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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犹疑余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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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玉溪茶庄里又逐渐恢复了热闹喜气,少庄主无恙,众人像吃了定心丸,便安分守己卖力地干起自己的活来。南院也忙得紧,准备家宴又要张罗过冬的日常事项,院里进进出出的甚是热闹。偶尔邪珠也瞧见小桃过来找蓝芯,两人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商量什么,不过邪珠也不在意,既然蓝芯讨厌自己,她便尽量让自己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反正平时做事主要也是跟着绿荷,别碰在一处,两下相安无事。
小樱在北院倒是做顺了手,待抽了空过来找邪珠,汇报了一些袁夫人近日的情况。袁夫人状态还算稳定,偶尔夜晚熬不住瘾头,小樱便用布条捆了她的手。这也是袁夫人自己要求小樱做的。邪珠根据小樱描述的情况,便又重新调配了几包中药,隔了几日再让小樱过来取了去。
忙完一通,邪珠想着该是时候去看看岳枝了,便趁一个相对闲适的午后,向绿荷告了假,准备了丰盛的美味小吃,一大包裹地背去禁室。岳枝肯定嘴馋得不行了。
果然到了那里,邪珠才刚放下包裹,岳枝便鼓鼓地从铁栏杆里将包裹扯了进去,迫不及待地撕开结子,掏出芝麻饼、酥饼的,一口一个咬得狼吞虎咽。邪珠连连让她吃慢点,顺便挑了两盒小点心,一盒给了对面那躲在黑暗里的轻飘飘的白发老妇,一盒塞入女疯子的笼子内。女疯子靠着墙壁安静地半闭着眼,处在痴呆状态里。
岳枝吃得唾沫横飞,边吃边断断续续抱怨,“这么久了才来,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老憋在这里没得好吃的,还没得洗澡,痒死我了!”
岳枝一只手伸入脖子内抓抓痒,又掏出来忙不迭地抓起包裹内的酥饼往嘴里塞。邪珠忍不住噗嗤一笑,“快了别急啊,我跟甘夫人和廖管家都提了你的事,很快便会放你出来。”
“嗯嗯嗯,快点才好!”岳枝边点头边嘴巴里嚼个不停。
“那姑娘以后不来了?”忽然,身后笼子里老妇苍老嘶哑的声音飘了出来。
邪珠转身,那老妇从阴影里移了出来,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露在壁灯射出的火光里,双眼浑浊却略显阴蛰,脸上阴晴不定。
“如果岳枝出去了,我就不常过来了。”那老妇眼中一黯,邪珠甚是同情她,老妇苍老瘦弱不堪,却还窝在这阴暗逼仄的铁笼里,想想就让人心酸,便道,“但若老奶奶不嫌弃,等我得空了,也会偶尔送些吃的过来予你。”
老妇沟壑遍布皱巴巴的脸上似乎晃过了一丝喜悦的神色,干瘪的嘴角蠕动了几番,挪出几个字,“好、好......”
“老奶奶在禁室里待了多久了?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比如去向廖管家求求情,把你放出去?”邪珠的热心肠又翻滚了起来。
老妇苍老的喉咙里却滑出几下闷闷的笑声,“出去?出去我还能去哪啊?我没地方去了,还是待在这里比较踏实,好歹待了十多年了,也算是一个窝。”
“这么久?老奶奶是什么事被关来这里的?”邪珠很是好奇。
老妇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都已经过去的事了。”朝女疯子的方向努努嘴,“我和她差不多时间进来的......我们都出不去了,只求咽了气后有柸黄土将我埋了,好歹不被丢在这里给老鼠啃。”
“为什么要在禁室里关那么久?为什么出不去?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又觉得这般问得直白不妥当,邪珠补充了句,“老奶奶我这样问是否太冒昧?”
可每次问到当年的事,老妇便缄口了,却越发勾起邪珠的好奇。她想到了女疯子含混不清地喊着夫人,也想到了那晚老庄主东门鸠骇人的模样,忍不住再问,“是跟老庄主和庄主夫人有关的事吗?”
一丝异样的悲悯划过老妇黄褐色浑浊的眼底,她眼神闪了闪,脑袋往暗处侧了侧。
当年发生了多么不好的事吗?为什么老庄主那么怪异?为什么少庄主和小姐从来不去看望自己的父亲?听东门鸠那天嘴里含糊地喊着“离儿”,他应该很想念少庄主的吧,少庄主为何不去看他?她心里有一万个疑问,可是老妇却闭口不谈了,又挪了身子躲回暗处去。邪珠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得暂且搁下。
岳枝已吃得七七八八,肚子浑圆,拍了拍掌抹了抹嘴,见邪珠转回了这边,便问道,“你刚才和她说什么?”
邪珠却不答,看了看旁边安静蹲着目光呆滞的女疯子,问道:“她最近都是这么安静吗?”
岳枝脑袋摇得似拨浪鼓,“现在是凑上好时候了,发作的时候还是疯疯癫癫的,乱嚷乱叫。”
“她都嚷些什么?”邪珠追问。
“什么不知道啊,没看见啊,伊哩呜噜的也听不太清楚。”岳枝说着打了个饱嗝,赶紧抓了旁的水袋灌了两口水。
邪珠蹙眉想了想,这事她还真有兴趣继续打听下去,不过一时也问不出什么,转而问岳枝,“我再问你一事,那天禁室里遭劫,你可看清了那个劫匪长什么样?”
“哪个?”岳枝狐疑地琢磨了下,继而想到是指方管事被劫出禁室那晚,“你说那个人啊,他穿着夜行衣呢,全身裹得紧,他背上驼着那个什么方管事的,忽一下就从口子那里闪过去了,没看清。”
“身手敏捷......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印象吗?”邪珠冷不丁想到金书,继而摇摇头,每次不好的事都想到他,似乎这种作法不太礼貌吧?
岳枝咕噜又灌了口水,“肚子好饱啊......”邪珠赶紧提醒,“少喝点,才吃的东西,喝那么多水容易涨。”岳枝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那个人看上去挺小一个,估计我一人吃的够他吃三顿的。”
“挺小一个?”邪珠困惑,决计不是金书了,还好不是他。
“嗯。”岳枝认真点头,“那什么方管事的趴他背上,感觉要把他给整个罩住了,反正挺瘦小的,我也只是晃了一眼,没看仔细。”
瘦小一个?邪珠暗自思索,听那次方管事和蓝芯偷偷摸摸的谈话,他应该是替小姐在办事的,不会是小姐见事败露怕方管事出卖了她杀人灭口吧?!邪珠想到这里身上寒蹭蹭地微微发冷。那也不至于吧,以小姐的权势,找个机会把方管事放出来还是可行的,再说了方管事也没要供出什么的迹象,不至于到非杀不可的地步吧?再想下去脑子便兜糊涂了。
“廖管家他们早来问过了,这里的每个人都问遍了。”
“是么?那晚还有谁看到劫匪?”
“好像就我吧,我是先头被这女疯子给吵得睡不着,正无聊着呢,才转眼瞧见的。”岳枝回忆道。
想想也是,劫匪动作快,又悄无声息,要不是凑巧晃眼瞧见,哪能就那么轻易让人看到?“那廖管家岂不是也问不出什么来。”邪珠思索。
“对啊,都不知道是谁,后来紫姑娘也来问过呢。”
“紫姑娘?”她也来问?难道是小姐让她来探风声?一听到“紫姑娘”这三个字,邪珠心里就嘎嘣跳一下,脑子里总也挥不去石头血淋淋的手抹到紫色睡莲枕巾上的画面。
廖管家和紫姑娘来问的目的肯定不一样,不过都没能问出什么来,上次账本出问题的事也随着方管事的死不了了之,成了一笔死帐。但邪珠手上还有那方纸张,却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不消片刻出了禁室,邪珠便返回了南院。接着忙了两天,迎来了家宴的日子。华灯初上,南院花月阁大殿内已挂满了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盏,长明烛火焰升腾,耀目明亮,薰香沉溢,浮香散绕,瓜果茶盘摆满了桌。姑娘们陆陆续续上菜上酒,东门月、东门虎、甘氏等早已坐在了席间,待得酒菜纷扰,莺歌四起,商公子和纱裙摇曳、淡妆舒丽的莫江晚才陪着东门离来到了席上。
这是上一次在东院内看他服了冰棘草种籽之后,邪珠第一次见着他的面了。虽然脸色有些苍白虚弱,但俨然已是能走能动能说能吃的一个正常人了。他白衣绶带,眼神沉静明亮,举手投足流光四溢,修长手指持起一只花瓷杯细细啜了一口,风华玉质舒缓清绝。
邪珠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的每个动作都瞧在眼内。还在不久前,他躺在她的身边,长眉深目静谧安详,她握着檀木梳,仔细地滑下他柔软黑亮的墨发。她握着他的发,感觉也将他轻轻握在手中。眼前,两人中间却隔着许多距离,隔着长桌,隔着琉璃杯盏,隔着东门月、莫江晚,还有那一大群人。邪珠黯然,垂下了眼睫。
商公子留意到了角落里站着的邪珠,眼里漾起了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