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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王的盛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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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书带着邪珠钻入了一处小弄堂,到了另一条街往前奔出一段距离,又钻入弄堂里。弄堂口澄庆街上把手着侍卫,对面便是广膳楼了。两人脚步细细地慢慢往前逼近,待快到澄庆街时停了下来。金书仰头观察了下形势,挑准了一处位置,便揽过邪珠轻巧掠上了御风酒楼一处延伸出来的檐角下。两人扒着檐廊蹲下身,往广膳楼望去。
御风酒楼斜对着广膳楼,王所在的雅间刚好靠邪珠她们这个方向。雅间宽敞舒适,窗户豁然洞开,里头的人约莫都能瞧个明白。一个桌上便只坐着两人,旁边立着些侍卫,还有个太监模样的人,长得挺俊秀,不停地给座上的人递壶递箸的。
再看座上的主角,一人绣金锦服却穿出长衣宽袍的磊落感来,侧了半个身,虽隔得远看不清面目,身姿稍有赢弱之感,通身的雍容气度却难掩,时不时拿手边的巾帕捂着嘴,断断续续咳个不停。对面坐的那人,也是玉带锦服,刚好起身转过去端什么东西,背对着窗。
金书指了指那咳嗽的人,“他就是王。”
邪珠点了点头,看出来了,连病魔都震慑不住的王者之气。虽面貌瞧不清,但能感觉得出定是有磊落洒脱之姿,“另外一个呢?”
“你说那起身拿东西的?”金书眯了眯眼,“他是王的七弟,人称七王爷,今日便是他在广膳楼包场定了一桌珍贵的膳食,献给他病重的王兄。传言这桌膳食价值百两黄金,光其中一道‘神龙玉露须’便花了足足三千两银子,这食材是取自东海底下一种称为‘紫龙’的稀有鱼种,蓝目紫须,两颗眼珠似蓝宝石般坚不可摧,紫色长须有人的小手指般粗细。”金书娓娓道来,语气里却充满了戏虐讽刺的味道。
“确实价值不菲的一桌。”邪珠都听呆了,有钱人果然有钱,这一桌吃下去,在战乱频仍的世下,可以填饱多少流离失所的难民的肚子啊?“真的太贵了,虽然感觉挺浪费的,但也足可见七王爷对他哥哥的孝心呢。”
“傻瓜,有时候这种表面上无懈可击的示爱,反而是让人推却不掉的尖利的伤害,明明剜了你的心,却不见半滴血,你还不得不去承受。”
“为什么这么说呢?”邪珠表示疑惑,金书形容得复杂而隐晦,她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但如此高级别的“情伤”,她还真未见识过。
“你仔细看看,王面对一桌山珍海味,却无半丁点的胃口,反而牵起了内心的忧虑,带重了身上的疾患,只不停地咳嗽,就我们说话这会,他旁边那小太监已给他换了四片巾帕了。”金书紧紧地盯着对面窗内,黑曜石般的星目里又射出犀利霸道的色彩来。
邪珠一瞧,还真是!那秀气的小太监又递上了一块巾帕。王微微低着脑袋,接过巾帕捂住嘴,又连着咳了几下,长发绕过耳际,滑落至胸前。
“你观察得好仔细,连这都被你发现了。”邪珠不禁佩服金书精准的眼力,看来王确实无半点心思消受这顿珍馐,“可我还是不明白,就算兄弟之间有嫌隙,但既然弟弟已经精心准备了如此丰盛的一桌,哥哥又为何不敞开胃口先吃了再说呢?”
这一桌的美味啊,要是让岳枝瞧见,还不知道疯成什么样!别说岳枝了,就算她和绿荷、小樱也是会垂涎欲滴的,广膳楼的厨艺,吴越境内除了宫里的御厨,无出其右者。她们几个垂涎楼里的蜜汁薄皮酥球好久了!不知道这一桌里有没有呢!
“说你笨,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金书半是怪责半是戏耍地瞪了眼邪珠,“目今天下烽火四起,铁马金戈,吴越周围强敌窥伺,边境冲突不断。眼看南唐就要攻打闽国了,可王却手中无钱,内库空虚。无钱便是无粮,没有粮食,士兵如何有力气上战场拼杀?”金书说着,眼里似要蹦出火来,薄唇贝齿切切,“王急切焦虑,弟弟却挥斥百金,奉上如此丰盛的一顿美宴。王身为吴越的最高位者,穷得出不了兵,弟弟却有钱如斯,浪费得毫不心疼。你说,这每一滴琼浆、每一口珍馐,让王如何吃得下?”
“这样一说,确实挺讽刺的,可见弟弟好残忍的心思,他手里掌握着那么多财富,却不归王所有;王明明统御着国家,却被内库绑缚手脚,若弟弟与他异心不想助他成事,他又奈何不得;面对边境十万火急的状况,他心里着急,却什么都做不了。”邪珠若有所思。
“终于开了点窍,一只笨笨的井底小青蛙!”金书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邪珠的脑瓜子。这次邪珠却没有生气,反而受得甘之如饴。
两人正说着,对面雅间里七王爷已端过了一盅汤罐,走到王身边,细致地放于桌上,“王兄,这是文火细炖的雪莲水参,养心驱疾,请王兄笑纳。”
王微微点了点头。七王爷遂回了自己的位置落座,拿过一块巾帕擦了擦手,姿势娴熟,意态优雅。那俊美的面庞,华贵的荣光,眼神一递一沉之间隐匿的温柔神采,不是商公子又是谁?!
邪珠惊得张大了嘴巴,怔怔地望着那边,半天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金书低下脑袋,打量着邪珠脸上的讶异。
“他、他......七王爷?商公子?”即便早已对商公子的身份有所猜测,也料定了他绝非一般的平俗之流,但真的得知真相,邪珠还是觉着受惊了。惊的倒未必是这显赫的身份,而是这种得知真相的方式,及刚才品评之间无意中对他的冒犯。
“对啊,你不知道吗?”金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们玉溪茶庄的贵客,庄里的人竟然不知道他是谁?这个待客之道可不太恭谨啊。”他当然知道她不知道,事实上庄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他便是要戏虐她几句,看她一副痴呆反应。
“他真是七王爷?”邪珠喃喃,既成事实,何须再问?再问一句,只不过得了确定,图个心安罢了。
“姓钱名弘倧,先王第七子,如假包换。”见邪珠木讷讷的,金书又补充道,“他不是自称商公子吗,哪有做商人的不跟‘钱’这个字扯上关系的?”说至此,他眼里闪了丝趣味,转瞬即逝。
这么一想,玉溪茶庄那些事便越发扑朔迷离起来了。少庄主与吴越七王爷成了挚交,又联手经营了那么多私密的买卖,这其中牵扯的,恐怕就不只是满钵金银了,或许还与吴越的一些政局与形势有关。难怪玉溪茶庄得以网罗吴越的官宦富贵之家,势力分布广泛,原来得了这样一个朝中的靠山;而七王爷有了茶庄的资助,手上又掌握大量的钱财,若不能为王所用,难保不对王构成威胁。
知道内情的人其实都是这么想的,金书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两人都没想到,大家猜到的仅仅是一部分而已。当然,真相要到许久之后才会被揭开。
邪珠继而想到,有次她听得商公子与属下讲话,那属下称呼商公子为“七爷”,便是这个道理了。那他们提到的“五爷”应该就是当今吴越王钱弘佐了,他是先王第五子。前几日少庄主和商公子言语里较为忌惮的那个“他”,也是指重病在身的王。
这一席美宴吃得颇费了番功夫,远远地只见王与七王爷之间偶尔互相交流几句,偶尔又动动筷子,却也没吃下什么。王又重重咳了几下,七王爷似命令旁边的侍卫将窗关上,王却摆了摆手,旁边那位秀气的小太监连忙说:“王喜欢空气通畅些,开着能透透新鲜气。”
这小太监声音清亮尖细,邪珠这头倒还能听到。七王爷也就作罢,只目光往窗外扫了一圈,金书急忙低下脑袋,连带着将邪珠的脑袋往下按,趴在檐角下,身子尽量伏往狭窄的木隔板。
“别用力,我脖子酸!”邪珠抗议,脸对着沾着灰尘的木隔板,刚开口嗓子里就窜入了灰尘,直痒痒。
“不想被抓去蹲牢里,就别动!”金书压低了嗓音威胁,按着她脑袋的手却略微松了松。
两人趴了好一会,才敢慢慢抬起头,见对面窗子里还在继续相互客气着,邪珠便失了兴味。隔得远,王也就只能看个大致的轮廓,看他们吃饭也没什么意思,邪珠提议还是下去吧。
“等等,先别急着走,待会让你看场好戏。”金书狡黠地笑笑。
“什么好戏?”邪珠好奇,不知这金书又要搞啥名堂。
金书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往对面窗户那边指指。邪珠也就仔细盯着对面,看看到底有啥戏好瞧。等了半天,对面雅间里那几人还是吃的吃,伺候的伺候着,咳嗽的咳个不停,丝毫没什么其它的动静。邪珠瞧不出花样来,略略晃了晃端得酸的脖子,旁边的金书却屏声敛气,身上有一股压沉而专注的气息,似乎正聚精会神在等待什么。
正当邪珠失了耐性的时候,对面广膳楼东边的檐角下窜出三个蒙面刺客来,轻巧跨过栏杆,从旁侧的小窗户里“嗖”地窜入了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