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上珠》耳君

99、风雨欲来

　　一整天了，邪珠眼皮跳个不停，晚上又睡不安稳，脑子里总盘旋着那夜茶宴、桂花潭的事，又想想平日里甘氏和袁夫人的那些事儿，又猜测这两天会发生什么情况，折腾了一个晚上，才想明白是哪里有问题。

　　杏儿口口声声指证甘氏害了袁夫人，虽然证词、动机都有待商榷，若没有旁的证据，凭她一人之言也作不得数。甘氏的罪名是无法落实的。

　　但是袁夫人死得莫名其妙，而杏儿又咬住甘氏不放，所谓无风不起浪，这中间有无瓜葛，难免引人遐想。况且甘氏和袁夫人还真有瓜葛，哲少爷和嫣小姐的抚养问题，全庄人都看在眼里。

　　更重要的是，她俩之间还有一层外人所不知的隐秘，那就是甘氏和东门虎的私情。要揭开了这层痂，没人会怀疑甘氏的杀人动机了。袁夫人因为气愤和羞辱，去向甘氏讨说法或责骂甘氏都符合情理，而甘氏怕袁夫人闹到少庄主那儿或是将事情公布于众，于是不得以杀人灭口，这个逻辑不要太顺！

　　可唯一能揭开他们私情的方法，自然是两人成双成对凑在一起的时候了。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东门虎遭遇这样的噩耗，刚回到庄不了解事态，首先听入耳内的便是旁人对甘氏的怀疑和指证，再加上他们之间扯不清的事，他自然而然会怀疑甘氏，不问清楚气难平。

　　所以，这也就意味着他一定会去找甘夫人兴师问罪！

　　一定要阻止他做下这个冲动的举动，这样会毁了他和甘夫人两个人！自打大院房里瞧见杏儿，邪珠就觉得这事应该和南院有关系。按苓婶所说的，东门月颇有手段，她那性格，岂肯受制于人？她哪能被甘氏打击后，乖乖躲在新月阁里不问世事？说不定早就在私底下搅什么风浪了。而这次的事，若非意外，只能说是东门月设计的了。

　　邪珠想到这层，背上发了一阵冷汗，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阻止东门虎去见甘氏。还好，东门虎昨晚刚回来，应该没那么快动作跑去西院。邪珠当下收拾了一通，直奔北院找虎爷。

　　东门虎果然在袁夫人的房里。他昨夜回到庄里已是半夜，整宿没睡，拉了下人来问明情况，大致对事情有了更多的一些了解。白日里他也不可能直接找去西院，留在袁夫人房里伤感缅怀一番最有可能。

　　丫环们本与邪珠相熟，她平日里也没少来北院，便径直将她领去了虎爷那儿。房门是开着的，屋里光线颇好。丫环告诉邪珠，虎爷从昨晚坐在这屋子里，不吃不喝不动直到现在。

　　邪珠尽量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进去。东门离坐在软塌上，盯着空床发呆。床上被褥枕头折叠摆放得齐整，想是自从那晚之后，一直等不到主人来打开。

　　“虎爷。”邪珠缓了语气唤道，怕惊到了哀痛中的人。

　　东门虎微抬了脸，两眼布满血丝，眼圈浮肿，想是略有哭过。他无力地瞥了眼邪珠，也不在意是否有人出现在此处，偏转了头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里。

　　该怎么劝慰他呢？邪珠着实犯了难。虽然知道他与甘氏的事，但总不能挑明了说，叫他不要去找她，否则会被别人抓住把柄。如果不挑明了说，也很难劝动东门虎，既要让他意识到这样做的危险性，又不惹他怀疑。说客当真是项高难度的职业，恐怕比金书的夜探还难办吧？

　　“虎爷是否还记得邪珠？”邪珠启口道，见东门虎不作声，继续说了下去，“邪珠曾自请替袁夫人诊病，虽然不算得什么，但也有缘与袁夫人相处了一段时间。袁夫人温婉贤淑，待人和气，是难得可亲可敬的好心人。”

　　听邪珠说这些话，本来就心内抑郁的东门虎更加难过了起来，将脸蛋埋入粗大的手掌中，尽量遮掩伤悲。

　　东门虎虽然在外头叱咤风云，长得又高大魁梧的，但看得出来是个重情重义心思柔软的人。他虽然做了对不起袁夫人的事，但终究心里还是在意他这位夫人的。

　　“她平时最喜欢做什么？”东门虎突然开了口，语声涩涩，却令邪珠吃惊不小。既然他发了话，就有了交谈的契机，只要打开他防备的屏障，说的话他总能听进去一些。

　　“袁夫人最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了，在闲适的下午，望着院中栽植的花树，偶尔看看书，也喜欢给哲少爷和嫣小姐缝制鞋子和衣物。”邪珠说了一些袁夫人平时爱做的事，大多都是从小樱那儿听来的，也有些是她几次与袁夫人接触过程中了解的。

　　东门虎常年在外，回来一趟在庄内也待不到多长时间，而且他平素不太关心袁夫人在做些什么，如今人走了，反而愈发愧疚和怀念，从别人的嘴里了解到她的爱好习性，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仿佛袁夫人这个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般。

　　如此聊了好些事，东门虎也渐渐放松了情绪，邪珠看机会差不多了，便打算切入主题。

　　“我知道虎爷心里一定很难过，而且，虎爷急急地赶回庄里，也当听到了一些谣传或者闲言碎语。虽然这些事，邪珠人微言轻，说的话不作数，但还是想说说自己的想法，希望虎爷能听一听。”邪珠诚恳地说道。

　　“你说吧。”东门虎无可无不可应道。

　　“这次的事，有些谣言是不利于甘夫人的，我同甘夫人和袁夫人接触的机会都较多，以我的了解，甘夫人不可能伤害袁夫人。甘夫人能干聪慧，掌着庄里一半的账目，她平素那么忙，过来看望袁夫人的次数也不多；她照看哲少爷和嫣小姐，当说得上是尽心尽力的，袁夫人虽想念自己的孩子，但总算对甘夫人的照拂表示满意，也不可能生出太大的矛盾来。”

　　东门虎低头听着，却不表态。他的第一想法当然是要去找甘夫人问个明白，但他心里……他毕竟喜欢那个女人，多多少少，他都希望不要是她，她没有那样做！

　　“甘夫人美貌聪慧又能干，无论在哪个方面，都占尽了优势，这庄里，除了东门月小姐之外，就属她这位主子最招人眼；袁夫人向来默默无闻，谨守本分，平素有事也都是求甘夫人拿个主意，她俩要真闹什么矛盾，以袁夫人的性子，也执拗不到哪里去，何至于到动手的地步？”邪珠继续分析道。

　　她说的未必不在理，东门虎也稍微听进去了一些。虽然他心里还有梗，但这纠结其实多半来源于他自身，是因为他对甘氏的迷恋，导致他对袁夫人的愧疚，这种愧疚平日里累积着，等到出了事，人没了，才爆发出来，变成极度的内心责问，连带着迁怒于甘氏。

　　当然东门虎没看得那么明白，这些内中的隐秘情绪，当事人总是比别人更无法看清己心。

　　但听邪珠较为客观地分析出来，想想还是有些道理的，心里的怒火也就稍平缓了些，至少没了那股脑子一热往外跑的冲动。

　　“我说的这些也只是个人浅薄的见解罢了，关于这次的事，廖管家他们正在极力追查，相信过不多久便会有答案的，希望虎爷节哀。”邪珠没说得太啰嗦，等讲完要表达的意思，便告辞出来了。否则说得多了，反而惹人烦，如果虎爷怀疑到她的用意，那就得不偿失了。

　　让他自己冷静冷静，好好想清楚事情之间关联的利弊得失吧。哪怕只拖得了他几天，那也是好的。等廖管家他们把事情查明了，或者查出些眉目来，他的注意力自当转移，到时也该是另外一回事了。

　　邪珠以为暂时无虞，可以放松一口气的时候，不该发生的事却发生了。

　　当夜，东门虎便去西院找了甘氏。这事其他人并不知情，还是蝉儿察觉不对劲的苗头，偷偷跑出来告诉邪珠求她帮忙的。

　　“虎爷怒气冲冲地撞进小姐的房里，把我推出门去关上了门，他在里面大吼，还砸了一地东西，我只听得小姐的哭声，用力敲门却敲不开！”蝉儿急巴巴地差点哭出来。

　　“别急别急，好好说！”邪珠表面安慰蝉儿，心下却吃惊不小，下午还说得好好的，看他那样子也像是稍微听进去了些，怎么一转眼就跑去闹事了呢？

　　“邪珠姐姐，到这个时候没人能帮得了我家小姐了，你也知道这庄里的人都跟母老虎似的能吃人！你快想想办法去劝劝他们吧，我真的怕会发生什么事……”蝉儿可怜巴巴地扯着邪珠的袖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泪水涟涟的。也难为她这小丫头，对甘夫人至情至性，真心关切。

　　可这会邪珠赶去西院还有用吗？如果这是东门月设下的局，诱引他俩见面，恐怕她早就布好了埋伏，等着逮住往里蹿的二人了。然后呢……她布置这一出好戏，当然不是为了给自己看……

　　不好！邪珠突然想到了东门离。东门月搭戏台唱好戏，那是为了给庄里的人看的，特别是少庄主！只要庄里人看到了甘氏和东门虎在一起……接下来的轩然大波滔天风浪还能阻止吗？！

　　邪珠的心一下子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