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回首已是千年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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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忧儿以为千机子会很忙，她其实没什么好忙的，并非托大，而是技穷。
她的师门没有名字，祖上也没出过有名有姓的人物，只一手不知从何处学来的画符的本事，祈福不一定成，捉鬼十有八九是白瞎朱砂。到千机子这一辈，原本也是显赫不起来的，修真界这么多大门派，十个有三个请过千机子，哪一个不比没名没姓的好，特别是大苍山，还白送一个神风俊朗的下任掌门。
那时候千机子也不知怎么想的，愣是没答应。师傅死后大苍山掌门终究舍不得让她一介女儿家流落江湖，就放在大苍山养着。大苍山是个好地方，地灵人杰，千机子却恼他们只将她作简天行的童养媳看待，一个人泡在藏书阁里琢磨些非大苍山所有的神通，弄出个不仙不凡的机关之术来——她天性有股子不合时宜的执拗，既已拒了大苍山之邀，便不愿自己所用神通有丝毫大苍山的痕迹，只得从凡间所学上下功夫。这般钻牛角尖，岂能不走弯路，除了机关陷阱之外千机子可说样样稀松，成名后才略补了些。后来大苍山容不下她，未必不是羞恼于数千子弟败给了一个女子的闭门造车。
总之，千机子和大苍山的关系是理不清的。报了恩还有仇，报了仇，又对不起曾经的恩。对彼此的手段也知之甚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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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府上空雷声轰鸣，时有电光闪烁，夏季的暖风带着湿意，风雨欲来。
“要下雨了。”
千机子手持鲁班尺，大袖当风，如同神仙府屋顶上的一面黑色旗帜，笔挺的身姿便是旗杆，任风雨吹打不改其直、其坚。
这里是地煞大阵的中心所在，若要破阵必从这里下手。相应的，这里也是大阵威力最大的区域。
吴忧儿的分魂化为厉鬼飘荡在千机子身边，一只由雾气组成的手去捉千机子的衣袖，衣袖飞扬它的手便也随风翻飞，难为它与此同时还能略带担忧地道：“此地少雨，不知是哪位大能在行云布雨。”
千机子哈哈大笑道：“天要下雨，与人何干？本座纵横修真界千年，历经大小阵仗不下千余起，能与此阵相比者不过一二。七百二十位修真界高手加上千机子、吴忧儿难道还不能请老天开怀一笑？”
她说着举起手中鲁班尺，与目垂直，抬头测天高云厚，颔首测地广阵大，不过一尺四寸一分的木条，竟敢测天量地。
其实纵然以目视，尺长仍不及地煞大阵边缘，七百二十位大能联手布阵，当真好大的威势。但千机子既然敢测，便无人信她测不出。
分魂为她豪气所摄，也不由扬眉道：“天下可乐之事太多，老天爷都见惯了，大概没那么容易笑。不过这么多人‘替天行道’，等会儿血染大地，他少不得应景的掉一两滴眼泪罢了。”
这般愤世嫉俗不是厉鬼原本大家闺秀的口气。
好在千机子似被什么牵引了精神，全没听见，望着远处皱眉道：“大苍山掌门亲自来了。”
分魂想起她和贱天行的婚约，怒道：“他来了又如何？”
千机子嘴角的笑意渐退，神色复杂道：“他病体沉疴多年，依靠大苍山的灵泉才能残喘维生，这次竟亲自来了。”
“也许是阵中有几个修为势力都不相上下的刺头儿，他德高望重才压得住？”
“不，”千机子语意沉重，“他是专门来压本座的！”
分魂愣住，强撑着冷笑道：“大苍山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当年一点小恩小惠，到现在还敢当金牌令箭使。”
话虽如此，它轻飘飘飞离千机子数米后御风而上，自高处眺望，周身鬼雾不由一阵翻腾。遥遥可见地煞阵被一片血光笼罩，阵中隐隐可见无数灵光，每一道灵光都是一位大能，更有大高手气息内敛，以分魂修为看之不透。
回来后它沉默许久，叹息道：“这回恐怕真要去阎王殿走一遭了。”
“怕？”
分魂摇摇头。它不愿高于千机子，一双雾气组成的脚虚站在房顶上，此时仰头望千机子，语调飘渺：“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千机子却摸着它的脑袋苦笑道：“其实是本座怕了。”
手上带了法力便可碰到厉鬼如腐烂的海藻般带着彻骨寒意的身体。分魂猫儿也似，探头在她手上蹭蹭，见微知著道：“您不怕死，您怕的是大苍山掌门。”
千机子点点头，自我调侃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但她脸上的复杂，墨黑的乌云都遮不住。
“本座要去见忧儿，这一仗，要拼命。”
大苍山掌门数千岁的高龄仍能被千机子称为美人，自有他胜过诸人的美法。此时他坐在主位，脸色煞白，满头银丝，连嘴唇和睫毛都不见异色，配上一身与简天行一般的白，像没刷漆的木人。只有一双眸子，洞彻人心的黑，摄人心神，乍一看不似修真界第一名门正派的掌门，反而像修习了邪门神通的妖魔。
“大苍山掌门，地煞大阵已成，为何还不进攻？”
说话的是万钧门门主，足足三米高的巨汉，虎目圆瞪，威势赫赫。
大苍山掌门目光扫过在座众人，见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不满之色。他手掌扶在胸口，慢慢梳理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经脉，声音平如死水无波：“不到时候。”
不夜天宗主冷笑道：“莫非掌门命简天行将《千机册》送给千机子不够，还想给千机子时间用《千机册》中器物布阵不成？”
不夜天半只脚在正道，半只脚在邪道，这次参与地煞大阵暗中也代表了魔门的意向。
大苍山掌门的手仍抚在胸口，好像经脉永远抚不顺一般，煞白的脸色也病怏怏的不精神，只重复道：“不到时候。”
不夜天宗主脸色一僵，没想到大苍山掌门这么不给面子。
再老再病，大苍山掌门也是大苍山掌门，轮不到向区区一个不夜天的宗主解释，哪怕魔门宗主亲临，他非说“不到时候”也无人能驳。
大苍山掌门望着满座高手，忽然想到那个极雅致也极有豪气的女子。论品貌修为、才智心性，那孩子岂不胜诸人百倍？即便他唯一的弟子简天行，和他一起对着这些掌门、宗主久了，骨子里也少了一股子拗劲。
身为大苍山掌门最需要擅长的既不是神通道法也不是遣兵调将，而是所谓的顾全大局。
他不得不解释：“千机子古板固执，天行或许能劝她弃暗投明。”
既然固执，谈何弃暗投明？可无人指出大苍山掌门的语病，何为明、何为暗，大部分人都是清楚的。
“哼，千机子以邪法复生，难道还能回归正道？她现在弃暗投明也迟了，老子第一个不放过她！”
“那你去杀她吧。”说话的仍是不夜天宗主，“当年年兽都杀不了她，你若自持比年兽还厉害，去杀便是。”
这话刺耳，却是好意。
万钧门门主本以为自己是顺应大家未尽之意，被他一刺，见在座诸人提起往事无不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由尴尬，面带鄙夷的坐下了。
大苍山掌门的目光在不夜天宗主和万钧门门主身上转一圈，闭目道：“最好不要和千机子为敌这点，想来大家也是赞同的。”
不赞同也必须赞同，大苍山的意思很明白，而不夜天宗主方才刚一句话也可以看作是魔门的意思。没有两大门派撑腰，要杀千机子他们还真没这胆子。
大苍山掌门暗中皱眉。他不希望千机子死一来是私心，二来因自己和千机子好歹有数百年的教养之恩，不怕她报复。而这些人和千机子的仇千年前就结下了，人家不计较是人家大度，真想计较，也是理所当然。他们未免把曾经的修真界第一高手的脾气想得太好了些。
“黑瞎子留下的魂灯灭了。”大苍山掌门敲打道，“他的瞎灯诸位即使没亲身见识过，也应该听说过。老头子多说一句，那灯绝非浪得虚名。若本座所料不错，吴忧儿应当已是合体后期的修为。”
魂灯一灭，身死道消。大苍山掌门直接将杀黑瞎子的孽障定在了吴忧儿身上，绝口不提千机子，众人也毫无异议。
千层塔的掌门没有到场，来的是最善阵法的圆顶和尚，他肃然道：“贫僧有幸见过那盏灯，当真有莫大的威能。”
一直沉默的砺剑门泼天忽然开口道：“见过瞎灯居然还活着，看来和尚你果然是个好和尚。”
“贫僧受了内伤，修养百年才恢复过来。”
泼天点点头，郑重道：“砺剑门上一任门主曾说过，此界能与千机子的断然匹敌者，唯有瞎灯。”
“这么厉害？！”万钧门门主惊道，“那黑瞎子一死，瞎灯岂不是落入千机子手中？”
众人皆看向大苍山掌门。
让黑瞎子打头阵是他的主意，出了事自然由他来担。
大苍山掌门平静道：“瞎灯对吴忧儿有大害，如果千机子还要吴忧儿这个徒弟，她就绝不能让瞎灯近身。”
如果千机子能大义灭亲，瞎灯给她才不负那样的异能。
不夜天宗主有一双刀锋般的眼睛。他望着大苍山掌门，如有所得：“您似乎一直在试探她。”
大苍山掌门的手一直抚在胸口，再年轻俊美的容颜在这一身白的覆盖下也如苍雪，不知何时就会消融：“她是个好孩子，可惜生错了时候。”
几千年前，各门各派还没有划定地盘，修真界是热血过的，那才是英雄的时代。他看着千机子，就会忍不住想起死在那个时代里的人们。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活着，却像死了，最终没有一个能继续生机勃勃的、顶天立地的站在这片曾经憧憬的，充满秩序的天地间。
梦想之所以是梦想，因为它永远不会实现。即使似乎实现了，你也会发现一切都和原本想象的不一样。
明明修真界已经成为了一个人人安心修炼的世界，他却又忍不住怀念，在毫无秩序的年代才被期待的英雄。
侠以武犯禁。
大苍山掌门手掌紧紧握在椅子把手上，面容冷酷而坚定：“她不能活在现在。”
不夜天宗主望着大苍山掌门黝黑的眼睛，觉得他在哭。
万钧门门主却没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他大声附和道：“对，人就应该有一条命，她活两次就逆了天道。这种妖孽必须死！”
余下诸人没弄明白大苍山掌门一会儿帮千机子拖延，一会儿又说她必须死到底是什么意思，含糊着应了，反正轮不到他们打头阵就行。
这是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回首已是千年身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