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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金玉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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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珠想吓吓金书,便故意那样问,看他什么表情。
“玉溪茶庄独门‘穿十二’,不出十二个时辰必死无疑,若有人能熬过十二个时辰,必七窍流血、穿肠烂孔,死得惨不忍睹。”金书惨淡笑笑,露出那一排好看的牙齿。他此时额上冒汗,已虚弱不堪,脸上却一派无所谓和淡然,仿佛中毒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你还意定神闲的?从你中箭那会到现在可过去两个时辰了。”见他还能笑得出来,邪珠真要佩服他的乐观劲了。这事要发生在她身上,她恐怕都做不到如此镇定潇洒。
“急也没用,我这不还留在这儿吗?茶庄多大点地方……等我先喘口气,待会出去溜达一圈兜兜风,顺便把那解药也给拐回来。”他轻扯嘴角勉力一笑,气息却微弱了许多,脑袋恍惚,分明已有些神智涣散。
真是个死神找上门都能把开心自在抢回来的臭强盗!
见他如此难受,邪珠不忍再开他玩笑,急忙从袖内掏出瓷瓶,拔了瓶塞倒出药粉,洒在他伤口上。
他微微抬眼,有些诧异,“这是什么?解药?”
“嗯。”她边撒药粉边应道。
“哪来的?”他探寻地望着她。
“总之是解药就是了,等敷完药,待会好好休息吧。”邪珠熟练地将伤口包扎完毕,瞧了瞧屋内那张青丝帐幔缠绕的床,皱眉想了想,说道,“你去躺床上。毕竟你受了伤,要休息好。”
金书眼神玩味地瞧着她,“好吧,我不介意与你同床。”
邪珠狠狠一下敲他胳膊上,他痛得咧嘴,神志立时醒转了几分,“刚说我受伤,又下手那么重!”
“谁让你口不择言!好好睡吧,我待会去旁边收拾间空屋子睡。”说着,邪珠便想离开,却不料被金书拽住胳膊一把抓回。
“你这会出去睡其它屋子,被人看到了岂不起疑?”金书轻嚷。
“这倒也是。”邪珠皱皱眉,环顾了下屋内,瞧见书桌旁还有只小小的软榻,平时都用来叠放衣物的,“那我在榻上靠一会吧。”说着,邪珠将桌上物品清理干净,又倒了杯茶推到他手边,便从橱柜里找出一床被子,自个卷到榻上歇下了。
她确实是累了,一惊一吓的,又忙到现在。只片刻功夫,便呼呼睡过去。
琉璃灯晃晃悠悠,照在她静谧的脸上,映着长睫美目更为清晰,小脸蛋微微红润,悄悄露出在绵软的被子一端。听见她鼻息轻微的鼾声,金书莫名心内暖和起来,握着手中的杯子,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定的感觉,不禁脸上轻轻一笑。
药粉效力果然了得,只这一会儿,他便感觉已恢复了大半。或许不仅因为药效,也因为这屋子里洋溢的温暖气息吧,让他精气神很快便充沛起来。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轻轻将它放回桌上,淡淡地开口,“她已经睡了,屋外的朋友请进来吧。”
听到此句,屋外窗边立着的东门离微微一惊,冷静的眸底闪过一丝异色,断没想到金书的感觉竟如此灵敏。
其实他在屋外已站了好一会了,等邪珠离开东院,他便悄悄跟了出来。他不放心她,恐她出庄去寻找她那位朋友,怕她万一有事。刚才屋内两人巧笑喜悦地互相打趣,他一直就站在外边守着。听着他们如此融洽开心,他微微有些吃味。他不愿离去,她与他独处一屋,任他再大方豁达,也还终是有些放心不下。
玉质青葱的手扶在门上,东门离轻轻一推,走了进去。琉璃灯下,他坐在桌边,嘴角微翘,气定神闲,一张如雕刻般精致的脸蛋俊致迷人,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果然人中之龙,当得起她邪珠的朋友,也值得邪珠来替他求药。
金书也瞧见东门离走入屋内,冰玉美颜,通身气韵清绝,不似凡间俗物。她喜欢的人,如此玉质非凡,若说不服气,怕是也难。
四目对视,火石流光,倏然交碰。
这是自去年中秋夜画舫边两人四目相交之后,第二次面对面。目光交叠,或犀利或冷静或霸气或绝然,各自怀揣心事,却又英雄相惜,不由得不欣赏对方。
“你放心,她睡得很香,毫发无损。”金书轻笑,嗓音带着磁性。
东门离也没应这句话,背着手踱至榻旁,瞧着邪珠在软塌里的睡姿,歪着脑袋蜷缩着身子,嘴角微微翘起,还不时动一动,似乎睡得很香甜。仿佛有种暖暖的东西在心里流过,东门离不自禁笑了笑。
“你把她抱去床上吧,我差不多也要走了。”金书左瞧右瞧,欣赏着包扎好的伤口,嘴里突然蹦跶出这么一句。那纱布的结子打成了只蝴蝶结,呼口气吹一吹,轻轻晃动,仿佛白蝴蝶翩迁飞舞。
突然听他那么说,东门离一时倒还反应不过来,只瞧着金书。这俊俏的主儿神态闲适,眉眼潇洒,被茶庄侍卫视为不明身份的嫌疑人,置身于危险之地,面对茶庄的少庄主,还能如此闲淡自如,也是服了他了。
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来路不明的人并无排斥感,相反,倒有几分欣赏之意。
“怎么,你要等我动手?”金书抬了抬缠着纱布的手,眼里微含了一丝戏虐之意,“你要是不介意,我这胳膊虽然受了伤,但要抬起她还是轻而易举的。”嘴上尽挑拈酸吃醋的刺激他,心里却犯嘀咕,对面这如谪仙般的人,寒冰玉质,任是男人也无法对他没有好感。
东门离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嘴角微微扯了扯,明知他故意加了料挑出味儿来,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酸意。他俯下身,轻轻托起她的脑袋,打横抱了她,又耐心将她放在床上,盖上一层软被。
“你没有喊人来抓我,既然信得过我,我领受这份信任,他日必会相报。”金书说道。
“我信珠儿,所以信你。”东门离没有转头,幽幽回道。
珠儿?金书听得这两个词,脸上的笑意又荡漾开来。想他东门离清绝孤冷的性子,应当从未如此称呼过她吧?现在竟然当着他的面,呼她为“珠儿”,要说是自然而然为之,想想都不可能。这分明是种刻意的暗示,示意他东门离与邪珠两情相悦,将主动权牢牢占据。
这亲昵的称呼,便是说给他金书听的。
金书心里微犯苦意,有种哑巴吞了黄连说不出苦的滋味。东门离你又何须紧张,那个躺在床上,此刻睡得香甜的人,她心里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她藏着你的丝帕;她想你的时候醉得在暖泉内胡言乱语;她抱怨我毁了你送他的银丝披帛;她为了见你,苦苦求着把她带出禁室;她替你祈平安,跪在冰天雪地里挨冻,甚至不惜割腕滴血祈愿你醒转;还有,她与你,在一树繁花下忘情相拥,吻得惊天动地……
你东门离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你还有什么要担心的?
他金书是失败者,东门离却是赢家。想到此,不由得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桀骜自负惯了,就算是难过,也只能任它留在肚子里,逃不出五脏六腑的天地。
“就算是爱屋及乌,也是要承你的情的。”明知道反击无意义,却还是忍不住这么来一句。爱屋及乌,那就表示他金书是停驻在她屋檐下的一只乌鸦,他们总算是连一块的。
果然,东门离没接这话,只静默站着,宁泊玉脸看不出情绪。
一时痛快,他也满足了!“我也该走了,这就告辞,后会有期!”这会闲聊的功夫,胳膊上的毒也解得差不多了,算算时辰,那帮搜寻他的侍卫应该也早已打道回府,认为他金书躲在某处腌臜角落耐着毒发的煎熬呢。说不准想到这里,那侍卫还能在梦里笑出来,把之前脚力速度不及人,追不上他的窝囊气散得干净。
金书取过桌上的长剑,利落起身,也不磨蹭,也不回头瞧瞧床上的她或是他,径自奔着门去,打开了便闪身而出。
微微风过,金书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走得静水无波,好像屋里从来都只有东门离和邪珠似的。
东门离叹息一声,他虽没追问他的来历,但其实心里还是蛮好奇的。当然他不可能开口问她,就如他亲口许她的,她的朋友亦是他的朋友。他信她。
蜷缩在暖被里的邪珠,睡得香甜舒适,嘴角似乎还挂着笑意。
第二天晨光微露,邪珠一发醒转,昨日今朝已是隔去甚远。屋里除了她哪还有人在,空荡荡的。而且她还睡在床上......那软塌上的薄被叠放整齐,是金书叠的吗?他不像是规整持家的模样。
桌上双鹤铜架上的蜡烛燃得只剩点底油,带着剩余的热意晃在铜托内。茶壶旁的茶杯还端地摆在那,证明昨夜金书来过。
昨晚睡着后的事她一概不知,也不知金书是什么时候走的,想来他胳膊上的伤应该无大碍了,否则他也不会把药瓶留在桌上没带走。
用过了早膳,邪珠稍事打扫了庭院,桃坞阁里便来了客人。尤叔一身灰色长斗篷,由芭蕉领着进来。
“尤大夫好。”邪珠向他轻轻见了礼。
尤叔只是略点了点头,也不吭声,始终保持着一份疏离,径自入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