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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雪中急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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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林,温泉。雪落得厚厚。靠近温泉旁的空地上,雪层相对薄一些。邪珠将小蜡烛装在小瓷杯中,搁在雪地上,满满地围了一圈。她立在圈子中间,一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一手握着一条纱巾,双膝一屈,在皑皑白雪上跪了下来。
这是天山那边的一个祈愿仪式,到一处你与你想祝福的人共同待过的地方,围上一圈红蜡烛,在烛光的正中心,以鲜血祭白雪,被你祝福的人便会脱离苦难,逃过眼下的劫运。不过,鲜血祭白雪,必须使热血化开一圈白雪,这对祈愿之人的体质是个考验,若失血过多,则祈愿之人小则伤身,大则有生命危险。
邪珠将纱巾放于一旁,拿起刀口对准手腕侧面。上一次拿刀捅出血是在什么时候?好像是第一次和金书在林子里相遇,替他拔出箭伤那会吧。这一次,好歹有了些经验,不至于那么害怕。
深吸一口气,邪珠下狠心抵着刀刃划过细白纤弱的手腕,殷红的鲜血滋滋冒了出来,滴落雪地,白中点红,格外醒目。
手上微微发凉。邪珠闭上眼,默默祈福,“愿少庄主从厄运中挣脱出来,坚持住等到种籽顺利运到,早点醒过来......”
血还在滴,迅速渗入了白雪中。忽而旁边一阵凉风疾行,哗哗地在周围旋转。邪珠睁开眼,地上一圈烛火均已熄灭,正自诧异,瞧见金书提着剑,轻巧地落在了眼前,冷冽地望着自己。
邪珠着急地站了起来,“你把它们都熄灭了?!”
他不语,一脸漠然。
邪珠上前一把推,金书拄着剑纹丝不动,她自己倒是由于用力过猛趔趄了下。手腕上还在滴血,钻心地疼。
“先去把伤口包扎好,再来同我讲话。”金书语气一点都不客气。
祈愿仪式已被破坏了,就算她滴着血也没用,咬咬牙,只得回去捡起地上放着的丝巾,将手缠上。“为什么一回来就要来破坏我的事?”她不能理解他的“无理取闹”,疑惑地质问。
“你做的都是无意义的事。”他语气淡淡。
“那什么才是有意义?像你一样四处乱窜无所事事、无中生事?”邪珠气愤。
他嘴角轻轻抽搐,却转而化为一抹恬淡的笑容,“如果不掌握足够的信息,成天做一只井底之蛙,那就算点上一千只蜡烛,也只有等死的份。”
“什么意思?什么信息?”邪珠追问。
他却停顿了片刻,突然以手抚胸,上身微微收缩,轻咳了一声。
“你受伤了?”邪珠略有愧疚,刚才还往他胸口猛力地推了一下。
他不接话,转而说道:“路被封了,玉溪茶庄出去的人几乎都遭了不测。各条道上暗处均有人把手,送回庄的消息全被截断了。”
“什么?!”邪珠听到金书嘴里说出的信息,甚是诧异,想想这些日子以来打探种籽消息的各种无果,又深觉有理,“竟然是这样,难怪那么多天都没有消息......”她顿了顿,“是谁在阻拦?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她现在颇想回去立刻告诉廖管家。
“什么都不用做,他们已经撤离了,今天东门虎出庄前就消失得一干二净。这些人暂时还不清楚是什么来路,但他们似乎了解庄里部署的各条线路,对茶庄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太奇怪了,究竟是什么人呢?”邪珠匪夷所思。树大招风,茶庄生意做得大,因利益纠葛有些个结怨的在所难免,况且茶庄有些连邪珠也不甚清楚的秘密生意,比如中秋之夜她在画舫时偷听得的少庄主和商公子议论的那些事,他们有仇家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对手也太厉害了,先是设计伤了少庄主,再千方百计欲制其于死地。
“跟那些人交了手,与前几次行刺东门离的应该是同一批人,使的是刀,看他们的身手,不像是吴越境内的人,倒像是北地的粗旷之士。”金书略略回忆。
邪珠并未深究这个问题,当下最令她挂心的当然是东门离,他还在昏迷中生死未定,如果不能及时得到解药,接下来的结果她难以想象......她突然想到了商公子,“那......你刚刚说那些出庄的人都遭了不测......商公子呢?”
“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正在赶回的路上。”他扶着长剑,微微屈起了窝着的身体。
“太好了......到哪里了?今晚能赶回庄吗?”邪珠记挂着种籽的事,急切地询问。
“刚过闽国的边界,最快也要明晚才能赶到。”
“明晚?”邪珠心里一沉,那不是来不及了?少庄主未必能熬过今晚......“那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她有些着急无措,望着满地熄灭的蜡烛,祈愿烛也灭了,难道这是天意么?她慢慢蹲下身,包扎着纱巾的手腕上微微渗出些血来。雪地上凌落的殷红血迹醒目刺眼,晃得人徒生晕眩之感。
想到那份亲切,想到那丝兰香,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这世界会变成怎样?心里莫名一股悲怅,鼻子有些酸酸的,她感觉眼里有东西流出来,面前的雪地也变得摇晃模糊。
“不是说了不要落泪吗?”他一手拖着长剑,慢慢地挪动身躯走了过去,又慢慢蹲下身,星目璀璨纠结地看着她。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了她面前。
她稍稍抬了头,清皙素掌上摊着一只小布袋,那手指骨节分明,在冷冽的白雪映衬中显得尤为肃然。她犹豫着伸出手将小布袋接了过来,微微有些沉。打开袋子,内里是一只玲珑晶莹的琉璃瓶。取出瓶子,里面装满了紫褐色的细小颗粒,大小有如小米,随着瓶身略略倾斜,一粒粒脆爽地左右滑动。
“冰棘草种籽?”她张大眼睛,双目迥然有神,直直地看着他,像要把他看透。
他忽而一笑,好看的嘴角上扬,如此灿烂明媚,眸色生辉,竟溢出流彩,令他俏致的脸蛋越发俊逸。
她也激动地笑出了声,连忙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跌跌撞撞起身,再仔细揣摩一番手里的种籽,待确定不是做梦,确定拿到了解药,便欣喜如狂地转身往东院的方向奔去。已奔出一段距离,才突然想起还未征得金书同意,他又没说是要送给东门离的,也没问这种籽从何而来,甚至连声谢谢都没说,自己的行为不仅莽撞且没礼貌。想到此,邪珠止了脚步转身,想要补声谢谢,可旷然的雪地上空荡荡一片,哪还有他的身影?
“谢谢......”邪珠喃喃启口,心里略略搁进一份歉意。
邪珠赶到暖玉阁时已近日暮时分,当她举着冰棘草的种籽兴奋地跑了进去,每个人都诧异无比,随之喜悦迅速取代了诧异,众人忙了开来,廖管家等配合汤大夫煎药,东门月和莫江晚寸步不离地守着东门离,晚姑娘更是亲自将煎好的药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他的嘴里。而邪珠,早就被大伙晾在了一边,似乎从未跑进屋过。
待喂完了药一切忙完,汤大夫又慎重检查了一遍,细细交待需要注意的事项,只待静心调养,少庄主不日便将醒转。
接下来的一切果如金书所说,东门虎出去自然扑了个空,没等到商公子,当晚便回了庄,得知东门离已服了解药自是万事大好。廖管家、东门月和甘氏等召了邪珠过去,问解药从何而来,邪珠不便透露金书之事,只说是在东院门口捡的,不知是哪个好心人仔细地搁在了台阶上,专程等着人出来捡一般。如此离奇的故事没有人不相信,原因很简单,比起这个离奇的故事,若想到让邪珠这样一个深居庄内的小丫环行了通天的本事自己去寻来种籽,当然是前一种解释合理得多了。众人纷纷揣测,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出手相救,议论了半天,却无结果,只好暂时作罢。
第二天接近日暮,商公子回了庄,也带了种籽。东院越发忙碌了,莫江晚、廖管家等整日里待在暖玉阁照料少庄主。而其时,邪珠却被紫姑娘召回了南院,与绿荷等人忙起了准备宴席之事。东门月打算在东门离醒来后举行家宴,一是庆祝东门离化险为夷,二是补上东门虎的接风宴,算是玉溪茶庄的团圆餐。
再隔一天,受着重伤的雪姑娘也回来了,郊区沿路果然有颇多人数的持刀匪徒埋伏,其余跟去的护卫悉数遇害,雪姑娘掉下了山坡滚进了雪堆才逃过一劫。她重伤昏迷,被一村妇所救,等醒转后就立刻赶回了庄。
众人都诧异这股欲害东门离的势力究竟来自何方。商公子虽然比常人了解更多内情,却也是一派迷茫,陷入困惑中。
第四日,东门离醒了。这个消息最先是由莫江晚通知芭蕉去告诉廖管家和东门月等人的,接着传来传去不消半日,庄里各处都知道了,上下一片喜气。
邪珠原先期盼的,希望东门离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是她,这也就成了虚幻的痴人之梦,或说是她随手扔给自己的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