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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桃坞余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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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食盒微微散发出些热气,里头的莲子玉藕甜粥是刚从厨房热了盛出来的,这会吃软软糯糯,味道最好,再过片刻就凉了。想着,邪珠鼓了鼓勇气,清了清嗓子,尽量提高些音量,开口道,“少庄主,用点晚膳吧!”
屋内没有动静,只琉璃灯光轻微跳跃。
“此刻已过了晚膳时辰了,这是厨房里刚热的粥,少庄主稍微用些吧。”邪珠继续劝道。他应该能听出她的声音,她已主动示好了,可他依然没有表示。
“就算你不想见任何人,让我进去把食盒放桌上我再告辞吧。”邪珠语气诚恳,毕竟他受了伤,又不进食,徒劳伤身。
可屋内还是没有回应,邪珠正打算再次开口,门“吱呀”一声开了,东门离倚在门口,胳膊上的伤已包扎整齐,身影萧索,姿态清冷,嘴唇微微动了动,“把食盒给我吧。”
邪珠怔愣了片刻,不想他就这么把门开了,她提着食盒还兀自发着呆,见他瞧着自己,眸光冷淡,心里也微微一凉,上前将食盒递了过去。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玉指,勾住长弧圆柄,便将食盒拎了过去。刚一拿到食盒,他便侧过身,试图退身进屋关上屋门。
“等等!”见他要闭门,邪珠不由自主地出声阻止。
他转过脸,无波无澜地看着她,目光平静,“还有什么事?”
“……”他问得冷淡,邪珠一下子想不起要说什么,脑子里飞快地搜索,才蹦出几个词来,“那个……你胳膊上的伤,没事吧?”
“一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对于邪珠的关切询问,既不反感也没有感激。
“其实……我还想问点别的。”邪珠微颌首,“不知道你有没有耐心听我讲。”
“你说吧。”他回道,简单清淡。
自从上次两人打了心结,这还是第一次讲上话,而且是面对面单独的。邪珠终于下了决心要打破僵局,毕竟老这么执拗下去,也不是办法。除非永远不想再与对方有纠葛,否则总得有一人要先伸出友善的手,化解冰冷的局面。
邪珠咬了咬唇,说道,“对于上次你说的身不由己,我虽然不是很理解,但我相信你是有你的苦衷的……我想说的是,不管你做的什么,或许我会有不同的看法,但我还是会尽量去理解你。”
说完,脸蛋埋得更深,两颊微微有些发烫。她这一番恳切的陈词,算是将心中所想表达清楚了。她坦然地将内心呈现在他面前,希望他可以接受她的这份真挚,两人都放下那份坚守自己观点的执念,坦诚相对。
可她等不到她要的结果。
“说完了?”他问道,眼波都未闪一下,平静如斯。
她点点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眼里深邃莫明,虽是清透的,却又是深沉的,让她犯了迷糊。
“说完了就回去吧,天也暗了。”他看着她,下了逐客令。
她想不到是这样的回复,不解地用目光表达自己的疑惑,可未等她将疑虑诠释完,深褐色的清漆雕花门已倏然合拢,仅剩一道冰冷的门缝。
院子里静得出奇,暮色沉沉。好一会,邪珠才缓过神来,意识到他确实是关了门,拒绝与她多作交谈,拒绝接受她善意的示好,拒绝对她的一番诚恳表述给出反应。
他拒绝了她。
下午他跑过来救她的时候,明明眼神慌乱焦切,而此刻,他冷漠地关上了门。莫不是她当时自作多情看花了眼?
不是的,她清楚自己没有看错。可他现在的态度……才过了几个时辰,竟天差地别如此。
天气依旧闷热,空气里裹的热意密不透风,邪珠却感觉到冷,先是手心冒着些微虚汗,随之冷意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的桃坞阁,晚上心不在焉地坐了会,早早地洗洗睡了。第二日尤不死心,觉得哪里搞错了,便借着其它由头去找芭蕉,顺便探听东门离的心境状况。
暖玉阁内比较忙,雪姑娘频繁出入,向少庄主禀报情况。这次的刺客又逃脱了,他们似乎经常分布在茶庄密林周围,对这一带很熟悉。或许在密林中有看不见的据点也未必,却一时未能找到。
芭蕉也晓得邪珠的心思,跟她讲完这些情况便叫邪珠过去书房那边看看,说不定少庄主这会也忙得差不多了。虽然有些忐忑,邪珠还是迈步来到了书房这边,目光越过簇簇花丛,盯着书房半开的窗。
不一会,雪姑娘从书房出来,沿着游廊走了过来,到得旁边,邪珠略施礼。雪姑娘停了脚步,看着邪珠略微怔忡的神色,说道,“他不会见你的,你走吧!”
猛一听到这话,邪珠哑然,讶异地望着雪姑娘,想解释几句遮掩尴尬又寻不出词。雪姑娘也不多废话,掠身而过。
书房悄然,连同整个院落一起安静。邪珠心头微涩,转过身缓缓离开。
不几日,玉烟公主正式入宫。玉烟想带邪珠一起去凤凰宫苑,邪珠婉辞,恳切希求留在茶庄。一方面她对入宫无兴趣,另一方面她也在等有一天师父过来联系她,不想更换地方。
玉烟再三请求,因她庄里本就和邪珠最熟,别的人都未有多的接触,原先倚香楼里哪怕有几个还处得过去的姑娘,也没法将人一并带入宫苑那地方,想来想去,要是不带着邪珠,她身边还真没个可以说得上话又可信任的人。
当时桃坞阁里正好芭蕉、绿荷与小樱都在,绿荷与小樱过来看望邪珠,芭蕉则遵了少庄主的吩咐领着公主去茶庄门口的马车上。邪珠想了想,小樱照拂袁夫人较为得体,北院里本也没什么人,袁夫人难得有个亲近体己的人说话,况小樱生性娇怯一些,若去了宫里未必转悠得好;而芭蕉一直留在东院,也没得这个打算要离开少庄主。
想来想去,不若考虑绿荷,她在南院办事得利,较为能干,性子也热情,与人处得好,再说南院那么多姑娘,也不缺绿荷一个,不至于找不出人顶替绿荷的职位,便向玉烟公主极力推荐了绿荷。玉烟问了绿荷的意思,绿荷对能入宫很是兴奋,况且绿荷在南院常年受蓝芯挤压,也感到厌倦了,如今有了后梁公主这个主子,又能入宫见着王,总比待在南院有个盼头,便高兴地答应了。
玉烟也爽快,当下商量定,便带上平日里画的最满意的一张海棠花画轴拿去送给少庄主,同时向他讨来绿荷。于是,绿荷欢天喜地跑去南院里简单收拾了一通,拿了较为重要的物件和一些平日积攒下来的碎银细软,便随玉烟公主到了庄门口。
邪珠瞒着玉烟,偷偷将自己攒的那些珠宝塞了些给绿荷,绿荷起先不肯收,好歹受不住软磨硬泡,便也收下了。邪珠让她看着机会用,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好多地方需要打点。
绿荷叹喂邪珠总替别人考虑,嘱咐她在茶庄也要照顾好自己。小樱直替绿荷高兴,换了个新环境,还能去宫里见识一番,说不定就有不一样的际遇发生。绿荷拿手指戳了戳小樱嫩嫩的脸蛋,嘴上嗔怪她多想,心里又何尝不梦着得遇贵人,一着翻身呢。
几个姐妹你一句我一句不舍话别,玉烟倒没催促,边上宫里派来接人的内侍轻轻咳嗽,提醒时间,邪珠方才催促绿荷上车,免得误了公主入宫的时辰。绿荷最后抱了抱邪珠,虽是喜的,却也是难过的,眼角微噙着泪,转身踏上了马车。
马车裹挟着泥土,卷起黄色尘霾,咕噜噜驶远。又是一出聚散离合,虽然说不上多有感情,毕竟也相处了好一段时间,总归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
玉烟公主到了宫内,被安排进玲珑阁,紧挨着汐夫人的瑶华宫。再过几日,又听说尤叔也被邀进宫去作客,由公主引见,面见了王,还参加了宫里的一些宴乐。
邪珠收拾了桃坞阁的东西,准备搬回南院。
夏末,屋前的三棵桃树,早已凋敝了花朵。桃枝上凝着些琥珀色的树脂,晶莹发亮。来茶庄近一年了,诸事纷扰,日子如白驹过隙,悠忽闪退。
无论什么事,都眨眼间过去,晃似刚刚醒转的梦。更别提那一树桃花下,短暂的柔情旖旎,被填补进记忆中不知哪个角落,需得找寻一番才能瞧见它的影子,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虽然存在过,虽然心跳依旧鲜活,却终究似真似幻,抓不真切。
邪珠伸了手,扶上桃树的粗干,掌心摩挲到树皮和条纹,略微粗糙膈应。她抬眼四顾,桃坞阁人去楼空,美景依旧,欢笑难寻。
仅剩手里这点触感,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