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机智的老抽

4、第四章

　　阿九当然不会知道我在想什么，而是迷迷糊糊的靠着我，开始讲他的故事：“这是一对师兄弟的故事……”
　　师兄和师弟几乎是同时入门的，因为师兄比师弟的生辰早了三天，才当了师兄。
　　两个人是总角之交，家里又都是习武之人，从小在京城里比邻而居，原本应该是极为相熟的，然而师兄家却突生变故，一夜之间一大家子人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栋空荡荡的房子。
　　师弟还记得前一天两个人背着爹妈偷偷去爬院子里的柿子树，那时节树上的柿子刚刚结果，还泛着青色，师弟偷偷摘了一个，一口咬下去满嘴的酸涩。师兄在一旁嘲笑他：“你的嘴也太馋。”
　　师弟却只是嘻嘻笑着说道：“不怪我嘴馋，只是这柿子太好吃。”
　　师兄是从小同他一起长起来的，自然对他的脾气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笑着道：“馋猫，待这柿子真的熟了咱们再来吃也不迟。”
　　然而，柿子树上果子结了一年又一年，师弟却再也没有等到师兄回来。
　　他甚至想不起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原本熟悉的大宅子竟然已经人去屋空。他呆呆的在门口站了好久，一度怀疑自己还没有从梦中清醒，然而这并不是梦，师兄一家就这样突兀的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后来，师弟长大了一些，就被父母送到了门派里去学艺，他从来没想到会在那里与师兄重逢。记忆里细瘦的孩子已经长成了青涩的少年，明明小时候比师弟还要矮一点的孩子，此刻倒是已经比他高了大半头。师弟几乎要认不出来师兄了，唯有他的面庞还有记忆里模糊的轮廓，大约是从那一刻开始，他开始确信两人之间是有看不见的缘分在联系着的。
　　从小时候开始，师兄就是个开朗招人喜欢的人，拜入师门不久就已和周围的人纷纷交好，倒是师弟却只一门心思的跟在师兄身后，也许是两人幼时相识，师兄也对师弟额外照顾了几分，随着两人慢慢长大，两人之间的情谊也慢慢起了变化。
　　或者说是师弟单方面的开始爱慕师兄，他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师兄愈加挺拔的身影之上，然而两人同为男子，这份感情本就无法言说，师弟虽然大着胆子暗示过几次，却也被师兄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避而不答。对师兄来说，这实在是太小的一件事情了，然而对师弟来说，每天的生活就在一次次的期待中和失望中徘徊，逐渐消磨着他的感情。
　　真正心灰意冷的那一天是师兄结婚的那一日，娶得是比他俩都要小两岁的师妹。大红色的布幔映照在师弟的眼眸深处，格外的刺眼。那天晚上师弟喝得大醉，次日，他平静拜别师父独自一人下山去了。
　　他走的潇洒，一直心心念念的师兄有了寄托之人，他的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一直说不出的话，从此再也没有了说出的机会，却也不必再担心有朝一日自己压抑不住心中的相思，和师兄彻底撕破脸皮，江湖不见。
　　山下的生活和山上不同，师弟遇到了很多不同的人，见到了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渐渐的他几乎要忘记师兄了。只是偶尔的，看到街头打闹的小孩子，他才会回想起记忆深处的画面。师弟走过了很多地方，后来他走得累了，就在一个陌生的城镇里留了下来。也是恰巧，一场瘟疫席卷了那座城镇，哪里有过路的人敢再次逗留，偏就师弟这个怪胎留了下来，而且还每日里去唯一一家还开门的医馆帮忙。医馆里的大夫早已走的七七八八，唯有一个年纪极轻的留了下来，平日里除了病人旁的人哪有敢靠近这医馆的，偏就师弟这个怪胎整日里往这跑，仗着在山上学过些医术，还常常帮这位年轻大夫处理病人。
　　起初还是师弟每日早早过来，后来就索性留在了医馆之中和这年轻大夫朝夕相处起来。那大夫气质空灵，如岭上芳华，倒不似此地之人，师弟虽然心有疑惑却并没有多加询问，而那位年轻大夫也并没有问起师弟一副江湖中人的打扮，为什么跑到一座小城镇里帮着他救治患者。
　　一种无名的默契渐渐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城镇里的瘟疫渐渐平息，很多人搬到了镇上，人们渐渐淡忘了那场可怕的灾难。年轻的大夫就开始收拾行囊，准备离开了，他并没有问过师弟是不是要和他一同启程，只是看到对方收拾起的行囊时，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然而，就在两人准备出发的前一晚，一名不速之客到访了两人的住所。
　　师弟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还会与师兄重复，原本应该志得意满的男子却是容颜憔悴，只有在见到师弟的时候眼眸中才闪过一丝狂喜的神情。他上前几步，欣喜道：“师弟，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样的画面师弟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之时，他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沉声道：“师兄，你怎的来了这里？”心中滔天的疑惑几乎要将他淹没，有些问题虽然他没有问出口，却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师兄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师弟梦想中的样子，然而他说出的话却让师弟心冷。憔悴的男人又上前一步，柔声道：“你走了我才知道，原来我心里一直是在意你的。”
　　他似乎有满腔情话要倾诉，却被师弟打断：“师妹怎么办？”
　　师兄原本狂喜的脸一瞬间阴沉了下来，他并没有回答师弟的问题，而是冷冷的道：“你不愿意跟我回去？”
　　师弟亦是沉声道：“师兄你这般作为乃是陷我于不义，你可忍心？”
　　“有我在，没人敢说闲话。”师兄的回答却是笃定，“还是说，你不想跟我回去？”
　　他的语气里透着师弟不曾听过的阴冷：“是因为他？”轻轻抬眸，目光锁在平静站在一旁的年轻大夫身上，又向前一步，几乎把两人逼到墙角。
　　师弟就下意识的摆出一个回护的姿势，一手按在背后的佩剑之上，一手虚挡在年轻的大夫身前，殊不知这一行为却更令师兄狂怒不已。
　　那天师兄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拂袖而去，师弟心中不安，和年轻的大夫约定第二日早上就起程离开这里。然而，次日清晨，他醒来之时，却不见了年轻大夫的踪影。他心急如焚，找遍了镇里各处，却一无所获，直到日暮时分，方收到了师兄的消息。
　　那是来自师门的传讯方式，地点是在城郊，师弟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不久之前还鲜活的生命，此刻却已经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原本熟悉的师兄却似换了一个人一般，身染血腥，面目狰狞，如同阴间恶鬼。
　　纵然师兄结婚那日，师弟也未曾感受到如此的绝望，暌违多年再次相遇的两人终于刀剑相向。那一场以命相搏的战斗到底结果如何没有人知道，只是从此以后江湖之上再没有了他们的故事。一如这江湖中的千千万万人一样，他们最终成为了时间洪流中渺小的一滴，湮灭无踪。

　　阿九的故事讲完了，我却迟迟沉浸在其中不能回神，好半天才迟疑的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阿九摇摇头，这时他整个人已经紧紧贴在我的身上了，虽然喝了点酒他的体温还是不算高，被他这样抱着我倒也没有感觉不舒服。讲了这半天，他把桌上的酒当水一般的喝下去，此刻醉意更是深了一点，眼神迷离的盯着我，好像第一次见我一样。我被他这种探究的目光盯得不自在，想要移开脸，却被他阻止了。他伸出双手捧着我的脸，用一种做梦一样的口气说道：“小白，你真好看。”他忽然自己笑了起来，“虽然没有我好看。”我大为不满，刚想开口抗议他却突然凑了上来，吻住了我。
　　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人接吻，却是第一次如此慌乱，我不知所措的瞪大了眼，阿九的嘴唇很柔软，然而却缺少应有的温度。与其说这是一个吻，更像是轻柔的碰触，直到阿九趴在我身上呼呼大睡为止，我还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里，回不过神来。
　　月色依旧皎洁迷离，我却无心欣赏，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思考我和阿九的关系。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心思越来越多的放在阿九身上，目光也常常不由自主的追随他还未长成的少年身躯。我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接受同为男子的阿九对我来说并非难题，然而他还太小了，在我眼里他几乎还是个孩子，我不知道此刻做出的决断是否会影响他一生。一念至此，我莫名的负罪感倍增，第二天只得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面对睡了一觉神清气爽的阿九。
　　“阿九。”我叫了他一声，还没说话自己的脸倒先红了，烫得吓人，他却毫无所觉一般，笑眯眯的问道：“昨天的故事你可还满意？”倒像是把之后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一般。
　　我白白为了他自己都已经忘记的事情思前想后了一夜，此刻心情哪里好得起来，耍赖道：“不满意，我只喜欢好结局的故事。”
　　“好结局的故事？你这倒是难倒我了。”阿九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低声道：“我只知这世间种种悲苦，一言难尽。”他说这话之时年少的面庞上倒是显露出一些沧桑来，我不知他昔日有过何种遭遇才会发出此等感叹，却也不欲继续追问下去，只得继续方才的话题：“你若是讲不出好结局的故事自然也听不到我的故事。”
　　阿九愣了一下，笑道：“那我岂不是永远也不能帮你杀人啦。”
　　我坦然道：“没关系，我不着急。”
　　这么些年我都等了，再多等些日子也无妨。又或者一辈子都不能杀掉那个人，其实对我而言也没有什么不同了。阿九带着一脸沉思的表情出门之后，我一个人躺在躺椅上，回想着这些年的人生，自嘲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