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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暖泉醉月 ...


  •   天蒙蒙亮,后山仓库背面一片山林,林前薄雾霭霭,透着清晨的寒气。朦胧雾色中,似有人在移动。来人渐渐清晰,是一个伙计,手里拿着一串钥匙,摸索着往仓库靠近。

      他来到仓库跟前,挨个地查看过去,最后停在了一间仓库门口,掏出钥匙,往锁眼里插去。“咔嚓”一声,锁刚撬开,伙计正欲推门而入,周围浓雾里窜出几个人来,浅色衣裙在雾中舞摆,团团将他围住:“别动!”

      伙计吓得扑通跪在地上,嘴里乱嚷:“各位狐仙姐姐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们的,我只是个伙计,我什么都没有啊,我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

      “在说什么呢你!”岳枝迈步上前,一把揪住伙计,扬起了他的脑袋。

      邪珠和小樱也围上跟着一瞧,是杂物房的阿财。

      “怎么是你?”小樱诧异出声。

      岳枝也失望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手。阿财跌倒在地,爬起来揉揉眼睛,待看清来人,也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当是狐仙呢,清晨出来吃人的,你们搞吗?吓死人!”

      邪珠:“那你又来干嘛?”

      “我?” 阿财抖抖手里的一串钥匙,“徐师傅让我来旧仓库里拿几只旧锅,天冷了,想改了做暖炉。”

      “徐师傅?他不是说有只旧仓库的钥匙丢了吗?”

      “对啊,就这间仓库的”,阿财指指打开的仓库,“苓婶那有套备用的钥匙串,这只是昨天傍晚跟苓婶要来的,你们怎么知道?”

      “去去去,你能知道我们就不能知道!”岳枝不耐烦。

      “话说回来,那你们又是来干嘛的?” 阿财反问。

      “我们也是来拿东西的,苓婶说让我们帮你忙来着......” 小樱答道。

      几个人你问我答地聊了开来,岳枝和小樱尽量搪塞和敷衍。邪珠却陷入了思索,本来想逮的人是小桃,或最起码是蝈蝈,可没想到冒出来个不相干的人。昨天下午让小樱去徐师傅那里找个由头打听仓库钥匙的事,徐师傅正好丢了这把关她的仓库钥匙。可她相信不是徐师傅绑了她,一则徐师傅跟整件事无关,二则若徐师傅要绑她,弄丢了钥匙也太显眼了,摆明了会将嫌疑往自己身上扣。肯定是有人偷了库房的钥匙。金书的办法本来是让她若无其事地回去,谎称是在林中迷了路,对被绑之事只字不提。如此一来,犯事者必定很好奇,门窗都锁紧了,邪珠当时又被反绑着嘴里还塞了布条,那她是如何逃出来的呢?这个犯事者必定会趁夜深人静或凌晨时分返回后山仓库一趟,一窥究竟。邪珠几个早在半夜就躲在这儿了,没想到还是逮空了。

      “会不会是小桃发现我们的行动了,所以就不来了?”小樱猜测着问。此时岳枝已进了仓库帮阿财搬旧锅。

      “不会,我们这么隐秘,又不和她一个房间,她又不是长六只眼睛”,邪珠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没道理啊,没道理他们会这么沉得住气......,这个臭强盗,想的臭法子!”

      此时,岳枝刚从仓库内出来,听得邪珠骂臭强盗,感好奇:“谁?哪个臭强盗?”

      小樱噗嗤一笑:“就是那个救你的人吧?”

      邪珠连忙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岳枝和小樱赶紧闭嘴。

      伙计通铺房内,空无一人,这是午饭时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阿冬蹑手蹑脚进了屋关了门,跑到一个床铺前,床上床下地翻找起来。他从床铺底下挖出一个包裹,欣喜若狂,裹在衣袍里溜出了门。早在走廊等着接应的岳枝和小樱从阿冬手里拿了包裹便奔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递到邪珠面前。

      “这么快就拿到了?”邪珠接过包裹,拆开了一通寻找,翻出一个香袋,上面绣着一个“蝈”字。

      “果然在他这儿!”邪珠捏着手里的香袋,“我就知道田儿肯定从我这里无意翻到了自己和蝈蝈的香袋,她也必定会拿着香袋去质问蝈蝈。”

      “然后呢?”岳枝纳闷。

      “然后就是我疑惑的地方了”,邪珠思索,“田儿开朗活泼爱玩爱闹,纵然知道蝈蝈喜欢的另有她人,大不了难过一场,也不至于跳井自杀啊。”

      正当三人想着这问题的时候,苓婶嘹亮的嗓门从外头远远地响了过来:“南院来人了,邪珠在哪呢?快点出来!”

      邪珠将香袋纳入袖口内,迅速收拢包裹,塞给小樱:“让阿冬找个机会赶紧放回去。”说完,便推门而去。

      前院客厅早已围拢了一堆姑娘,低声议论着,桌上整齐码着几块华丽的织锦绸缎,还有一盒珠宝,玲珑闪光。蓝芯带着南院的几个姑娘等在那里。

      邪珠跟着苓婶跨入厅内,向几个姑娘施礼:“蓝芯姐姐,几位姐姐好!”

      蓝芯颇不高兴地抬眼一觑:“怎么,见你不容易啊,还让我们等着?”

      邪珠想解释,蓝芯却摆摆手不容她开口:“看到了没?这些缎子都是做香袋的,紫姑娘说了,香袋上要缀上珍珠和玛瑙。”

      话一说完,蓝芯就带着几个姑娘起身离去,临跨出厅门时,蓝芯回头鄙夷地白了邪珠一眼:“别以为会绣个破袋子就了不起,也不照照镜子瞧自己是谁。”

      “她是紫姑娘身边的红人,你也别计较”,苓婶安慰邪珠,“她可能是嫉妒你得紫姑娘喜欢呢。”

      “我不计较,谢谢苓婶。”邪珠收拾了桌上的物品,默默离开。

      日暮西山,晚霞映得天边红彤彤一片。茶坊后院升了灯笼,叽叽喳喳声不绝。此时正是傍晚休息时间,姑娘们吃过晚饭,便煮水洗澡,一担水一担水地来回挑。其余的或在院内散步,或在房里唠嗑,聊着一些体已的话。

      墙角一边,闪过一个花色衣服的姑娘,借着走廊的幽光,匆匆往制茶房方向走去。岳枝躲在花丛后边,待前面的人转了墙角,便起身跟上。

      前头的姑娘到了制茶房门口,左右张望了番确定无人,便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屋后反手将门关上,点亮手里的蜡烛。烛火映在脸上,是小桃。她将蜡烛放在桌上,打开橱柜掏出一袋茶叶来,又摆开器具忙碌了起来,似乎是在配置什么东西。岳枝点开一眼窗户纸,偷偷地观察着小桃。小桃忙了一阵,便将茶叶重新装袋,收拢袋口,把一应器具摆回原处。她吹灭了蜡烛,提着茶叶袋出了房间,又将门锁上。岳枝躲在墙角瞧着这一切。

      小桃溜到了前院,将茶叶袋搁进花盆旁的一只破瓦罐内,上面压了块石头盖住,拍拍手整理了下衣裙便离去。

      岳枝回来屋内将这一切告诉了邪珠。邪珠正攒线绣香袋,此时放下针线思量了一番。这小桃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干嘛,她偷了茶叶是要做什么?如果这个时候揭穿了她,她也可以抵赖,而且将会断了往下的线索。如此想着,邪珠打算先按兵不动,“暂且什么都不要说,一直盯着她,看她什么时候回去取,取了之后又做什么,或者又给谁?”

      岳枝点头应下,正待出去,小樱推门跑了进来,焦急慌张:“不好了不好了,蝈蝈喝多了酒,跟阿冬他们在打架呢,劝都劝不开!” 邪珠赶紧起身同岳枝一起出去。

      前院溪林边上,醉气熏熏的蝈蝈正与阿冬打得火热,阿财几个在边上拉扯劝和。蝈蝈一边拿着酒壶灌着酒,一边伸出胳膊和阿冬用力撕扯,脸上额头上都是拳脚留下的淤青。邪珠等跑过去大声喊着住手,岳枝上前欲拉架被蝈蝈一把推开,险些跌倒。

      蝈蝈挥舞着手臂双眼通红,“滚开,都滚开!”他抱着酒壶往嘴里猛灌。

      “要喝酒是吧?”邪珠走上前,捡起地上的一只酒壶,拔了盖,仰头灌了一口。冷冽的酒滑进喉咙刺激着食道,邪珠被辣得连连呛声。众人都没了声音,小樱和岳枝都担心地看着邪珠,上前扶住她。

      “没事”,邪珠推开两人的手,拎起地上的酒壶晃了晃,选了几只满的,走到蝈蝈跟前,“我陪你喝!”

      天上的月儿已接近满月,几乎看不到星星。夜空舒朗,无风,无云。玉溪旁的岩石堆上,靠着邪珠和蝈蝈。蝈蝈吆喝着碰壶喝酒,两人都喝得脸庞绯红,神智昏沉。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喜欢她对不对?”邪珠转头问蝈蝈,“你,喜欢田儿!”

      蝈蝈狠力摇摇空荡荡的酒壶,将酒壶丢在地上,便蹲下身低着脑袋沉默了。邪珠从绣袋里掏出绣着“蝈”字的香袋,碰碰蝈蝈的胳膊,递给他,“拿着!”

      蝈蝈接过香袋攥在手里,过了片刻开始喑呜起来。

      邪珠看着他,“哭吧,哭出来舒服些!”

      渐渐地,蝈蝈哭大了声,扯着喉咙喊,放肆地宣泄了出来,边擦着涌出来的眼泪鼻涕边断断续续说:“我该死啊......她把两只袋子都给我,说、说喜欢我......可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小桃,呜呜...... ”

      蝈蝈止不住地哭,邪珠安静地听。

      “小桃,她把它们给扔了,我、我怕小桃生气,也不要它们了......后来,小桃去找了田儿把话说清楚,可田儿......她怎么这么傻?她为什么要这样?!”

      “小桃去找了田儿?”

      “她只是想告诉田儿,告诉她我喜欢的是小桃,让她死心,可是田儿...... ”

      “小桃只是找她说话?”

      “嗯嗯”,蝈蝈哭的稀里哗啦,“我在那个时候还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小桃......直到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

      邪珠无力地站了起来。果真如此吗?田儿果真这么想不开吗?可是小桃也确实没必要害田儿,当时蝈蝈心里喜欢的人还是她呢。田儿,难道你就真这么傻?你是真的想不开了么?

      蝈蝈还在哭,嘴里含糊哽咽:“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学我啊,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就赶紧去喜欢去,不要像我这样,才知道要喜欢就已经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还没有告诉她我喜欢她...... ”

      喜欢一个人原是一件多美妙的事啊,为什么会成为世上最残忍的东西?邪珠甩甩疲乏的脑袋,里头仿佛有千斤重,昏昏沉沉,四肢绵软无力。她感觉到自己脸蛋冒着热气,嘴里呼出烈酒的味道......

      她何尝没有喜欢的人,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他,甚至,他都没意识到世上有她这么一个人......她想告诉他,可是她不敢......

      她晃晃悠悠地往林内跌撞而去。她想去一个地方,想去温泉边,想去看那块岩石,那里有他曾经驻足的身影,那么静谧飘逸,带着兰香,泛着淡淡的浅青色。现在,她只想去那里。

      她眼红脸热,脚下一绊,正要摔倒,却不知怎地跌入一个有力的怀抱里。她微微张眼,在冷清的夜色里,勾勒精致的脸蛋上,两只长眸凌厉摄人,嵌在一对峻挺的剑眉下方。她看清了,是那个臭强盗!可是此刻,她无力将他推开。他紧紧地扶着她,认真而严肃地看着她。

      她把自己麻麻涨涨的大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去,带我去温泉,那边!”

      他似乎有些生气,但只是一瞬的表情,他眼里又浮出了笑意,薄唇勾起,“怎么,想来个鸳鸯浴?”

      她根本就没在听他讲话,心心念念只想到那里,看到那块岩石,好像能从那里就可以张望出他的影子来,“那里面,温泉那边...... ”

      话还未说完,她感觉身子一轻,自己被他托了起来。耳朵边隐隐刮着风声,他带着她在林中穿梭,她感觉自已好像飘了起来。身上有丝冷意,她不自觉地往他怀抱里缩了缩,飘动的人好像加快了速度,风声变大。

      突然,他停了下来,风声止了,凉意消失了。她眯着眼睛,恍恍惚惚看到了一弯澄碧的温泉,乳白色冒着热气的薄雾氤氲。温泉旁边,伫立着那块岩石,在如水的月色下挺拔坚毅。

      她从他怀抱里蹭下来,慢慢地走向岩石。他想去扶她,被她固执地挣脱。寂静的夜,他专注地盯着她,看着她倩丽柔弱的身影,坚定缓缓地移向前方。

      泉水的热雾迎面扑来,邪珠缓缓闭上了眼睛。岩石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而这泉水却吐着温热的气息,撩拨着她的脸蛋和发丝,像是对她张开温暖的臂膀。她不作多想,一头栽了进去。

      金书略略吃了一惊,奔上前查看。邪珠恣意地在温泉里浸泡,全身舒坦了下来,整个人钻入了水里面,暖洋洋懒洋洋,往底下沉去。很快,她听得扑通一声,有人跟着跳了下来。他揽住她的身体,带着她钻出了水面。他拂去她脸上的水珠,可水渍却总抹不完,片刻他才意识到这是她的眼泪。他忽而呆楞了,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邪珠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来,或许是因为太醉了,酒醉了,水醉了,整个月下的夜晚都醉了。她把脑袋轻轻倚在他的肩上,整个人绵软无力地贴向他。他半抱半扶地托着她,陪着她一起沉浸在雾气蒸腾的泉水里。

      人影朦胧月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地察觉一丝异动,猛然睁开眼睛,凌厉的眼神扫过侧旁的树林,林中似有浅色的衣角一闪。

      金书裹着邪珠,立刻腾跃而起,将她轻轻放在草地上,迅疾闪至树枝间搜索。一只鸟儿惊起,扑朔着惊落了几片树叶。林中万籁俱寂,悄无声息。

      若有似无地,金书嗅到了什么气味,他探着鼻子再吸了吸,这个香味好熟悉,他迟疑地从怀中掏出了那块从邪珠那儿抢来的浅青色织锦丝巾,凑到鼻前嗅了嗅。就是这个味道,淡雅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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