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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乍晴乍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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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书虽嘴上催促邪珠,叫她早点回去休息,怕累着她,心里到底是有些舍不得的。眼见邪珠沿着池边的碎石小径一路走了回去,那清丽娇小的身影随着透出宫灯薄纱的幽光左右微晃,他的心也跟着晃来晃去,神思不定。
她的娇弱里透着一股顽强的力量,穿透夜雾的遮挡,连远处的他也能隐约被感染到。但这股顽强又是纤柔的,顶着所有的力量,勉强支撑在那里,似乎随时有可能化作一股气,随风而去,不由得令人心疼。
他总是想,要是没有所有的负担和责任,要是可以放下一切的桀绊,他愿意牵了她的手,纵情游走四方,笑看大好山河。只不过……她可能不愿意。
每个人的诉求不同,有些人穷尽毕生只为了寻找一处安乐窝;有些人坎坷半载挖掘财富,最后只得到几锭白银;有些人洒脱不羁,不拒颠沛流离,只贪图一时美酒方休。
而她,却是为了填补责任。或许是她应该承担的,或许是她有意无意找来的,所有那些大大小小的责任。
她生而有闵怀之心,但这闵怀又非廉价的随意的。她只给她在乎的人,那些在她生命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人……为了他们,即使是瘦弱卑微地撑起那份不可抓取的韧劲,她也是坚毅的,笃定的。
第二日,邪珠便去了端宁殿,给鄜氏侍茶。鄜氏在厅堂休息,来接邪珠的是她的近身丫头妙竹。妙竹细眉长眼,手脚也生得修长,活脱脱一只青葱碧绿的竹子。
一开始,妙竹看不上邪珠,冷言冷语的对她不待见。但人总是有缺点的,几番交涉下来,邪珠得知妙竹精明能干,能说会道,样样无可挑剔就是爱贪点小便宜。还好邪珠存了些私房钱,能拿得出手使唤她,况邪珠本就大方好说话,并不计较别人的态度,没过多久,妙竹也就同她熟络了,不再排斥她,每次都热情地将她引进门。
邪珠心里清楚,这样的人,唯利所趋,该用时则用,信任还是谈不上的。这样想着,已跨入了堂屋,鄜氏正坐在一团锦簇的软榻上,伸手唤邪珠过去泡茶。鄜氏新得了一款从北方海国运来的“薮北种”,急着叫邪珠过来烹煮。
鄜氏面相圆润,气色饱满,虽近中年却姿色尤存,眉目含韵,富态端庄,看上去可亲热情。邪珠施礼问安毕,便煮水泡茶,不一会端出杯碧香澄澈的茶水来。鄜氏接过尝了,满意地点点头,直夸邪珠茶艺了得。
邪珠见她高兴,觉着是个时候提提那事,便先客套地说道:“这两日,鲁国夫人面上又光泽了些,想是又添置了保养的好物了。”
“还不是你的功劳,上次泡制的双蕊蜜露便很是不错,味道也好,吃了身子里有股甘美的感觉,通身都舒适。”鄜氏瞧了眼邪珠,赞道。
“哪里,邪珠的蜜露算什么,还不是鲁国夫人心态闲适、情致开怀的缘故,保持心情的舒畅和快乐比什么都重要,十盅蜜露都比不上一日好心情。”邪珠说道。
“恩,你倒是能说。”鄜氏笑着说道,“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里提过,善养性者,则治未病之病。心性的调适,确实为养身之道。”
“所以,鲁国夫人您看,如今阳春三月这大好春光的,柳枝儿都发芽了,西湖美景当前,若是游湖赏玩,那该多少惬意!”邪珠重置了一杯茶,替下了鄜氏手里喝剩的,“这是第二道。”
“说得好,确实是个妙主意,在宫里窝了一个冬天,我也正想出去走走。”鲁国夫人说着,笑看着邪珠,“你不会是也想出去溜达溜达,所以特意来跟我提这个吧?”
“游湖赏景,哪个不喜欢?邪珠就怕自己没那个福分。”邪珠谦虚着说。
“要个福分还不容易?我要真去了,一并带上你,不就可以了。”鄜氏笑道。
“最好是七王妃也去,这样人多就更热闹了。”邪珠笑着,顺势把七王妃扯了进来。
“她?”鄜氏皱眉想了想,似在考虑这个问题,“……她也去?”
“七王爷孝顺是出了名的,要是七王妃陪着鲁国夫人游船,那又是一桩美谈了。”邪珠趁热打铁,往好了说。
哪个做母亲的不想自己的儿子有出息,捞点好名声?邪珠这样一说,鄜氏就动心了。母子两个本就是心志高傲的人,儿子有自己的追求,为娘的在宫里也不落人后。王的生母越国夫人许氏去得早,其她几个先王的夫人又都是不张扬、不顶事的,在这内宫一众女人堆里,除了先王的母亲晋国太夫人,就她鲁国夫人的威望最大了。
是以,就鄜氏这地位身份,若不想着要给自己的儿子积点福祉,那也是不可能的。邪珠见鄜氏听了进去,便也就此打住,说多无益,既然她听进去了,这事也就有戏了。
鄜氏有时有点小孩心性,玩得好的,便老爱把人拉来唠叨;玩不好的,吝啬得不肯给点好脸色。若要媳妇陪着去逛湖,鄜氏肯定会先让她入宫住上几日,处上一处,看处得是否合拍。如此一来,东门月入宫的日子,怕也是不远了。
两人正各自想着,门口突然有了骚动,有人哭着往里跑了进来,妙竹似乎正劝慰那人,也跟着往里走来。
邪珠与鄜氏正好奇地瞅向门边,那人已抹着眼泪哭了进来,珠钗满头,绣丝密针花裙摇曳,面容微圆,梨花带泪可爱娇美,见着塌上的鄜氏,便直接哭喊着上前,“姑母,这日子我实在过不下去了!你要为我作主啊!”边说边跟个小孩似地,直接拿袖子揩眼泪。
鄜氏眉头皱成了结,瞧着她那哭哭啼啼的样,满心不欢喜,但也无奈,给妙竹使了个眼色,妙竹连忙递上了干净的丝帕,“晴夫人,快给擦擦。”
原来她就是晴夫人,鄜氏娘家的侄女,如今正得宠着,这段时间王病重,都是传她陪在榻前聊天用膳解闷的。她正得王喜爱呢,又有啥要哭闹的。
晴夫人接过丝帕抹拭眼泪,却未停止抽噎。鄜氏不满地瞧着她,说道:“一点心性都没有,哭哭啼啼的没个样子,有什么事能有这么大不了?天塌下来都轮不着你来愁!”
“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她……”说着,晴夫人的委屈劲又上来了,作势又要哭起来。
“这算什么事,一点气魄都没有!她要不对付你,那就不是她!”鄜氏提高了点音量,语气里隐含怒意。
“那也不能太过分了啊,我今天本来要陪王用膳的呢,她就这样把我给拦下了,夺了膳盒,还叫我今天不用去了。”晴夫人满脸委屈地诉说。
“她有这胆!”鄜氏发了怒,手掌重重拍在软榻的扶手上,惊得妙竹赶紧跑上前查看,从榻上取了只松软的小枕,垫在她手下。
“她污蔑我在膳食里放了不干净的菜,硬是从菜里头挑出来一些小海虾,说这些东西吃了对王不好……我哪晓得这些?又不是我做的菜!再说了,宫里头的事不都是她在管的么,菜做得不好她也有责任的呀!”越说越委屈,晴夫人索性赖在软榻上,醒着鼻子撒娇。
“她那是早就准备好的!你这只脑瓜子……哎,怎么教你都没用!”鄜氏有些喘得急,恼怒晴夫人的头脑简单。
邪珠总算听明白,她们说的是汐夫人。想来晴夫人能在王病重时服侍左右,汐夫人定是不高兴了,变出法子来为难她。不过就晴夫人这点简单的头脑,汐夫人要拿捏她是易如反掌,也难怪鄜氏气得不行。
鄜氏并非气恼汐夫人对付晴夫人,毕竟内宫里女人的争斗再正常不过,你来我往的拆招解招便是。比起这个,更让她生气的,肯定是晴夫人面对她人攻击,只会哭鼻子的招架无力了。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遇事先别慌,你动不动就哭,别人还没拿你怎么着,你自己倒先乱了阵脚,失了底气,仗还没打,已经输了。”鄜氏是何等脾性的人,哪容得自己娘家姓氏的女子受了委屈,一边斥责晴夫人,一边却又切齿说道,“这个胡汐,不让她吃点苦头,她还真不长记性,以为这宫里没人能动得了她!”
胡汐是汐夫人的全名,右厢都指挥使胡进思的长女。胡进思手握大权,为吴越立下赫赫战功,与都虞候范竞并列为吴越两大将。有这样显赫地位的爹爹,也难怪汐夫人在宫内为所欲为,有那嚣张的底气。
这些宫内女子间的明争暗斗,邪珠并不感兴趣,也不想掺和。她要对付的人是东门月。只要东门月入了宫,她就能见到她,时间够足,便能找到她的破绽。而只要能帮她达成这个愿望,这宫里的人,不管是谁,都可以是她的朋友。至于她们之间的纷争,与她无关。
这番想法绕过的当儿,邪珠已麻利地重又添置了水,煮上了一壶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