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上珠》耳君

40、灯影瓷肤

　　洁如白鸿的绒被铺开在宽大的檀木床上，躺在被中的人脸如冰玉，静谧幽洁。邪珠慢慢地往大床靠近，烛影投在他的脸上，映着黑黑长长的睫毛，衬得面容越发宁和细致，虽然他还在昏迷中。

　　邪珠不敢多贪，收了想多看几眼的心，赶紧走过去轻轻将手指搭在他露在被子外的腕上，沉下心细细把了会脉……果然是“寒息”！从脉相判断，这个毒已中了好几天了，逐渐往心脉汇聚，如果半个月内找不到解药，他就危险了。

　　邪珠下意识地搜了搜身，还好一直随身带着师父的针灸盒，便拿了出来在东门离脑袋太阳穴周围、腕上和脚背的几个穴位扎了针。这样做有助于驱散毒性的扩展，延缓它的侵入程度。当年师父曾在西域一带用此法帮助过一位牧民，针灸疗法虽不能彻底治愈寒息毒，却能大大延缓它的扩散速度，本应半个月内寻得解药，若每日以针灸辅疗，可将期限延长至一个月甚至两个月，这样就可以为寻解药赢得不少时间了，要知道寒息毒的解药乃是大雪山上“冰棘草”的种籽，这种植物在雪山上是很罕见的，也较难被发现，更别说要采集它了。以前那位牧民也是运气好，碰上大叶鲁师寻来游玩，身上带着冰棘草的药葫芦，否则他就没救了。

　　要是鲁大师在就好了，可惜他四处云游，根本不知在哪里，上次一别后已过了多年，也无法联系到。邪珠专注地运针，本就刚恢复点体力，这一消耗，不一会额角便冒了汗。她扶着床前的一只凳子，慢慢地坐了下来，细细地看着他。这大概是最长一次看着他了，不需要害羞或躲闪，而他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她的眼前。

　　金书躲在窗外，挨着刚才的纸孔，也在认真地观察屋内的人。她神情专注却又掩不住地有丝满足。她替他运了针，这说好的一会会就变成不晓得到什么时候了。女人果然会撒谎！

　　正此时，远远的廊柱那边似乎过来一个人，借着灯光，偶尔能看清来人雍容华贵的轮廓。是他！金书暗道不妙，此时屋内的人还在那里专注的地盯着人家，现在要进去提醒她并带她出来是不可能的了，除非跟她一起躲在屋内！金书不及多想，便迅速推门闪进了寝居。

　　没待邪珠看清楚，金书已闪至了眼前，拉着她示意外边来了人要赶紧躲起来。可屋内宽宽敞敞的，除了软榻八角几和一些贵重的画卷瓷器摆设便无其它的遮蔽物了，金书无奈，瞄了眼床底，想拉邪珠进去。

　　邪珠连忙摇手，指了指插在东门离身上的针，“不行啊现在不能拔，这样子他们也铁定会察觉不妙，继而发现我们的！”

　　邪珠推着金书让他自个儿躲床底下去，金书又不肯一人躲起来，“快进去吧！”正争执间，房门外已响起了脚步声，再来不及选择了，邪珠一把塞，金书迅速伏到床底。这个人他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虽然他真的很不愿意丢下邪珠一个人。不过金书也清楚，即将进屋的人不会对邪珠不利或是有伤害，否则无论如何，他都会带着她冲出屋去。

　　邪珠才整理了情绪有了准备，门便被推开了，一袭银色华服的商公子迈了进来。“邪珠？”在这里见到她，商公子果然很是讶异。

　　“商公子……”还好是他，邪珠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只要是他，她就可以好好说话了，不待他开口，便先解释了起来，“商公子你听我说，我是知道了少庄主受伤的消息，所以就……就敲晕了侍卫，你知道现在庄里戒严，禁室那边反而没什么护卫看守了，然后我就跑了过来，然后……”

　　邪珠使着劲在那里绞尽脑汁编说辞，他却似乎未听入耳内，只走到近前伸手轻轻抬起了她的脸，“怎么会这么憔悴？”又上上下下打量了番她污渍斑斑被划破了的裙裾和鞋子，眼里有愧疚与不忍。

　　“啊？”邪珠料不到商公子着意的竟是这个，看来他并不计较自己偷溜到少庄主的房内，如此便好，心里也算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商公子提手轻轻撩了撩邪珠散至脸上的刘海，拨弄手指替她梳理发丝，“这两天出了些事，我忙着赶出去，把你的事给忘了……”语气是平和的，态度却是温暖的，颇有点自责的意味。

　　“没关系……等我替少庄主扎好了针，我就尽快赶回去，省得护卫发现我不见了，又闹出动静来。”她实是想赶快离开寝居，也好替金书潜出屋外留足足够的时间。

　　“扎针？”商公子狐疑，继而走到东门离床前。东门离脸上、手腕上几处均扎着针，“这是？”

　　邪珠将“寒息毒”解释了番，“师父曾用针灸法延缓了毒发时间，所以我就替少庄主扎了几针……”

　　“他身上的毒确实是寒息，这也是我刚问来的，我一得知这个消息就赶了回来，本想看看他目前情况怎么样了，不晓得你也在这里……你就留下来吧，别去禁室了。”

　　“真的吗？可方管事的那件事情……”一听可以不回禁室，邪珠小小的开心，不过事情还未查清楚呢，终究还是留着一堆麻烦的。

　　“眼下少庄主的事才是最重要的，你就以针灸调理，留在这照顾他，其它的你无需多虑，我自会安排。”商公子温莞一笑。

　　邪珠心里暗暗雀跃，如此一来，就可以每天守在少庄主身边，陪伴着他，祈愿他慢慢好起来了。

　　通明的烛火盛光里，映出邪珠眼中的欣喜。商公子理了理邪珠肩上因跑动和撕扯而松垮了的一截绿衫，怜爱地看着眼前瘦弱的人，“这两天你是不是吃了不少苦？其实我本就打算把你从禁室里放出来，想着和东门兄提一下再找个理由，没想到事出突然，他竟受伤了。”

　　“我没关系的，最主要是少庄主，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寒息的解药，需是冰棘草的种籽，冰棘草很难被找到……”邪珠脸色忧虑。

　　“我已联系妥了几位朋友，四处悬赏打听冰棘草的种籽，过两天等我准备好了事项就出去寻找，你能帮忙争取多少时间？”

　　“看目前寒息毒侵入的程度，还不算严重，但邪珠的针灸手法生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可以延至一个月多吧。”

　　商公子微微点头，“好，等会回去换身衣服，好好睡个觉吧。”

　　“嗯。”邪珠听话地点头。

　　商公子待要转身离去，又想起那把彩宝匕首，眉间微微一紧，这把匕首他太熟悉了，整个茶庄里，除了他无人知道匕首的来历，想要开口问它从何而来，又觉得直接问显得突兀，细细回想刚才她说的从禁室里逃出之事，又深觉纳闷，即便她是自己从禁室里逃了出来，也侥幸躲过了庄内的侍卫，那她又是如何进得东院，又来了东门离的寝居呢？他抬眼凝视着她，她俯身细致地从东门离手腕上拔出了一根针。

　　“邪珠……”他不自觉启口想问。

　　“嗯？”她手里捏着针，抬头疑惑地望着他。

　　看她憔悴乏累的，这个当口就不再惊扰她了，等日后寻着机会再问吧。商公子笑了笑，“没事，记得早点回去睡下。”说完便迈出了门。

　　那边刚关了门出去，这边金书便从床底下跳了出来，气得满脸涨红，“我还从来没在人床底下待过……”话还没讲完，邪珠急得上前捂住了他的嘴巴，“轻点轻点……求你了，刚走呢！”

　　她的手指冰冰凉地搁在自己的唇上，金书突然不叫了，坏笑地看着邪珠。邪珠不解地看着他。他呼出一口气，暖暖地吹到手指上，邪珠暮然意识到，赶紧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地缩着手指，将它藏在了袖子里。

　　他勾起嘴角，凑近她的脸蛋，“这下得偿所愿了，留在东门离身边照顾他？”

　　她微微低了脑袋，“什么叫得偿所愿啊……难道见死不救吗？”

　　金书不再作声，屋里两人沉默了片刻。“谢谢你……把我带来这里。”邪珠低低地开口。

　　金书未接话，只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玉面瓷肤的东门离，眼里情绪复杂，“听着，你必须睁开眼醒过来，这个过程，但愿不要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