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上珠》耳君

96、茶宴佳辰

　　东门离态度冷漠，邪珠脸皮不够厚，也没什么理由继续待下去，只得福身告辞，“那邪珠先下去了。”说完，转过身离去。

　　当邪珠倚着门框迈出门那会，她还在期望他可以开口再多说一句，哪怕一个字也好，这样她就可以留下来继续和他聊聊，说不定还可以问清楚他的态度。她想要知道他的心思。她不是死皮赖脸无理取闹的人，但她总要把事弄明白。

　　可他没有挽留。她也很快出了暖玉阁。

　　待她身影一消失，东门离便唤来芭蕉，让她捎带点厨房里的中秋甜点送去给中秋茶宴上那些姑娘伙计们，嘱咐让大家尽情愉快地玩。今晚玩痛快了，明日全庄休息一天。芭蕉谢了少庄主，喜滋滋地应下，便高兴地去操办了。

　　等书房里重又安静下来，东门离突然失了看画的兴致，随意地将它拂到一旁，取过桌角的食盒。打开盒盖，一股桂花馨香飘了出来，带着刚出蒸笼的热气。

　　他任由热气慢慢地爬上脸蛋，有暖滋滋的触觉，伸手抓起一只芝麻糕送进嘴里，慢慢地嚼动，细细地品尝。

　　等吃完一块，又吃一块，就这么安静地吃着，眼里眸色平静，心绪宁和，但若仔细观察，却似乎透着一丝浅淡的悲伤。

　　邪珠回到园子里时，大伙玩得更热闹了。圆月悬在上方，底下又到处是灯火，辉煌喧嚣一片。见小樱与哲少爷嫣小姐他们闹得欢，邪珠便也不打算去打扰，悄悄溜到边上，在桌上挑了块糯米糕放进嘴里尝。

　　刚吃出甜甜的味来，邪珠感觉臂上一紧，整个被人拽入旁边的桂花树从中。因用了些力道，邪珠与来人撞了个满怀，正待张口诘问，看清对方是金书，立时住了口。

　　金书狡黠一笑，“看你不开心，抓来逗你玩！”

　　“你哪看出我不开心了？”跟着他，邪珠也能学着贫贫嘴。

　　“你心里想什么，我闭着眼都能看到。”金书靠在桂树上，懒洋洋撑了个姿势，悠闲地扯下一枝桂花，咬在嘴里，一派风流样。

　　邪珠“噗”一声笑出来。见邪珠展了笑颜，金书突然来了兴致，拉起她便往溪林里狂奔。耳边风声呼啸，邪珠感觉自己也没使什么力，就被金书掠到了溪林深处，到了熟悉的温泉旁。

　　热泉暖雾，一如既往地氤氲迷人。金书指着泉水，说道，“跳下去泡个澡，把不爽的气都折腾一番蒸干净！”

　　邪珠连连摇头，“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去。”

　　金书还真的说干就干，动手解衣扣，清白手指解着玄色锦衣上的结子，甚是熟稔。邪珠连忙捂住脸，吓得叫起来，“你干什么？！别脱啊！”

　　邪珠还没嚷完，金书已利落地除了外套，只着中衣，扑通跳入水中。水花四溅，金书整个人没入泉水中。

　　邪珠张开手指，好奇地往泉里瞄了眼，刚好瞧见金书探出脑袋，嘴里喷出一大串水花，兴致高昂地朝她挤挤眼。青丝贴着热雾，湿漉漉地粘在他俊俏的脸上，显得容颜愈发透致清澈。璀璨的星目含着笑意，波光淋漓。

　　他朝她挥挥手，“快下来！”她只得笑着摇脑袋，却乐意与他共享他的乐趣和兴致。他索性撩起水珠洒向她，害得邪珠忙不迭跑去边上躲在岩石边。

　　这么趣味十足地闹腾了一通，金书一跃，蹿出了水面，中衣紧紧裹着身子，现出结实紧致的身体轮廓来，线条美轮美奂。

　　邪珠瞪大了眼睛，只觉自己脸上烧了起来，赶忙别转开，嘴里怪道，“还不快穿上衣服！”

　　金书咧嘴一笑，捡起搁在岩石上的外衣直接套上了身，“慌什么，去年那个时候，你不是还在泉里跟我一起泡澡？我可陪了你整整一个晚上呢！”

　　去年与蝈蝈喝多了，醉酒那次，她确实扑跌入泉中，亏得金书照拂，好歹让她不至于淹死。但想到那晚上她糊里糊涂出糗的样子，又难为情了起来，不晓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的疯狂不知羞。

　　他已走到了她身边，身上还带着暖泉的气息。见他真的穿好了外套，邪珠又急道，“就这样穿上了？不会感冒吗？”

　　“你担心？”他笑着问。

　　她没好气地白了眼，“就你这么没生活常识，是个人都会问出口！”

　　他得意俯身，拎起岩上搁着的宝剑，“这个简单，我很快就能搞定！”说着，抽剑而出，借着浓浓的月色，在泉边耍开了剑式。身姿洒脱，意气方遒，金书很是尽兴地舞了一通，直到额角渗出了细汗，才消停下来。

　　他收好剑，半靠半坐在岩石上，微微喘气，“很快身上就蒸发干了，也不用生火堆，方便吧？”一副得意喜气的模样，像是向娘亲炫耀本领的小孩。

　　邪珠忍不住被他逗乐，也靠在岩石上，手枕着脑袋，抬头望着圆月。云淡月明，开阔豁朗。

　　“你说，要是你认识的一个人，相处了段时间彼此也渐渐熟悉了，然后，突然一阵子，他开始不理你，好像变了个人，你会怎么想？”邪珠顾自觑着遥远的月亮，用目光比划着它的轮廓，问道。

　　金书却没回答，也抬头望月，像是陷入了思索，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同样提了个问题，“你说，要是你认识的一个人，相处了段时间彼此也渐渐熟悉了，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发现他是另外一个人，你会怎么样？”

　　“没懂你的意思。”邪珠皱皱眉，“他还是他，怎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呢？

　　“他还是你认识的他，却不是你所以为的他。”金书微微一笑。

　　金书或许是随口一问，邪珠却听了进去，或许东门离依旧是他自己，没任何不妥之处，只不过没有符合她所以为的他而已。她把他想象成那样一个人，可他其实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究竟哪样呢？清冷寡淡？心思宁和？她也说不清。或许她从来没完整了解过他，哪怕那夜一树桃花下，他与她紧紧相拥，心灵契合的那刻。

　　“这还是我想问你的呢，你有答案么？”邪珠看向金书，反问道。

　　他耸耸肩，表示不知。

　　“就你这么脑袋瓜好使的人，也不知？”邪珠老被他调侃脑袋瓜子有问题，也是时候调侃下他了。

　　“我只知道自己的答案，却不知道别人的答案。”金书答道。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他有另一重身份，是与她设想中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人，他不知道她会怎么看待。

　　他在意的是她的答案，可惜她不知道。

　　“也是哦，每个人想法都不同。”就算她了解了全天下人的想法，也不代表她得知了东门离的想法。对于他的改变，他突然而至的冷淡，她要的答案，只有他能给。

　　抛开纷烦的思绪，邪珠调整了靠在岩石上的姿势，换了个话题问，“上次你说你有个好伙伴在宫里？”

　　“是啊，怎么，想探听什么宫廷秘闻？”他凑近了，笑容促狭，“他可是有私家珍藏的消息哦，哪个夫人有什么奇怪的癖好或哪个宫人做了什么怂人的蠢事，保管你闻所未闻。”

　　“你想多了。”她半点兴趣没，转而问道，“玉烟公主进宫了，随她一起进去的还有我一个好姐妹，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俩孤苦无依的，我只是想知道她们在里头过得好不好。”

　　“这个简单，下次我去他那里问来情况再告诉你。”他直起身，笑看着她，“什么时候你也关心关心我？”

　　邪珠不答，不屑理他无聊的问题，转而问了些别的事，比如这阵子他跑去哪玩了，他的营生做得如何，有没有入不敷出？再然后八卦下他家里那些三姑六婆，这么多人是不是有很多奇葩新鲜的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好一会才结束，过不多久金书便告辞离去了。邪珠也循着来时的路，回到园子里茶宴这边。

　　因少庄主发了话，第二日可以休息一天，大家伙果然玩得尽兴，到这个时辰了，还是闹哄哄地没有半点消停的意思。几个院里后来又搬出了些吃的喝的，地上到处是果壳空酒罐等物。

　　园子中央被大家围成了一圈，姑娘伙计们也没那么多避忌，挤在一处唱着跳着。因喝多了些酒，空气里飘着浓浓的桂花酿的味道。大伙脸上醉意微酣，笑意正浓，玩得不亦乐乎。

　　在这个欢乐的时刻，邪珠无由来地想到了禁室里的女疯子和老奶奶，还有陶瓷厂那破石屋里的龙钟老态的赵汝海。越是闹腾的日子，越是容易叫人想起寂寥的人。

　　小樱瞧见了邪珠，欢快跑过来，拉着她一起进去圈子里跳舞，邪珠连连摆手委婉推辞。从小樱那儿，邪珠得知袁夫人已经回去休息了。哲少爷和嫣小姐也老早被甘氏着人抱走了。虽然不能整晚上待在一起，袁夫人也满足了，并未过多计较。

　　于是，邪珠推搡着小樱叫她加入热闹的团队，自个退到一边，找了些瓜果吃，安静地欣赏开心愉悦的众人。

　　正这么开心着，突然园子那头发出了一声尖叫，声音来自连着玉溪的桂园水潭那边，刺耳恐怖，瞬间划破了夜空喜乐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