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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谋略杀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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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烂漫悠忽而逝,即将步入初夏,风里带着微热的气息。早晨邪珠在院子里浇了一通水,看着院中胭脂花、凤仙花成堆燃放,情绪也跟着好了起来,似鲜艳触目的花瓣。
她搁下木桶与木勺,正倚下坐在石凳上,一身碧翠薄衫的芭蕉闪了进来,端了盘细珠滚边的鲜活荔枝进来。
“这是少庄主让我拿来给玉烟公主和你的。”芭蕉将荔枝放于石桌上,也坐了下来。
“公主正在屋内描画海棠花呢。”邪珠挤了个眼神,往一侧书房瞄了眼。
“整日描画海棠啊?这花可不太吉利哦!”芭蕉吐吐舌头,邪珠急着拉她袖摆示意她小声,“这话你也说得,小心叫公主听见,多不好!”
芭蕉扮了个不以为然的表情,“天都快翻了,这些事算什么!”
“什么翻了?”邪珠诧异地望着芭蕉,“天要翻了?”
“要打仗了!吴越多少年没打仗了,这下可好,我那乡下的弟弟还要被拉去充军呢!”说到弟弟,芭蕉脸上有些担忧。
邪珠正想开口问打仗的事,岳枝兴冲冲地奔了进来,“要打了!这下真的要打了!”说着亢奋地跑到石桌旁,扶着凳子一屁股坐下。
“真的要打啊,什么时候开打?”邪珠问,早前也听说了吴越要出兵助闽国的消息,不想庄里的姑娘们都念叨起这事了。
“不知道,应该很快了。”芭蕉手指头绞着自己一撮从肩头滑落的黑发,回道。
“我想好了,我要去参军!”岳枝蹭地站起,拍拍胸脯。
“你?!”“当真?!”乍一听,芭蕉和邪珠都惊讶万分,见岳枝满脸认真严肃的表情,知她不是开玩笑,邪珠接着问,“你真要去参军?”
“是的,邪珠你说过的,有些人打仗是为了拓展疆土,有些人打仗是为了赢取财富,还有些人是为了天下一统!我就是为着天下一统去的!”岳枝情绪饱满,陈词慷慨。
“噗!”芭蕉笑出了声,“吴越联闽对抗南唐,怎么就是天下一统的战争了?难不成吴越还能吞了南唐,一统江南?”
“这你就不知了,要是南唐灭了闽国再吞了咱们吴越,那它野心就大了,说不定还跟宗主国打起来,那样天下更不太平了!”岳枝说着重又坐下,“但如果吴越保住了闽国,也就等于保住了自己,南唐也不能把吴越怎么地,三家维持和好,大家才相安无事呢。大家相安无事,都过着平平安安和和乐乐的好日子,那才是天下一统呢。”
听这一通说,邪珠对岳枝刮目相看,以前一直觉得她大大咧咧爱吃爱喝,胡混爽利的姑娘一个,没想到她心里还能想到那层去,把除夕之夜说的那番都记在了心里,生根发了芽,冒出为天下民众安定和乐而奋斗的念头来。
三个人正这边说着,侧边书房门口已是倚了一个人,淡粉软烟罗纱裙,如秋水海棠。见公主出来,邪珠等急忙施了礼。只见玉烟淡淡一笑,冲着满院繁花面容娇美,眉间舒展,犹似一卷春风海棠。
“天下和乐……该是多美妙的憧憬。”玉烟绵软无力靠着门扉,望着四方阁子上广袤碧空的眼内透着淡淡的凄切。
邪珠不由低低一叹。人生聚散离别,何时才得圆满,何时又能和乐无忧?
自从王力排众议,决定出兵助闽以来,朝堂与西都境内又都哄然炸开了锅。街头巷尾议论不休。兵马司筹备粮草、军饷成了难题。吴越这两年看似繁华富庶、每年国库充盈,实则内有难处。
这些年战乱频仍,沿海流寇多有来犯,为了维护与东海小岛屿的安定关系,吴越也花了不少的银两与岛屿小国一起守护海防线,保证海上贸易的顺利畅通。去岁绍兴会稽山一带闹水灾,为兴修水利、引渠导水,又花费了大量的物资。
而这两年吴越境内奢靡之风渐长,人都说吴越好,吴越富庶,吴越人也跟着矫情起来,宫廷用度、官饷、下设机构的维护费用都有增无减,别说西都城内的富户,就是一般殷实人家也看重充脸面,修饰门庭提高日常用度,不肯被街坊邻居比了下去。
如此一来,吴越表面铺排着繁华热闹的温柔乡,真要动起真格,有个什么事儿,还真是处处掣肘,没那个实力。这次军饷筹集,光靠从几家仕宦中搜剥,数量有限。
朝廷想了一计,翻出库内积压的丝绢布帛,制成繁花勾丝的流行式样宫廷长裙,以王恩馈赠的方式赐到西都各家富户。而各家富户又以“回恩”的方式,对王庭赠以金银。
而那些轮不到受“王恩”资格的平民富户,平日钱眼堆里扎着,白花花的银子没少见,宫廷里的玩意却新鲜,抢着购买“王恩”,宫裙的价格在坊间被一抬再抬。
这着实令朝廷大赚了一笔,既解决了积压已久的库存绢帛,又物尽其用,让这些绢帛发挥最大的效力,赢得最高的收益。听说这宫裙的主意,还是宫里的一位受王宠爱的汐夫人所出的。
滚烫的水淋过一遍壶口、壶嘴和茶杯。往茶壶内添了几片碧绿瘦长的茶叶,提水入壶,下倾上提三次,使得碧叶和清水上下翻动,搅作一处,待得水满八分,再将冲泡的茶水倒入茶海。第一泡丢弃,待第二泡茶入了茶海,再由茶海分入白瓷杯中。
邪珠将倒好的茶水分别移至东门离和商公子边上。精致八角几上,一盘棋局。两人正凝思注力,下得紧张。
“你看他闹的这一出,拿出自己的美人来舞花裙,迷人之眼。”商公子捏着一只白子,举至眼前,摩挲在指间。
“不过确实不失为一步好棋。”东门离淡笑,提黑子落局。
“他能变出这般招数,也是轻瞧了他的厉害,想来只要能达到目的,他是什么人都肯利用了。”商公子嘴角微翘,略有讥嘲之意。
“反正这也是你我要的结局,无妨他如何走棋,只要达到我们预设的目的便好。”东门离指指棋局,正等商公子的下一步,“该你了。”
商公子重又将注意力集中到棋盘上,挑了个位置将白子放下,“开战当然势在必行,也是,巴不得他早点筹齐了粮草军饷上战场。只要他一到场上,到时后方再缺粮缺钱便好。”
“如果战争中途粮草不继,吴越岂不是必输无疑?”听到这里,邪珠忍不住开口问出了声。她已经看着他俩下了半天棋了,也听了他们聊的战前状况,受了一下午熏陶。
就算吴越表面上筹集足了粮草出兵,等到仗打了一半就钱粮不济,也还不是铁定输惨?
“骑虎难下,看他如何收场,这才是我要的效果。”商公子笑笑,眼眸波澜不惊,却看得邪珠心里直打鼓。
“那之前商公子说要助王一臂之力,也是为了让他能顺利出兵,待事情已成定局,再叫他发现自己陷入困境?”邪珠问道。平常商公子与东门离之间谈论的这些事,她是不会插嘴过问的。但此次战争,关涉了她身边的朋友,还有那位只远远见过一次面,却说不出对其有种好感的,心怀民众的王……她便忍不住想多问问。
“正是。”商公子丝毫不避忌邪珠,有问必答。
“可这样子……岂不是拿那么多战场上洒热血的士兵性命开玩笑?
商公子一下子被问住,不晓得该怎么回答邪珠,看着她眼内焦切诚恳的目光,他不忍告诉她世情残酷,谋略征伐形同沙场,要有所得便需要千千万万个其他人去作出牺牲。
东门离却低了眼眸,一语不发,只专注于面前的棋盘。茶壶上的热雾快散尽了,凉了下来。
不过邪珠很快意识到自己问得突兀急切了,看着商公子明眸清波地盯着自己,他微蹙了眉,不知该如何启口。“对不起,抱歉,是邪珠失礼了。”邪珠低了脑袋。
岳枝确然要去参军了,也征得了雪姑娘的同意。邪珠挂心她,自然也就对这次的战争更为上心。但这样一问,室内安静得要命,东门离只顾低着脑袋看棋局,丝毫没有圆个场,说句缓和话的意思。而商公子也像是被呛住了,一下不知说什么。看似尴尬的人是他俩,实则难堪不好受的是邪珠。
邪珠微微搅动手指,心里却有股倔劲,问得突兀不代表问得不对。谋略杀伐,眼前的两人,一个凤表龙姿,一个玉质清绝……他们,果真如此残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