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上珠》耳君

66、烟花旖旎

　　回到南院，邪珠提了桶热水洗了个澡，驱除一夜的寒气与疲累，顿感浑身舒适。待换了身衣服，简略地将披散的长发梳理一番，已是子时。

　　远远的天际，空旷寂寥地传来巨钟敲鸣的宏远声响，凝重、沉闷却又悠长。那是凤凰山麓上宫苑内的铜钟，预示着新一年第一刻的到来。

　　满幕烟花，旖旎且迷离，灿烂又渺远。那些不眠夜里依旧醉着乐着或半醉半醒的人们，仰起脑袋，欣赏夜幕的光彩。

　　邪珠推门而出，不自禁走到这一场绚烂的天幕之下。属于苍穹的广袤迷人，就算层层重叠的亭台楼阁绿株深院，也挡不住它的魅力。天赐美物，世所共享。

　　微风轻拂，她不禁拂袖翩舞，旋转在这旖旎大幕下，内心沉醉，脸上灿如烟花。长袖轻拂，似碰触到了什么，邪珠旋身而停，娉婷侧立，只见玉人如璧，眉目清俊面容宁和，竟似梦幻般出现在她面前。

　　邪珠微一紧张，忙屈膝施礼，“少庄主。”因站立不稳，竟恍惚踉跄。臂上一紧，已是被他轻轻扶住，他银丝长衫上微微熏染的酒味、胭脂味，都丝毫掩不住那抹从骨髓中透出的浅淡兰香。

　　“脚扭了？”他口中透着淡淡甜香的酒气，语声静谧柔和。

　　“没有，谢谢少庄主。”她略显狼狈地起身，心里却似被小鹿撞，起伏难平。他抽回了手，静静看着她，脸上带着笑意，“新年吉乐安康。”

　　竟忘了新年祝福，邪珠赶紧补上，“少庄主新年吉祥。”他却丝毫不怪罪，两颊微红，似是喝了酒的缘故，趁着冰肌玉骨的风姿，更显得人如瓷玉，质比琉璃。

　　她一时看呆了，竟无法将目光移开。他轻轻扯了嘴角，闲闲地一笑。从来没见他如此笑过，似是放下了背负的所有重量，抛却了凡俗的思虑，这一瞬间，安闲舒适，惬意自如，如寒夜的暖风，舒朗圆满。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间，亲切温暖、激动难安又酸涩甜蜜，这便叫做“动心”？邪珠目中隐隐盈泪，感激上苍赐予了她如此一份怀香缱绻的际遇，让她的生命中有个他，有了色彩，有了忧和喜的承载。

　　他忽而从袖中掏出两卷烟花棒，递了一只给邪珠，取下旁边架在树杈上的灯笼，摘了薄丝纱罩，将烟花棒的尖端就着烛火点燃。邪珠依法炮制。旋即烟花溢出，四散而开。两人举着烟花棒转着圈，在空中抡起各种形状，如迎春花热情绽放，又如满天繁星坠落。

　　她爽朗地笑了起来，又蹦又跳，裙裾翩飞如花丛中的蝴蝶，又仿似回到了童年，变作童趣盎然的烂漫女孩。他从未见她这般欢乐洒脱，竟一时呆楞，有了丝痴念，想上前紧紧抓住这份灿烂无邪，攢入手中再不放开。

　　只一瞬间，他止了冲动。可面对她笑靥如花的动人姿容，他也不自禁地笑了，清明澄澈的眼内流光溢彩，嘴角优美地一翘，从未有过的令人着迷，竟有点“明艳动人”的滋味。

　　火树银花，鱼龙夜舞，天空中满幕绚烂。第一次，她亲切自然地跑向他，轻轻扯起他的袖角，仰望满天的烟火，兴奋地挥着胳膊笑着闹着。爆竹的巨响与烟火的迷乱压倒了世间一切喧嚣，掩盖了怯懦，遮蔽了羞涩。

　　在这纷扰喜悦的一刻，他反手一握，轻轻牵住了她的手。触手冰凉，她浑身一震，从脚底酥麻至全身，体验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双目渐渐酸涩，这幸福竟让她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幸好夜幕绚烂，掩饰了她眼眸的湿润迷离。

　　虽是寒风阵阵，冷冽的风透过衣襟袖口钻入身体每一处，邪珠却丝毫没有冷意，唯愿这样一直受着凉。东门离朝她微微一笑，牵着她跑出院子，绕过花园，跑至东面的望鹤楼，那是庄里最高的塔楼，足有九层。他紧了紧牵她的手，拉住她一口气跑至楼顶，凭栏俯瞰。整座山庄隔水绕山，亭台苑阁错落有致，尽收眼底；举目远眺，远处西都城内灯火璀璨，西湖边琉璃晶莹，画舫灯壁，暖夜笙歌。

　　“好看吗？”他静波深水的眼内闪着丝兴奋，呼吸遇了夜的冷瞬间凝成了冰雾。

　　“嗯嗯。”她冻得鼻尖微微发红，吸着鼻子点点头。

　　他感觉到她的手心里一阵热一阵冷，一阵激动又一阵战粟。其实他和她一样，一样的无措，一样的激动又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或做什么才能感觉自然一点，手心里微微冒汗，辨不清是热的还是凉的。

　　她也没有问他何以结束了在西子湖畔与晚姑娘等人的欢聚，而在子夜钟声敲响时赶回了茶庄，当然也不会问他为何执起自己的手带着自己来了塔楼观夜景。不管说什么都会打扰了眼前的气氛。此刻，沉默是最美的表达。

　　夜都迷醉，苍穹深阔。他们相视而笑，似乎全然忘了自己是谁，没有少庄主，也没有玉溪茶庄，只有塔楼下的除夕夜，西都上的新春景。

　　当那一朵烟火绽开又倏然滑落，消失在空渺的夜中时，他琉璃般冰澈的眸中恍惚闪过一丝忧伤，悠忽而逝，了无踪影。至少，他身边的她是快乐的。她脸上绽着喜悦，眼中溢满光彩，如那划过天际的烟火，突然而至，给夜的寂静凭空添了份色彩。虽然烟火终会消逝，夜空依旧寂寥，但至少，它曾经绚烂过。至少此刻，快乐在他和她之间，幸福停留在新春的夜空里......

　　此年此景，但愿人长久，花好月长圆。

　　春节一过，喜庆热闹的日子恍如沙漏般簌簌流逝。很快便近元宵时节。庄里的姑娘们刚忙完除夕夜又开始准备元宵佳节的欢宴。

　　少庄主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将玉烟姑娘从胭脂阁弄到了倚香楼。如此一来，倚香楼双株并艳，生意好得不得了。但毕竟一山难容二虎，过不多久，便闹出玉烟与莫江晚的花魁之争。据说两人为了争抢倚香楼内一处阁子与每晚奏艺的时辰段而争执不下，各自使出浑身解数，争妍斗丽互不相让。

　　庄里的姑娘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私底下议论纷纷，说少庄主不再青睐晚姑娘，转而去喜欢玉烟姑娘了，否则他何以不顾及晚姑娘的感受，把玉烟姑娘从胭脂阁请去了倚香楼呢。

　　就在众人纷争不休的时候，庄里下了通知，元宵当夜少庄主会将二美请进庄共享佳宴，着南院加紧准备。众人便犯迷糊了，少庄主既没喜新厌旧的意思，也没说因了晚姑娘便不待好玉烟姑娘，反而将水火不容的两人掺合到一处，琢磨不透是个什么理。

　　南院的姑娘们着实又忙了通，元宵宴如期举行。琉璃玉盏、灯影画壁，姑娘们裙裾飘香，钗镮脆响。主人宾客早已各入席位，少庄主与商公子还是并排坐于首席，左边坐着东门月与莫江晚，右边则为玉烟姑娘和她的一位朋友。

　　姑娘们端盏持碟、穿梭往来忙碌不休。邪珠与绿荷端来了两坛白露晚香玉酿，刚要入花月阁，便听得大殿门口几个姑娘正兴奋地议论着，形容那玉烟姑娘如何貌美明艳，比西施多了份靓丽，比貂蝉多了份柔婉。

　　邪珠与绿荷相视一笑，一前一后步入殿内，也想见识一番这比西施赛貂蝉的女子究竟如何美貌。那美人倚坐少庄主右下首，明眸皓齿，柳眉柔目，一袭浅粉色烟云百蝶穿花云锦裙，果真明丽动人。邪珠一见，竟是那次南街上宝姿堂遇见的女子，她鲁莽撞了人家，还摔了人家的碧翠珠串。而玉烟姑娘身边的客人则是廖管家那位上次替少庄主医病的朋友，即便在宴席上，他还是戴着长及膝盖的灰色斗篷。

　　邪珠指了指那人，好奇问道，“你说他为何总是戴着斗篷呢？”

　　绿荷也不解其意，“不太清楚，听姑娘们说，她是玉烟姑娘的恩师，玉烟姑娘称他为尤叔，少庄主对他也很是尊敬，毕竟上次他帮忙医治了少庄主。”

　　“原来如此。”邪珠与绿荷将玉酿分装在琉璃壶内，替席宴中的人一一斟上。

　　琼脂玉酿滴落水晶盏，邪珠小心持着琉璃壶，替东门离斟满酒杯。他安宁静谧的脸上喜怒不露，平和自然，与玉烟姑娘闲闲聊着话。邪珠却无法平静，心内扑腾着微微紧张。一想到除夕之夜塔楼上共赏烟花的场景，思绪都跟着飘远，恍惚置身另一个时空。

　　忽然，旁边的人止了谈话，玉烟姑娘正抬头看着自己。邪珠略略诧异，才发现水晶盏中的酒已溢满了，略略洒了出来，赶紧拿丝巾擦拭了。

　　那玉烟姑娘轻轻一笑，“玉溪茶庄果然神仙胜地，庄里的姑娘都似天上的仙人儿，长得水灵清秀，添酒溢杯，玉浆流芳，真比得王母蟠桃盛宴的美景。”

　　东门离浅笑，“玉烟姑娘谬赞了，庄里的姑娘再秀气，也比不得玉烟姑娘的明媚动人。”说着，端了水晶盏，举杯邀饮。两人一同举杯，相视而笑，将酒饮尽。

　　听到此处，邪珠心里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