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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玉庭白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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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丝丝地钻入脖子里,邪珠感觉全身冷冷的,而且脖子也很酸,微微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昨夜就这么趴在床沿,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薰香炉熄了,暖炉也灭了,难怪屋里头冷冷的。动了动胳膊,一阵僵麻。邪珠抬起脑袋,揉了揉脖子。
他会感觉到冷吗?他握着香袋的手还露在被外,骨格清奇,指节玲珑。她伸出手浅浅地碰了他的一下,也是冰冷冷的!便赶紧掀起一点被角,将他的手挪了挪,藏到了被子底下。
就算旁边没有人,她碰了他的手,也是心里略略紧张的。只是一个惯常的照顾性的动作,轮到她这里总觉得有些心虚,似乎应该征得他本人同意或是得了她人许可才能光明正大地去做。谁让她对他有非分的感觉呢?
此刻天光还早,因为四下里静悄悄的。外头应该亮了,透过窗户纸还是能瞧见外边白晃晃的天色。邪珠缓缓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膝盖和小腿,伸了会懒腰,便走去推开窗户,一打开,整个世界都亮了。
外面白茫茫一片,亭角上,竹叶上,青苔板上,石子路上,廊道里那些兰花盆上,到处是厚厚白白的晶莹酥松的一层。
下雪了!
邪珠不禁兴奋地笑了出来,上次见到下雪还是很多年前同师父去天山的时候。烽火连年,路途转辗反侧,师父带着她从一个国度到另一个国度,或是季节变迁,或是地域交错,总之她再没遇见过下雪的时光。
她激动地转身望了望床上的人,他也能感觉得到下雪么?她跑去床前,欣喜地告诉他:“下雪了!雪花好大,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你喜欢吗?”
玉容沉静安详。她相信他能感觉得到,雪是天上落入凡间的精灵,带给人们对旧岁的祝福,和对新一年的企盼。
天空中还在飘着薄絮般绵软轻柔的雪片,空气里都沁入了一丝冰晶纯净的气息。邪珠整个人的感觉都好了起来,这冒着寒意的早晨也显得可亲了,便开心地点了暖炉,往薰香炉里添了香料,又把屋内收拾了一通。
正忙活着,门口来了人。暗花细丝褶缎裙飘进了屋,莫江晚取下落满雪片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搁在了门边的架子上。她脸上红扑扑的,显是刚从外边的寒冷里进了暖暖的屋子所致,怀里抱着只手炉。
“晚姑娘。”邪珠打了个招呼,便移过凳子靠近暖炉一点,“往这儿坐吧。”
“来得这么早?”她显然料不到这会儿屋里有人。
“其实......我昨晚不小心在屋子里睡着了,没回去过。”邪珠不擅撒谎,但才说了真话便又后悔,这不是让晚姑娘不高兴吗?
果然,莫江晚原本红彤彤的脸黯了颜色,停顿了片刻,只听她开口,“我要弹奏一只曲子,你出去吧,没别的事的话,不要进来打扰。”
“好的。”邪珠应声,只得关了门出来。
片刻,屋内潺潺的琴音飘荡了开,交叠着纷繁的雪花,音质凛然清洁,雪竹玲琅。
“还记得吗?这首《玉庭白雪》是你教我的。”屋内的莫江晚边抚琴边对着东门离说话,“第一次听你奏此曲,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学......真希望你此刻醒来,绕指抚琴再奏一曲。”
《玉庭白雪》堪比《阳春白雪》。邪珠被赶了出来的那丝落寞瞬间便被这美妙的曲音给抚慰了,心间豁然,和风淡荡。
正听得入神,雪姑娘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廊上。邪珠赶忙打了个招呼,想起小樱之事,昨日没求成甘夫人,便趁此讲与雪姑娘听,请她帮忙安排。
雪姑娘却似没听见她的话,许是也被琴音吸引了,只淡淡道,“要是他弹的这曲,只怕满天飞雪都要羞得跌落下来。”眼里透出一丝落寞来,想是担心还躺着未醒的少庄主吧。
邪珠不便开口安慰,雪姑娘却已凌了薄薄的嘴角,脸上微现严厉之色,“让你照顾个人都不会,轻而易举就被赶了出来,该你做的事都不懂得坚守,枉亏了他......枉亏了让你照顾他的这份信任。”
邪珠没听懂雪姑娘说的意思,晚姑娘要奏曲,让她回避出来,想来也不是多严重的事吧,于是也不知如何回话。
“算了,反正一个烟花女子,一个篱下之奴,原也差不了多少。”雪姑娘脸上甚是失望,竟转身走了。
邪珠正琢磨小樱的事还要不要继续追问一下,只听雪姑娘边走边抛下了话,“你的那个小姐妹,让她今天就过去北院吧!”
雪姑娘竟答应了,邪珠赶紧答谢,“谢谢雪姑娘!”也不知她是否听得见。
既然得了雪姑娘的准,午后邪珠便领了小樱去往北院。安置妥当后,才又回了东院,开始研究那木盒子里的茶叶。她把叶片浸泡了再分作几次细细辩味,才慢慢弄明白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木盒里的茶叶不全是青脉白茶,掺了一些被称作“罂粟”的叶子,她曾随师父到过苗疆一带,知道这种被当地人认为有毒的花,吃多了能让人上瘾,并使身体慵懒疲乏,最后耗透精力无疾而终。还好掺入不是很多,但由于袁夫人已用了几近大半年,所以也累积了毒瘾。这种毒瘾光靠药物是无法治愈的,得服用中药再以自己的意志和克制力配合,经过一段难熬时间的努力,才能有希望痊愈。
邪珠托芭蕉给自己买来了些必须的药草,再大胆加了几味略有麻痹与镇静效果的药,配置完几贴,打算送给袁夫人。
隔天过了午时,邪主替东门离扎针完毕后,便交待芭蕉帮忙多照顾着点少庄主,自己带了药到了北院,面见东门虎主动请缨要治疗袁夫人,希望得到他的允许和配合。虎爷显然对自己的夫人并不上心,没怎么琢磨便答应了。当然邪珠是知道个中缘由的,他心里在意的人根本就不是袁夫人。可怜袁夫人,若不是邪珠她多管闲事,这庄里想来也无人去关心她了吧。
邪珠让小樱扶起袁夫人,便喂她服药。这两天小樱在北院,很快就与袁夫人熟悉了起来,袁夫人本就亲和,也喜欢善良细心的小樱。按照邪珠的要求,袁夫人已断了几天的“茶叶”了,果然脸色萎靡,神情呆滞起来,刚喝完药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待睡到一半,又额头冒着汗做起噩梦,嘴里喃喃念叨,说着含混不清的话。
邪珠过去替她揩拭虚汗,她竟睁开了眼,一把抓住了邪珠的手,眼里血丝醒目,开口哀求,“求求你,求求你......”
“袁夫人,这只是噩梦,别紧张!你快看看是我们,我和小樱!”邪珠连忙安慰。
袁夫人却似还困在噩梦中犹不自知,凄声喊道,“求你了,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给你!求你把哲儿和嫣儿还给我吧!求求你了......”
哀嚎了一通,好像又回去了梦里,袁夫人躺了下来,含着泪睡去。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一阵苦涩泛上心头,面对眼前这位羸弱良善的女人,邪珠不由得更加同情她。她得承受多大的痛苦,知道所有一切又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隐忍和善,还要保持面上的礼貌,去感激别人对她的“帮助”。袁夫人该是对虎爷真心一片的吧,否则她没必要隐忍着不发声,连自己基本的权利都不去争取。若这些事情让庄里的其他人知晓了,虎爷该如何交待?甘夫人又该如何自处?邪珠往后看了看,小樱正在远处煮热水,应该没听到刚才的话。这庄子里的人,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
交待了一些煮中药和引导袁夫人脱离毒瘾的基本习惯,比如多吃些酸梅,平时多起床走动等,邪珠便辞了小樱往回而去。
这两天都下着雪,似乎没有停的意思。整个茶庄笼在一片莹白冰晶的世界里,像极了传说中的雪国冰城,又像是海底下的水晶宫。已经过去半个月多了,商公子和其余出去查找冰棘草种籽下落的人,全都没有回传消息。廖管家和雪姑娘每日都派出人手出去打听,左朝风伤未痊愈也带着一些得力护卫出去查探消息了。东门月还安排了一些席宴,邀请官宦富户人家的那些王孙公子,企图通过他们去邻国购买或通过其它渠道获得种籽。可惜均一无所获,冰棘草的种籽太稀有了,就算倾吴越的全国之力,也无法那么容易得到,尤其是在这一个多月的期限内。
邪珠摊开手掌,接过一片硕大的雪花,冰冰凉的感觉沁入掌心。这种让人冷咧的感觉真好,可以保持清醒。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这世界有多荒唐,唯愿他醒来。不管遭受怎样的磨难,假使她再也不能看见他......她希望出事的人是她,唯愿他醒来。
邪珠闭上眼,仰头对着上苍默默祈求。冰晶的雪片落在了脸上,融进血液里,她就伫立在这漫天风雪中,如一株赢弱秀美的白竹。感觉眼里有热乎乎的东西涌出,她垂下了脑袋,眼睫微微扑闪,看着一滴热泪滴入了底下厚厚的白雪中。
白雪坑坑洼洼的,奇怪......好像是一朵兰花的形状,再往前看,又是一朵兰花,继续往前,还是一朵兰花......邪珠一路追,绕过了几簇花丛,到了一处假山旁,雪地上的兰花消失了。
假山上有深色的衣摆在飘动,邪珠抬眼,金书正拄着剑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