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上珠》耳君

82、另有其人

　　玉烟得知尤叔过来，亲自迎到了客厅。尤叔向公主施过礼，玉烟便扶了尤叔落座。尤叔对公主尚有臣属之态，公主却也很是尊崇她这位恩师，脸色态度未见怠慢。这也不奇怪，他既是公主的恩师，定然有恩或授业于她。

　　玉烟屏退了众人，邪珠告退出来，临到关门时门角卡住了一点，尚留一丝门缝，又不欲弄出声响打扰到公主和尤叔，便动作轻缓试图悄悄将它合上。这一合上的瞬间，却叫她瞧见了一幕，心里讶异得“扑通”一跳。

　　玉烟公主，前朝后梁遗留的高贵皇族，竟直直对着尤叔跪了下来。而那尤叔端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竟受之坦然自得！玉烟跪下的时候口中还带着一个称谓，因门已合上又隔得远，听不太清楚。

　　邪珠心里忐忑了下，猫着脚步急急离开了厅堂，到了院中透出口气。回想着刚才短暂的一幕，不禁同情起玉烟来。

　　前朝遗族，这么些年隐姓埋名又避难青楼，定是过得颠沛流离，又遭人刺杀，日子想来极不容易。即使尊贵为公主，却也即将成为商公子与东门离的棋子，还不知下一步会如何走。再接着，情劫难逃，就算她真心愿为少庄主付出，茶庄却还要疑她身份，暗地摸清她的底细。

　　不过，想到这里，邪珠又犯迷糊，若少庄主要查询公主的底细，为何不直接对左管事发令，而要绕道东门月？左管事不是向来直接受命于少庄主的吗？

　　一想到昨夜左朝风与东门月疯狂的场景，邪珠头皮一阵发麻，脖子后头生冷，脸却烫了起来，连忙扶住石桌，鼻端闻见桃树上花开的芳香，心内稍适然一些。

　　左朝风执拗疯狂的行为，东门月半推半就，给他点甜头又不让他尝饱，叫他知道她的厉害，可谓恩威并施。东门月这样做，仅仅是因为东门离的授意么？还是左朝风有再帮她做别的事？

　　一时难以理清，思绪又回到眼前。

　　想来玉烟公主定受恩师照拂相携多年，虽说不得情同父母，也定然恩比天高吧，否则她何至于人后对尤叔跪伏在地。

　　正这么想着，岳枝和小樱突然跑来找她。邪珠预感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果然小樱掏出一块布帛，递给邪珠，“邪珠姐姐你看看？”

　　邪珠接过一看，这布帛质感与颜色均同小樱手里的那布条料子相仿，只是颜色略有差别。

　　“每批布在染色时，难免颜色略有深浅的差异，但看这料子，就是这种无疑。”小樱说道。

　　“这是哪来的？”邪珠赶紧问。

　　“小桃的布帛，蓝芯那偷的。”岳枝说道，简略地将情况说了一遍。

　　原来阿冬一直盯着小桃，昨天她有了行动，阿冬赶紧通知岳枝。岳枝悄悄跟去，见小桃把一份用布帛包裹的东西交给了蓝芯。后来趁蓝芯不在，岳枝潜入屋内偷出了布帛，可惜布帛内的东西已被蓝芯拿走，不知道是什么。但这块布帛如此眼熟，岳枝料着有情况，便通知了小樱一同赶来交给邪珠。

　　“真搞不懂她，前两天还萎靡不振的，昨个拿什么东西给蓝芯？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们那么吓唬她，也没把她的底给吓出来，眼见着以为她不是直接害死田儿的人，结果你看这布...... ”岳枝挠挠脑袋，觉着烦恼。除夕夜看她那吓哭鼻涕的样，总该是说了真话吧？难道她真的参与害死田儿之事？

　　“会不会上次小桃隐藏得好啊？她平时逢人做戏的，也是怪拿手的。”小樱语气轻轻的，话倒是讲到重点上。

　　可邪珠并不这么认为，心里有另外的思量。“邪珠姐姐，你说呢？”见邪珠皱着眉，小樱试探着问。

　　“这件事恐怕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的。”邪珠说道。

　　“那是哪样？”岳枝性子急，心里也憋不住话，见邪珠闷闷的，恨不得把她肚子里的弯弯门道都掏出来。

　　“恐怕真正的凶手已经察觉到我们的行动了，此刻正盯着我们呢。”邪珠叹道。

　　“什么？！”小樱和岳枝都很吃惊，同时问出口。一听凶手盯着自己，岳枝整个人都悚了悚。

　　“凶手知道我们在追查田儿的死因，所以抛出烟雾弹，引我们怀疑小桃。上次除夕夜事件，探出了小桃的真话，让我们知道她与田儿的死无直接的关系，接下来，我们肯定会继续追查。如此一来，凶手急了，便要扯出这个与第一证据有关的布帛来，急于将凶手的嫌疑重新栽到小桃的身上。”邪珠分析道。

　　“也就是说，凶手另有其人？”岳枝问道。

　　“是的，这布帛的事，反而让我确定，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邪珠拽紧了手中的布帛，掐得指甲陷入掌内。

　　“太可怕了，凶手怎么知道我们手上有布帛的证据？”岳枝打了个寒颤。

　　“会不会是我们频繁接触，被凶手发现了啊？”小樱猜测道。

　　“我们大意了，做事确实应该更隐蔽一点，这庄子里到处都是丫环伙计的，谁都说不好是哪个人的眼线。”她挨个将茶坊里的人都想了个遍，实在猜不透是谁害了田儿，那人又为何要害她？

　　“看来我们以后要更小心了。”小樱说道。“我倒还好，人家也不能把我怎么的。”岳枝拍拍自己的胳膊，摆了个臭美的伸拳架子，“倒是你，羞答答又文文弱弱的，要保护好自己！”

　　小樱听得，笑着白了眼岳枝。邪珠也有好些天没见着小樱了，之前聊着忘了注意，现在仔细一瞧，见她脸上红润了一些，想她在北院应该还算过得清静自在，不似原先在茶坊里事多，便也顺便问了问袁夫人近些天的情况。

　　“她身子调养得好多了，最近这段时间胃口都涨了些，也爱吃点甜腻的小点心了，邪珠姐姐你就放心吧。”见小樱答得爽快利落，邪珠也就安心些了。袁夫人性格温婉，待小樱肯定不错，小樱能留在她身边，邪珠也算放心了。

　　三个人正这么家长里短地聊着，厅里玉烟公主和尤叔也聊完事出来了，三人连忙欠身行了礼，送尤叔出去。玉烟觉着有些乏，便先回房休息了。待尤叔去远，小樱扯扯邪珠的袖角，悄悄问道，“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位尤叔，他经过咱们边上时在看你啊？”

　　“没有啊，是你错觉吧......”邪珠不觉得，笑眼觑了下小樱，看她惯常柔弱害羞的，什么时候观察力变这么好了。

　　三人说笑一通，再没别的事，便各自散了。临去前，岳枝向邪珠讨去好些好吃的点心，她这阵子虽跟着雪姑娘做事办差，但依旧住在茶坊，茶坊里伙食自然比不上四院。每次她来找邪珠，带走一堆吃的总免不了。

　　邪珠烙芝麻饼的手艺越来越棒，小樱也带去了些，说要给袁夫人尝尝。邪珠分别替两人严严实实装了个食盒，直将她们送到东院门外。岳枝连连挥着手叫邪珠回去，邪珠才怏怏不舍返回。

　　虽在同一处屋檐下，但有说有笑聚在一起的时光却总是短暂。世事纷扰，真情难拾。

　　时局动乱，北方边境屡遭外族侵扰，烽火硝烟的气息顺着长江天堑，直吹到江南。闽国与南唐的战事即将拉开序幕，两方各自整饬军马，筹备粮草开赴边境，厮杀一触即发。

　　吴越朝堂上掀起了新一轮舌战。仕宦新贵及与富贵商家有利益勾连的大臣们，纷纷奏谏，请求王不要出战。毕竟战事一起，通往西南北各方的商路都会阻截，丝绸、茶叶等的商家利益最为受损。且战争毕竟劳民伤财，耗费国力，朝廷定会借着这个由头再从各高门官宦的薪资里撬去一笔。

　　而倾向于助王的一批股肱老臣却支持出兵协助闽国开战。闽国与吴越唇齿相依，唇亡齿寒，若南唐果真吞并了闽国，也就等于将吴越含在了嘴里，到时吴越三面环着南唐，只背面临靠大海，南唐什么时候心情不爽"嘎嘣"一下，便可将吴越整个囫囵吞下。

　　除去这个原因外，这些老臣多是出自门阀世家，祖上的人跟着第一代吴越王钱鏐打过天下，多与王族有姻亲关系。这些姻亲关系所孵化出来的第二代又同闽国的王族有联姻往来。所以，就算是从私心角度考虑，这些老臣也是赞同出兵助闽国的。

　　光滑大理石漆面的宝殿上，金镶铜柱两列相对，王轻轻咳了咳，耸了耸略显瘦削的双肩，泛白而瘦长的手指抵住下巴。满殿的臣属或期待或紧张或忐忑地瞧着他，殿内静得出奇。

　　那正中宝座上瘦削羸弱如薄纸片的人儿长眸往殿上溜过一遍，犀利凌然，让一众老少臣属心里微颤，端地恭谨了姿态，徒生冷意。

　　“本王决定......出战。”那几个字细弱游蚊从他嘴里说出，整个空旷的殿内却听得清晰无比，惊了半殿的人。嘈杂细碎的嗡嗡议论轰然响开。

　　而那裹在金丝五爪白虬龙锦服内的人却目光冷冷地一转，伸了手示意要起身。旁的那位俊美的年轻内侍屁颠颠跑去恭敬扶了王的手，缓缓从殿侧穿出。

　　“退朝！”内侍尖细的嗓音突兀地响起，划过满殿嗡嗡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