墟上跪了整整一夜，整张脸都哭肿了，直撑到第二日午间，太阳悬在了当空，才终因滴水未进、虚脱过度而晕厥了过去。金书将她暂时安置在西都城内某处不算显眼的客栈里，连着带上了小樱和芭蕉。小樱无处可去，终是要跟着邪珠的，芭蕉则刚逢巨变，也想留在邪珠身边。
邪珠一直处在昏厥中，好不容易醒过来，不肯喝水，不肯吃东西，只痴痴盯着床头放着的那只琥珀环，似离了魂的一具躯壳。几个人百般规劝，她都恍若未闻。
眼见着她身体越来越虚弱，金书有些生气，语中带意地说道，“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要是这般自暴自弃，也不应该是他东门离喜欢的人。”
这句话倒似稍稍起到了点效果，至少邪珠微微眨了眨眼。金书见她有了反应，继续说道，“我这人，生性不服人，但不得不承认，东门离确实是人中之玉，百年难寻。”说这话的时候，竟稍稍感觉一点酸意，尤其看着她这么痛苦，他的离去，她也像是跟着走了一般。
邪珠眼角又淌出泪来，只不过这会是悄无声息的。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这次的纵火案，虽说也有东门虎的参与，但背后的主谋另有其人，你不想替他报仇吗？”金书看着她，问道。他知道她性子坚韧，不至于被彻底打垮，就是有点执拗，有时拧不过来，还得用点激将法。
她果然吸了吸鼻子，也认真起来，双眼红肿地看着他，想要问些问题，但一想到东门离终是死了，再怎么样他也回不来了，又意兴全无，眼神黯淡下来。
金书不再说话，从怀里默默掏出一样东西，抖开了递了过去。邪珠闻见一阵熟悉又遥远的兰香，心里一紧，抬头看到那块久违的浅青色银兰丝帕，干净素雅地落在眼前。
“……”她讶异地抬头看他，他说早将它扔了，原来一直存着。他垂了眼睫，轻声道，“拿着吧。”也不管她同不同意，便将丝帕放在了枕头边，转身出了屋。
邪珠盯着那方浅青色，思绪如潮，往事如昨，只觉千帆过尽，遍历沧桑……
这样又过去几天，邪珠渐次好了起来，开始吃东西，也偶尔起床走动下，逐渐恢复体力。虽然她还是沉浸在悲痛的恍惚状态，但至少她不再自暴自弃。小樱和芭蕉见她终于有了些生气，也跟着好受了些。
火烧那夜的第二天，七王爷便携着七王妃东门月赶回了玉溪茶庄的纵火现场，了解了一番事态。庄内所有物品皆尽毁灭，虽损失惨重，幸好茶庄在南街上还有一排茶行旺铺，在西都偏郊犹有几个存货的仓库点，总算还有一口气在。
东门虎因纵火叛庄被抓入了牢狱，问他的同谋是谁却抵死不说。老庄主东门鸠被找到了，但却神思恍惚，全然忘了纵火之夜的事。作为玉溪茶庄唯一的继承者，东门月接手了西都闹市街的茶行，也将玉溪茶庄南北各条商线盘了过来，并委派了左朝风管理。廖管家在庄内年月较长，资历也高，他也无别的地方可去，东门月便安排他管理商铺的日常事务。
东门离名下的财产，存在西都各大钱庄的金银，自然转手给了东门月，如此，东门月也有了财资重新启动茶行的生意。她现在要做的便是觅个地方重新种植茶叶，建个类似于茶坊的茶叶制作基地出来，其它一切皆可慢慢调试，逐渐恢复常态。
只不过，玉溪茶庄是真的没了。从今以后，江南吴越再也没有这处堪比瑶池的繁华美景。
就在邪珠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廖管家挑了个日子特意来客栈看望她。小樱和芭蕉只当是廖管家关心邪珠，随常来看望下，便去客栈前台要壶茶并买些瓜果。
廖管家先是嘘寒问暖一通，见两人离开了，才较为认真地同邪珠说道，“我给你带来了样东西。”
“恩？”邪珠问道，不明白廖管家神色何以如此严肃。
廖管家也不理会，从袖子里拿出张折叠好的纸条，递给邪珠，“看看。”
熟悉的暗黄纸张……邪珠再次抬眼，仔细地盯着廖管家，熟悉的高大轮廓，虽没有戴黑熊面具，但身形……“你是……那个人？”
“正是。”廖管家笑着点点头。
“你真的是我师父的朋友？”邪珠再次问道，眼里难抑惊喜。
“是的。”廖管家再次点头。
邪珠忽然一下子想明白了，难怪平时廖管家对自己总是比对别人要亲切些，也能记住自己的名字，还颇为关照自己，纵火那日又特意找来要她赶紧逃……原来，他就是师父的那个朋友！那也就是说，他知道师父在哪里！
“那我师父呢，他在哪？”邪珠急切地问道。
廖管家努努嘴，示意邪珠看手中的纸条。这纸条上就写着师父要和她说的话。邪珠连忙展开，只见上头写到：入宫。
“入宫？”邪珠再次抬眼，疑惑地望向廖管家。
“是的，你师父给你的第二个任务。”廖管家点点头，说道，“不要问我他在哪，我只能告诉你他也在西都，而且，迟早他会来见你的。”
“那……师父让我入宫干什么呢？”师父的第一个任务，是接近商公子，邪珠到现在还没搞明白那是要作什么，现在又让她入宫，她更加不明所以。
“你师父有他的理由，等时机合适了，他自会告诉你，他让你接近七王爷，就是希望你能通过他，最终与凤凰宫苑牵上关系。”廖管家看着邪珠，缓缓答道。
原来如此，所以现在师父又让她利用之前与商公子的关系，入得宫去？邪珠一直琢磨着这个问题，忘了廖管家何时告辞离开。小樱和芭蕉也已回来，并将前来看望邪珠的金书领进屋。两人知趣地退出屋去，给金书和邪珠留了单独相处的时间。
金书见邪珠发着呆，以为她还在抑郁状态里，正想着找些什么话来宽慰她，却见邪珠突然抬了眼，直直地盯着自己，眼里充满了热切，“我要进宫！”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话，把金书吓了一跳，“什么？你要进宫？！”
“对，我要进宫！我有我的理由，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我一定要入宫！”她的理由，除了师父的任务，当然就是东门离了。他死得不明不白，她一定要替他报仇！
这些天，她已从伤痛中缓过了神，接下来，她就要好好缕一缕思路了。纵火那天蓝芯蹊跷的行为，那件撕烂的银花裘服，包括茶庄烧毁后接续的那些事……让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想，虽然这个猜想，实在是太大胆了！
亲生妹妹害了自己的哥哥，可能吗？就算东门月贪得无厌，视财如命，她会贪婪到杀害自己的哥哥吗？可是……邪珠却忍不住要怀疑，特别是十多年前，那庄里发生的事，究竟是什么？还有，岳枝的惨死，她岂能放下这股恨意？
不管谁是罪魁祸首，他们伤害了她所在意的人，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是的，她要入宫！她要重新开始，振作起来，准备接受再一次的波涛狂澜！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灰烟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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