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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银花裘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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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公子果然说通了东门月,并与甘氏、廖管家等打了招呼,邪珠暂时搬到了东院,每日替东门离施针灸,并与芭蕉等一起安排一些加强照料方面的事情。东门月虽不是很情愿,但毕竟事关东门离的安危,就也没有反对。倒是莫江晚,过来探望东门离的时候见旁边有人守着,便问了东门月,才得知邪珠施针灸之事。她见邪珠对东门离照顾有加,眼中总是不经意流露出担心、关切之意,颇多留了个心。
风尘女子总是自哀自怜多一些,表面再光鲜亮丽,再受文人仰慕或豪客追捧,与平常的良家女子比起来,内心里总是有份抹不去的自卑的。所以她对邪珠的态度是冷淡的,殊不知冷漠着的那份高傲即是对内心自卑的一种遮掩。而邪珠总是礼让,她从小不受拘束惯了,对于栖身在青楼画舫无法替自己命运作主的烟花女子了解不多,对莫江晚,她是好奇心多过陌生感,对她婀娜风情的欣赏多过女性之间的天然敌意。
如此过了几日,天越发冷了。东门离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屋内暖炉和薰香发散着柔软的浅淡烟雾,冒出暖和的气息来,当然还有浅淡的兰香,浅得几乎闻不出踪迹。她替他掖紧了被角,拿过一只檀木梳耐心地梳理他搁在被上的长发。这是她最喜爱做的事了。她从未想到,自己可以离他这么近,手中就掬着他柔软细滑的墨发。
他冰玉般的脸宁静安详,虽然在沉睡中,却仿如雨中闭合的清莲,汲着水份,待一朝破雾,迎着初醒的暖阳绽放。如此甜蜜的思忖,芭蕉进来换暖炉里的炭,邪珠才止了思绪,想起商公子第二日便要离开茶庄出发找寻冰棘草的种籽去,打算过一会得空了去提醒一下,这种籽是万万不能与热的东西放一块的,得裹在银箔中保持它本身微低的温度,否则便会失了功效。
外头下着细雨,邪珠撑着一柄薄篾坠细珠竹伞,踩在湿润微滑的石子路上。此时天色已渐暗了下来,暖玉阁旁的青竹院外,划过一道紫色的身影,是紫姑娘。她手上提着个类似于食盒之类的东西,很快闪入了院内。左朝风也受了重伤,一直在调理中,邪珠已不止一次看见紫姑娘来探望他了,她每次都是天见黑的时候来,待不到一会便回去了。
其实倘若紫姑娘和左管事真的彼此有男女之情,公开了也没关系吧?为何紫姑娘像是不打算让外人知道,每次都行色匆匆、遮遮掩掩的呢?之前左管事将印信交给紫姑娘保管,可见他对紫姑娘有多信任和重视了。只不过他们都不知道那丢了的印信被她捡了,到如今也没法一下子交还出去,否则解释不清,得找个机会还给紫姑娘或是左管事才好。
邪珠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已到了流水阁外面。里面依稀传来泉水的声音,初冬的时节,薄雾氤氲,空气沾着细雨透出丝丝冷咧。邪珠伸出手凑往嘴前哈了几口热气,用力搓了搓手背,方才提裙进了流水阁。
才转过两个假山丛,便听得前边有人说话,邪珠急忙停止了前进的脚步。虽然隔着假山,但透过嶙峋的石块,还是能看见说话的那人微低着脑袋做抱拳样,语气颇为尊敬,“七爷,属下了解的就是这些情况。”
被假山挡住的那人暂时沉默了片刻,那微沉的雍容嗓音一开口便知是商公子,“这么说,老九在台州行营?”
“是的,九爷一直在衙内,前几天我们安排在他身边的亲信回报,九爷出去打猎时遇到了头老虎,一人一虎搏斗了起来,九爷拿下了老虎,却也被虎咬伤了腿,需要花一段时间静养。”那属下恭敬地禀道。
“这就奇怪了......”商公子似是陷入了困惑。
七爷?九爷?那人称呼商公子为七爷,原来他在家中排行第七?那描述的斗虎的九爷想必就是他的弟弟了吧。富贵人家,特别是大家族总是这样,妻妾成群,兄弟姐妹多得数不过来。不过到目前为止,她也还不知道商公子究竟是怎样的家世,他家的宅邸是西都城内,西湖边上一带高大华丽的楼宇中的哪一幢,家里又都是做什么的?或者说他的家不在西都?否则为何只见商公子常年累月地住在玉溪茶庄,却不见商公子邀了少庄主两兄妹去他家做客呢?难道他的家里规矩很严苛么?以前跟着师父闯来闯去,因着行医救人,各地的一些名门望族偶尔也能接触到,很多看似富丽堂皇的大族,内里却存在各种争斗,叔侄兄弟间的,妯娌姐妹间的,各有各的利益要维护。
邪珠正想着,商公子已开了口,“拿上我那瓶从南海琼薇岛带回来的碧露汁,着人送去给他吧,让他好生调养。另外,五爷那边一有情况就通知我。”
“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告辞!”那属下毕恭毕敬倒退着行了几步,才转身疾行而去。
邪珠正想着是否绕过假山,出来向商公子打招呼,已听得商公子唤她道,“出来吧。”
虽然不是刻意的躲避掩饰,但主动被人揭了躲在暗处偷听还是有一些拘谨的,邪珠讪讪地走了出来,急忙解释道,“刚才见商公子正商量着事不便打扰,就在近旁停搁了一会,望公子见谅。”
商公子却不以为意,只温和笑笑,“无妨,听了也没什么,只是一些家中的琐碎事项。”
见商公子并不生气,邪珠便也笑了。细雨还在絮絮地飘着,邪珠撑过竹伞,与商公子一道往屋内行去,顺便将此行的目的讲了讲,再说了些关于冰棘草的事情。商公子已然知晓这些细节,但还是夸赞了邪珠行事的细谨。
待在廊上搁置了竹伞,邪珠便进了屋坐在柔暖的软塌边上。商公子半似调笑半认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东门兄的亲妹妹,样样替他考虑得周全。”
邪珠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蒙受茶庄恩惠,只是在需要时尽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而已,哪有那么严重。”
“难道我说错了?就算是他亲妹妹月儿,也不可能半夜三更牺牲休息时间,探入他房内关心他的病情。”商公子笑笑,脸上颇有一丝玩味。邪珠却有些不适,最怕提到那晚的情况,毕竟她混入东院内,还是得了金书的帮助,凭她自己要从禁室里出来一路到东门离的寝居,细究下去,她也无法糊弄。还好这件事只有商公子知道,外人只以为她是在第二日被商公子唤来东院的。
商公子见邪珠面色有异,却也没有追问下去,虽然他很想知道一些事情,特别是关于那把彩宝匕首的,但也不方便直问,便委婉提到,“那晚方管事的事,仵作已验了喉部伤口了,确实为利器所伤,但并非你的那把匕首所制,伤口大小些微不吻合。”
“是吗?”原来已经查验过了,难怪大家都不反对把她从禁室里转出来,“后来有没找到行凶者的线索?”
商公子摇了摇头,“这件事廖管家和雪姑娘还在查找,没找到关于凶手的蛛丝马迹,他似乎在庄内凭空消失了,能隐遁得不露一丝痕迹,他们推测凶手是庄里的人。”
这些日子庄里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先是账本出了问题,接着帐房伙计和管事分别遇害,再然后茶庄的货物又遭了劫,少庄主和左朝风都受了伤。一提到未解决的疑点,话题难免变得沉重起来。
商公子却就此打住,并不想继续讨论这些麻烦问题,起身走到书架旁的雕花橱柜内,取出一套银花锦绣的软缎裘衣,搁置在软榻上,“前几日你换下了那套绿衫,我便让人量了尺寸,因为恰要添置冬衣,顺便就替你做了一身过冬的衣服,你看看是否喜欢。”
无功不受禄,屡次收受他的礼物,邪珠实在不好意思,哪怕以友相待,两人之间毕竟还是有身份和其它方面的差距,邪珠不想拒绝商公子的好意,却也不愿就这么收下这套昂贵的衣服。
商公子看出了她的为难,便径自端起裘衣搁在了她手中,“就当是你照顾东门兄,我替他谢你的吧。”
这冰冷冷的天气,看她身上穿的单薄衣服,裹着瘦削的双肩,也难怪别人会想着送她冬衣,邪珠只得收下。正在此时,门口飘进一阵风,东门月已立在了屋内,一袭粉色雪衫婀娜娉婷,皎如新月的凝脂玉肤上挂着醉人的甜美笑容,“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过来临别相送。”
“邪珠刚好过来谈一谈解东门兄身上之毒的冰棘草的事。”商公子笑着迎上。
邪珠连忙起身施礼并顺便告辞。当她临出屋前,东门月往邪珠手上托着的银花裘服望了一眼。这套捧在手里柔软舒适的银花裘服之后将会给邪珠带来巨大的伤痛,当然那是很后来的事了,这是她现下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