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明月悠曲 ...
-
商公子将桌上的杯子推了推:“重新倒吧!”
邪珠连忙提起水壶又倒了一杯。
“晚姑娘和东门兄认识有好些年了”,商公子有意无意地提起,语声柔和,只够他俩能听见,“东门兄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几乎没人能走进他的心里。”
邪珠不敢应声,只是听着。
东门月起身朝这边走了快来,建议道:“等一会切了月饼,我们题个词唱个曲吧!”
众人纷纷叫好应和。
东门月转至商公子身边,问到:“商公子以为如何?”
商公子点头赞同。东门月一个巧妙地转身,从茶盘上取了个果饼,将邪珠隔开了一点距离。
邪珠趁机持着水壶又退回了边上。
“唱什么好呢?”一个着浅紫色长衫的公子提议。
“《园柳枝》怎么样?金陵名曲,家兄最喜欢了!”东门月提议。
“若没记错,东门兄是在金陵出生的吧?”浅紫长衫的公子问东门离。
东门离点了点头。东门月接着补充:“虽然只待了两年,但家兄对金陵很是有感情,这首曲子呀,每次去晚姑娘那边都要听一听。”
“只可惜昨儿受了凉,今天嗓子不舒服,恐怕唱不了了,只能作作词了。”莫江晚表示歉意。
“就唱一段吧!”东门月执意请求。
莫江晚歉意地摇摇头,“真的不行。”
“那就算了,改换别的节目吧!”东门离开口道。
看来东门离对晚姑娘呵护备至呢!
“那怎么成,今日圆月长空,难得美景佳节,没个曲不够热闹!”东门月嚷道,“晚姑娘你就唱几句吧!”
“要不让你们庄里的姑娘唱吧!”那个紫衫公子提议。
“好主意!”其他人纷纷附和。
芭蕉和红叶都有些紧张起来,什么《园柳枝》,压根听都没听过,如何唱?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唱。
邪珠却是会的。师父曾带了自己去过金陵,这曲《园柳枝》街角巷坊、园林内小船上都能听见,大概是表达青春易逝,岁月匆匆,心怀金陵,思恋故乡之情吧。
“听说玉溪茶庄里的姑娘们个个都是多才多艺啊”,紫衫公子嚷道,“难道你们都不会唱吗?”
“谁会唱?”东门月可不想失了面子,从手上褪下一只翡翠镯子,“要能唱,这只镯子就是奖赏。”
“我也赏!”紫衫公子嚷道,掏出了一只玉佩。
公子哥们个个起哄,纷纷拿出奖赏来。这边的姑娘们看着桌上丰厚的赏品,又心痒又恨,可叹自己黔驴技穷,摆弄不来那一曲《园柳枝》。
“别说金陵,坊里的姑娘多数连西都都未曾出过”,商公子笑了笑,“要真有人会唱那曲《园柳枝》,商某就答应她一个条件,无论什么条件皆可。”
“这诱惑也太大了!”紫衫公子叹道。
东门离淡淡笑笑,他当然不认为丫环当中真有人能唱,只当一番消遣。莫江晚也来了兴致:“这可好玩了,连商公子都开了口了。”
东门月却着急了起来:“你们倒是说呀,到底谁会唱?会唱一段也行!”见无人回应,东门月再加码,“再不济,只要能唱上三句,这些桌上的奖赏依然有效。”
桌上的奖赏丝毫未入得邪珠的眼。但刚刚商公子所提到的......任何一个条件?这确实很具诱惑力。邪珠细细思索,师父让自己接近商公子,如果他能许自己一个条件,或许今后会有用。而且,也能因了这层关系,同商公子更进一步距离。
“邪珠不才,刚好能唱上几句,若有幸博诸位一笑,也不枉了这一夜良辰美景。”刚思虑停当,邪珠已迈步开了口。
几个姑娘都吃了一惊,原来邪珠会唱这首金陵的曲子!东门月也略略吃了一惊,想不到站出来的是她。其余几位公子很是振奋,商公子眼里闪着兴趣,仔细盯着邪珠,似乎又在她身上发现了新的有趣的东西。东门离眼睫轻闪,平静的脸上微带笑意。
莫江晚已走至琴旁,水葱玉指划过琴弦。悠悠袅袅的曲调一丝丝游荡了出来,绕着水中潭,印着湖中月,围着灯火璀璨的画舫动人地飘渺......
淮水轻波逐单舟,谁家绿柳绕庭愁;
一园一木竞春雨,风卷云舒露新熟。
去去去,去留无年,稍待思念,
若问子,相教渡流翩跹......
金陵冷夜笼山楼,长空碧月挂枝头;
一秋一岁枯荣辱,故去香城难回首。
忆忆忆,忆往无闲,复难从前,
莫问君,只愿拂柳花间......
一曲唱罢,长灯碧水,天上的月似又圆了一圈。曲调婉转,嗓音悠醇,音质清柔,似掬水捧月,出泉涤玉。
画舫里有了片刻的静谧。
随即鼓掌声和称赞声响起,既为了这幽的琴,也为了这悠的曲。东门月连忙拉起莫江晚的手,谢了众人的称赞,随即便又扯开话题聊起了贵胄闺秀间的共同爱好,偶尔也聊聊烽火厮杀的天下战事,嬉笑喧哗愉悦声不断。东门离也被莫江晚邀入了话局。只是他总是淡然浅笑,似与整个晚上的游戏无关,只闲适地欣赏众人的欢笑。
芭蕉和红叶很是替邪珠高兴,抢着帮她收拾了桌上的奖赏,便又开始暖壶热水,沏新茶。
一切又都忙碌热闹了开,邪珠才从刚才的曲调中抽身而出。晚姑娘确实琴技出众,让她很快进入了角色,唱出了心中的感觉。四海漂泊,处处是家亦无家。她所思念的家乡,在远方,在南北各处,在被师父牵着手背着小药娄唱着儿歌踩在泥路上的每一个脚印里......
她所思念的天地如此广阔丰富,为何她却感到异常的孤独和落寞?眼里突然酸酸的,热热的,像是有东西拼命要钻出来。邪珠强自忍住,却瞥见绣金织锦的华丽衣角轻轻扬起,戴着硕大蓝宝石的修长手指捏着丝帕温柔地擦上了她的眼角。
邪珠微微回神,从商公子手上接过丝帕,“谢谢,不劳烦商公子了,让我自己来吧。”说着,便拿丝帕将余下的泪痕揩尽。
商公子看着邪珠,温柔笑道:“记住我允诺过的,任何一个条件。”
中秋茶宴直到很晚才结束,画舫靠了岸,富家公子们皆各自离去,莫江晚也回了倚香楼。茶庄里的众人皆安排房间宿在了画舫上。邪珠与芭蕉、红叶等姑娘将物品收拾整理妥当后,也各自歇下。
夜阑如水,明月灼华。邪珠睡不着,便披衣起身,推开底舱的门,踱到船舷旁。才转身吸了口凉凉的空气,她便瞧见船头的那个身影,一身银白。他抬头望月,神色细腻温和,身姿被染了月华,朦胧幽静。
她顿住了呼吸,心底却有丝暖暖的惊喜。不敢惊动玉人,便停了所有动作,只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望着月亮。她望着他。
至少这一刻,只有他和她。这是完全属于他们的共享时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地,她已觉得手脚凉了下来。出来时只套了件简单的外衫,连头发都是毫无修饰地散散地垂了下来。她感觉到冷,却不敢动,捏紧了手指,忍着恣意钻入的冷意。
可是实在太冷了,可是她不舍得让视线离开他,可是真的很冷,可是......她坚持着,空气都被冻得麻木了,然后,她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响声清脆分明地划过这周围的夜色。
东门离侧转了头,见到了舱门口瑟缩着的邪珠。他浅浅一笑,语声低柔,“过来吧!”
邪珠真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过她确定这是他在唤自己过去,眼下外面只有他们两人。
她略低着脑袋,裹了裹外衫,慢慢地走到了画舫的前端。静谧明亮的夜里,眼前人身上的兰香更加的舒心惬意。
“哗”一声丝绸滑落的声音,他已解开了柔滑的银白色披肩,将它轻轻裹在邪珠的身上。柔柔的暖意迅速席卷了全身,邪珠终于感到了这中秋之夜良辰美景中本应有的温暖和亲切。
“谢谢......”她不敢抬头看他,因为距离太近了,他的白色衣袍就在她的旁边,衣角还稍许摩挲到了柔滑的披肩。她能感觉到,他身上安静的、暖暖的气息。
“你如何会唱金陵的曲子?着实是个小小的意外和惊喜。”他缓缓吐纳气息。
“师父带我去过金陵,那里的人都会唱这首曲子,茶馆里游船上都能听到”,邪珠抬眼,看向水面上的月,“据说是一个远历他乡的诗人游子所写的,他回不了家,便把诗句随同家书寄给了家人,聊表对故乡的思念。”
“中秋团圆夜,有多少人是圆满的?”他似是自言自语。
她想到了不知在何处的师父。他也似乎在想着什么。两人都保持着片刻的沉默,安享月下的一丝愁绪。
“一直没有机会......谢谢少庄主把我收留进茶庄......”邪珠想到还从未有过机会谢他救了自己。
“收留你的不是我,当时下了细雨,我在轿中,最先发现你的是廖管家,是他说服我把你带进茶坊。”
原来是廖管家请少庄主帮忙收留了自己。“那还是谢谢少庄主!”不管怎么样,总是他首肯了,她才可以入了茶庄。
“你说的师父,你找到他了吗?” 他问道。
不能说没找到,但也没法说找到了,毕竟是那个自称为师父朋友的戴着黑熊面具的人找了她,她还没见到师父的面呢。邪珠点点头:“师父会来找我的。”
“外面冷,早点休息吧。”他没接她的话,淡淡抛下一句便转身离去。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回味刚才的对话,将披肩紧紧裹在身上,不禁微微笑了笑,这整一个夜晚都甜蜜了起来。
正如此想着,脖子上突然抵了个东西,邪珠诧异低眼,是一把冒着寒光的刀!邪珠惊惧得刚要张嘴,肩膀上一阵痛感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