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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西窗情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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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樱的事越早办妥越好,一来袁夫人的病情严重,再如此拖下去恐怕不好;二来小樱在北院会相对自由一些,可以抽空去看看岳枝。她已给了些珍珠和细碎银两给小樱,方便安排一些事情。
现下天色已黑了,邪珠提了只灯笼往西院走去。外头越发见冷了,邪珠裹紧了衣服,熟门熟路走到了西院。不知为何,今晚西院外间没人,蝉儿也不见踪影,邪珠等着人通报却没人出来,索性走进了内院,想自己找去。却见长廊那边来了个小丫环,好不容易碰到个人,邪珠连忙拦了她,问蝉儿她们去哪了。
“蝉儿姑娘带哲少爷和嫣小姐洗澡去了,其她姐姐去小仓库里整理往年的绢布去了,甘夫人说了让整理出来改日晒晒给大伙做新衣服。”
“哦,那甘夫人在屋内吗?”大晚上的整理绢布,西院还真会折腾,邪珠问道。
“不知道呢,应该在吧,甘夫人没唤我们,我们是不敢去打扰她的。”小丫环说着吐吐舌头缩了缩肩膀,便告辞离去了。
西院的姑娘们怕甘氏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其实甘氏也就是表面盛气凌人了些,她精明能干也并非不讲道理。邪珠便自个穿过院落,往甘氏的寝居寻去了。
绕过花丛,便了到寝居外,屋内长烛高照,透过纸窗,便瞧见甘氏微低着额头的旖旎身影,似乎是低头看着某样东西。忽而,那窗上的剪影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娇肩颤抖,应该很是开心。
邪珠还没见过甘夫人这么高兴的时候,虽然是隔着纸窗只能瞧见个烛火里的剪影。趁她心情好,说起事来就更方便了,邪珠正想迈步上前敲门,那旖旎的剪影发了声,“孔雀碧翅玲珑簪,这还差不多。”剪影细长的手指挑起一只繁复好看的簪子,“原还以为你都把我忘了呢。”
屋里还有人?邪珠正纳闷着,那人开口了,“怎么会呢,谁都可以不记得,就不会把你忘了。”声音浑厚低沉......是谁呢?这个声音她从没听过。
“哼,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一走就大半年!”甘氏嗔怪,“连封信都不寄回来。”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纸窗上多了个剪影,魁梧高大,往甘氏靠近,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今年货物屡次出状况,边界一带战事频仍,东海一带也多了些强盗的营生,哪里都不太平啊。”
“这些我不管,你哪怕回来个一趟也好,总不能半点音信都没有。”甘氏语态娇嗔,微微侧了侧脸。
邪珠赶忙猫了腰低了脑袋,双脚慢慢移往花丛旁,虽然屋内亮着烛火又关着窗,按理是看不到屋外的,但万一甘氏推了窗怎么办?还是往边上躲起来再说吧。听他们谈话的内容,这个甘氏屋里的男人,应该是随东门虎出门押运货物的人,难道是甘氏的兄弟?之前也没听蝉儿她们提起过。
那个男的继续说道:“我又不能给你写信,要写也是写给她的。”
“你给她信不就等于给我吗,她手里的东西我还能看不到吗?”甘氏语气责怪,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好好好,下次我就寄信给她,说起来,真是多亏了你照顾她们母子三......”
“别介,你的感激我承受不起,”甘氏打断了对方,“你以为我愿意照看个病痨子和那倆小贱蹄子啊,大的病殃殃的,小的整天哭哭啼啼闹心,再说了,我看见他们就烦,一想起他们是你跟她的......我就气得这里疼。”甘氏说着伸手往自己的胸口捂了捂。
“好好好都是我不对,不该惹你生气。”那男的急忙安慰甘氏,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肩膀。
听到这会,邪珠算是明白了,这个甘氏屋里的男人居然就是东门虎!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们两个......邪珠不敢往下想,天下居然还有这种事......这茶庄果然不是个简单的地方,亭台楼阁犄角旮旯各处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得赶快离开这里,被他们瞧见就完了,邪珠脑子里想着,身子却动不了,不知道是被这结霜的夜晚给冻的,还是被这眼前的事实给惊得震慑了......
“我要是不把那病痨子的倆个小贱蹄子给弄到这里来,你还会过来看我吗?”甘氏说着语声竟带了啜泣,伤心了起来。
东门虎一把搂过甘氏,将她的脑袋轻轻按进自己的臂弯,柔声安慰,“你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不提他们了,我们只管我们的......”
甘氏边低声啜泣边往东门虎怀里钻,东门虎楼着甘氏往里屋走去,两个剪影重叠,渐次缩小。
一阵刺骨的冷风吹了过来,邪珠险些没拿稳手上的灯笼,冒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该离开了,若被发现了事情就闹大了。她低身挪着微微僵硬了的双脚,移向外边,好不容易绕过了花丛到了外间的院落,才抵着廊柱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邪珠心里扑落扑落地,冷风吹面而来,不及喘息,又提裙一口气奔出了好长一段距离。此刻只想眨眼工夫就回到东院才好。旁边一个小丫环经过似乎唤了她一声,她却半点听不得,最好现在一个人都没撞见。
奔跑着又跌进了一个院落,才发现绕错了方向,往西院大门应该是在另一边。熟悉的梅花丛院落让她记起了这是东门鸠住的地方。邪珠冷静下来,扫了一眼院内,那石桌旁背转身蹲着的人不就是老庄主吗?虽然光线昏暗,但那身穿着褐色绸衫的背影还是能够认得出来的。想着转身离去吧,又觉得没有礼貌,总算与东门鸠有过几面之缘,他又如此儒雅有风度,应该上前打声招呼才是。
邪珠提着灯笼款步上前,烛火照亮了一圈,缓缓地超前移动。待到石桌旁,邪珠轻声唤道:“庄主,原来是您在这......”
原想做个招呼的开场,可是话还没说完,那背转着的人转了过来,明亮的烛火打在他的脸上,使得五官表情格外醒目清晰。
邪珠骇异地差点松了手摔落了手里的灯笼,但愿瞧错了,可是眼睛是不会骗人的......但愿她没打扰他,可是已然开口......只见那东门鸠面目沮丧、泪眼模糊,五官痛苦得几近扭曲,哪还有半点当初的儒雅之姿?像是突然苍老了二十年,伛偻着身子扁着嘴,嘴角挂着从鼻子里淌出来的混着泪水的清涕,双目浑浊。他可怜又乞求似地盯着邪珠,嘴里含混地喃喃:“离儿......离儿......”
邪珠不知如何应对,只想立刻抽身逃离。东门鸠似完全变了个人,痴呆望着邪珠,无限悲凉地自言自语:“离儿啊......爹爹想你......”
邪珠不自觉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克制着不要发出声音。这四处黑暗又寂冷的院落里,明晃晃的烛火中映出如此一张衰老悲怆的脸,显得格外诡异和心慌。再待不下片刻了,邪珠逃也似地转身奔了出去,一口气跑回东院。
回到东门离的寝居内,金珐琅九桃小薰炉里散发出的淡淡香味让邪珠感觉好了很多。邪珠搓了搓臂膀驱了驱室外带进来的寒气,慢慢走到东门离床旁,靠着床沿坐下。
只要待在他身边,就莫名有种亲切感。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宁静平和,如一具冰雕美人。即使他未睁开眼且无半点知觉,在她心里,他也是鲜活得给了人暖意的。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面容,轻轻倚在床旁,“你知道吗?今天发生了好多事,让我一下子觉得所有人都陌生了起来......我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事情,真希望没有看到过。”
床上的人面容平和,乌黑的睫毛遮在白玉容颜上。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啊?你有吗?”跟他说说心里话感觉真好,虽然他听不见,就好像积了很久的秘密拿来与自己喜欢的人分享一般地快乐,“其实我也有秘密的......我在等我师父回来找我,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找我的。可能有那么一天我会离开茶庄,离开这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不想离开,待在你旁边让我觉得好安心......就像现在这样,没有旁的人打扰,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可以和你说好多好多的话......我甚至觉得你这样躺着也挺好的,我是不是很自私?”
这样的日子应该不会太长,但愿他早日醒来,虽然她很留恋这共处的薰香暖炉陪伴下的夜晚。
他的手心里搁着那只金丝银兰的香袋,芭蕉说了少庄主肯定会喜欢手里握着它。她心里微微有种甜蜜感,仿佛他喜欢这只香袋就等于是他在意她一般。虽然这只是她的臆想,但不管如何,这只香袋与她总是有关联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轻笑了笑,“你喜欢这只香袋,我真的感觉好开心,这是我做过的那么多香袋中,最能带给我快乐的一只。”
说着说着,困意上来了。她傍晚没吃多少东西到肚子里,刚才又跑了一圈,此刻感觉有些乏了,不自觉地脑袋就耷拉了下来,倚靠在床沿软软的被子上,又暖和又舒适,不禁开心地蹭了蹭。
那握着香袋的青葱玉指,似乎微弱地动了动,又仿佛没有。
薰香萦绕,寒冷的初冬夜,这方屋子里沉淀着温馨满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