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上珠》耳君

113、玲珑阁语

　　屋里的场面本来正僵持着，冷不防边上冒出这样一句话，大家都吃了一惊，纷纷转过头朝邪珠瞧去，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敢在这时候出声。

　　汐夫人热辣辣的眼光上下搜了遍邪珠，见她清秀端庄，态度从容，眼神沉稳，丝毫不惊慌，倒失了几分轻薄之意，没这兜头骂过去的冲动了。

　　可四儿不管这些，见邪珠竟敢在这时候打断汐夫人，很是不爽，怪罪道，“你又是谁，端出这语气来招呼汐夫人？”

　　“青茗苑茶师，邪珠。”邪珠恭谨地再次福身，语气沉稳地说道，“邪珠哪敢不尊重汐夫人，今日汐夫人要来，玉烟公主特意准备了番，还让邪珠备置了去年新存上的碧螺春，舞墨品茗原是一家，先前已练了一会手，这会儿正等着汐夫人和公主来尝一尝呢。”

　　“区区一个茶师，口气倒不小，主子们啥时候品茶观画，哪轮得到你来安排？”四儿不满地说道，原还想责怪几句，但汐夫人伸手止了她的动作，走了几步上前，饶有趣味地看着邪珠。

　　邪珠也不羞也不慌，面带笑容地迎着她的目光。这一个月里，她没少见汐夫人，来玲珑阁的时候总能碰见她。但因她过来只是来看望玉烟公主和绿荷，虽然撞见汐夫人和四儿为难玲珑阁的人，却也从未出声帮衬过。有次她也替汐夫人泡了茶，但她人微言轻的，对方显然没注意到她。可这次，她直喇喇地替玉烟和绿荷解了围，不想被注意也难了。

　　邪珠其实不想惹事，她来宫里除了遵照师父的意思外，也是怀了自己的目的的，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眼下麻烦避之不过，不想惹也惹了，便只能见机行事，走一步是一步了。

　　“既然是辛苦准备了一番的，那就尝尝吧。”汐夫人已走到跟前，端了一碗刚沏的茶，往嘴里抿了一口，细细地品咂味道。

　　南人爱茶，富贵之家、名门望族无不以品茶为乐，宫里头人人都会喝茶。汐夫人尝茶无数，自然也是品得出这茶滋味醇和，带了谷雨清香，可见煮茶的人把握好了水的火候，也颇有沏茶的手艺。

　　看着汐夫人仔细地品尝茶的味道，玉烟和绿荷心里都捏了把汗。汐夫人要是不满意，先别说她俩已倒透了霉，邪珠也要跟着挨骂受累了。

　　“留了碧螺春的原味，又添了初春的韵致，还不错。”汐夫人挑了挑眉，浅浅搁下了茶杯。

　　随着这个动作，大家都松了口气，感觉气氛有所松弛。邪珠恭谨一礼，谢道，“谢汐夫人夸赞，人都说汐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没想到对茶艺也颇为熟稔。”

　　四儿不满地觑了眼邪珠，但既然汐夫人夸赞了，她肯定也就跟着说好话了，“难得让夫人称了心，看你还算懂事。”

　　邪珠微笑着回礼，想这主仆一唱一和的，黑脸白脸一起上，要么跟着夸，要么跟着损，来得倒也简单。

　　“味道虽对口，只可惜……冷了。”汐夫人浅浅地笑了笑，那笑容阴阴地透着点威严，“喝得真不是时候。”

　　邪珠这一番打断，把汐夫人奚落玉烟的心情都搞没了，自然喝的不是时候。有时候为难人也要一鼓作气，过了那个热度，就没那个劲了，滋味自然不同。她本想再数落几句，叫玉烟紧巴巴说些好话，看她着急可怜的样，现在被这一通搅和，全然没了心情。

　　“哎，今天这画看的，是不是这天气的缘故，雾霭霭的，心里头也跟着散不开。”汐夫人走回了书案边，瞄了眼上头的薄雾芙蓉，很不是味。

　　“夫人，那这画便不要了呗，改日得了空，让玉烟公主再画一张？”四儿揣摩着主子的意思，提议道。

　　“也只能这样了。”汐夫人意兴阑珊地撇了撇嘴，摆起柳腰扭了出去。其余人等也跟着出了屋。

　　“下回说话注意着点，不是每次都有这好运气的！”临去前，四儿回头又朝绿荷补了句。

　　待人走得远了，屋里的人才松了口气，玉烟晃了晃身，觉着有些累，绿荷起了身，忙地将她扶住。

　　玉烟感激地看了眼邪珠，“刚才真替你担着心，怕连累你也挨骂。还好没事了。”

　　“公主不必客气，同在宫里，大家相互有个照应，我帮公主也是帮了自己，这宫里也就我们几个熟人……”说到这，又要想起在玉溪茶庄的生活，邪珠连忙打住，不想再展开。

　　玉烟理解她的话，也知道她的心思，便不再多说，由绿荷搀着回了寝居。

　　邪珠收拾了茶具，不一会绿荷便回来了，帮着邪珠整理东西。这会其她丫头也散去了，屋里就她俩，绿荷便说道，“这个汐夫人，真是个难缠的主……就她也就算了，再搭上一个蛮横的丫环，真要气死人！”

　　“这话可别乱说。”邪珠知道绿荷向来懂事，她也就发发牢骚出点闷气，便宽慰道，“就算人家蛮横，那也得忍着，人家是主子，这又是在宫里，比不得外头，没人听你来说理。”

　　“算了算了，我也就这么说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绿荷轻轻呼出一口气，把书案上的笔墨都归置整齐。

　　“要挡什么呀？”正这么说着呢，门外突然进来人，冷不防一问倒是把绿荷给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芭蕉和小樱，旋即又松了口气。

　　小樱无亲无故，无处可去，只有跟着邪珠进了宫。芭蕉也谋不到别的称心事做，便也跟了邪珠，在青茗苑里打打杂帮帮手。还好七王爷果然感念与邪珠的友情，都应允了通融安排。想当初邪珠有意无意主动接近七王爷，这一番打点还是值得的。

　　发问的正是芭蕉，她把手里端的水果盘往桌上一搁，问道，“你们聊什么呢，一个个脸上灰沉沉的。”

　　“还说呢，你都把我吓死，刚才被两只母老虎咬了口，到现在心里还突突跳得厉害呢。”绿荷胆子够大，背地里骂汐夫人和四儿母老虎，这会她俩指不定打了个喷嚏。

　　“别听她瞎念叨，对了，你们怎么来了？”邪珠赶紧转移话题，想换个心情。

　　“小樱见你半天没过来，硬要过来瞧瞧，生怕你哪哪的不好了。”芭蕉抢白着解释。

　　小樱却被这一通说得脸红起来，指了指桌上的水果盘，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是苑里刚领了一点新鲜果子来，翠姑姑给了我们，我便拿来给点绿荷姐姐。”翠姑姑是青茗苑里管茶具的老人，平日对邪珠和小樱她们也算照顾。

　　“真的是来看我的么？好久没这么感动了。”绿荷噗嗤笑出声，明知是开玩笑，但也终于开心起来，走到桌旁拿了个果子尝了尝，“恩，好吃，不错！邪珠过来尝尝！”

　　邪珠净了手也过去吃果子，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聊了起来。宫里本就没几个熟人，四个人能找着说话的伴，自然聊得多，从宫里各等样的女人聊开，聊到爱养身爱美味的七王爷的娘亲鲁国夫人，避居佛堂爱清静的九王爷的娘亲顺德夫人，当然也聊到了王。

　　“王到底长啥样，从来都没有见过。”小樱轻声嘀咕。这点好奇心谁都有的，想看看吴越的王长啥模样。可进了宫那么久，连王的影子都没瞧见。

　　邪珠是见过一回的，虽然隔了一条街，远远地探入窗内，印象却较为深刻。他虽然羸弱，却有股雍容之气。

　　“前阵子他还老和公主切磋画画什么的，上个月病重，到现在还没好些呢。”绿荷说道。要是王没病重，汐夫人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又五次三番地来欺负玉烟公主了。

　　“你是见过很多回了，不晓得人家小姑娘想一窥君容的心思。”芭蕉打趣小樱，小樱扔过果皮嗔怪芭蕉，被芭蕉稳稳接住了，“看看，心虚了吧，一说你就生气。”

　　“才不是，姐姐们不要听她乱讲。”小樱连忙辩解。

　　邪珠笑笑，却没有参与姑娘们的嬉闹，虽然她也非常热切地想要见到王。是的，她想见王。准确来说，是她想接近王，得到他的帮助。玉溪茶庄发生的事，光靠她一己之力是查不出什么的。东门离死得不明不白，她要找出害他的人。

　　“别吵了，反正总有机会见到的，王啊……长得可好看了。”绿荷笑出声，止了吵逗的两人。果然两个都安静了下来，小樱眼巴巴地看着绿荷，问道，“真的吗？怎么个好看法？”

　　“王啊……眉目舒朗，通身都好有气质……”绿荷努力搜索着王的模样，“其实我不敢直接朝他看的，就只记得他好威严，好有气质！”

　　小樱脸儿红扑扑的，早已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芭蕉却不以为然，随口抛了句，“再好看也没我家少庄主好看。”

　　话刚说完，几个人都觉得不对味。绿荷捅捅芭蕉胳膊，示意邪珠在旁边呢，让她说话注意着点。芭蕉也察觉自己说错了，连忙闭嘴。邪珠却像是没听见，起身走出了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