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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尘埃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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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吧,办完这件事自有你的好处。”发觉一向狠辣的锦衣卫竟浑身紧绷,压制着战栗,皇帝
温言道:“别怕,朕不会卸磨杀驴,你的退路已有人安排好了。”
言罢,人影滞了滞,一闪身,殿内已再不见飞鱼服的痕迹。
少时,锦衣卫又折返回来,手中拎着一个漆盒,淋淋漓漓滴着鲜血,一股子血腥味熏得皇帝回过身来。他的眼神在漆盒上停留半晌,终于缓缓移开。
“陛下,办妥了。”锦衣卫提醒道。
“已经送出去了?”
“是,现下应已出了西安门了”
“你再帮朕办完最后一趟差也跟着去吧,永远别回来。”皇帝向殿外喊了一声,“赛明心。”
殿门即刻开出一条缝来,赛公公踱步进殿,只瞥见一眼锦衣卫和滴血的漆盒,忙垂下头道:“陛下,有何吩咐?”
“七皇子染病暴毙,把消息传下去吧。”皇帝似乎想起什么,又道:“先传到大理寺,让左涟尽快把供状交上来。”
赛公公抬眼愣了片刻,躬身道:“知道了。”
张棣此时并不知程瑀的死讯,仍是不肯供出他。谭厉看他骨头硬得很,倒是越玩越起兴,新鲜刑具一个劲儿往他身上招呼。虽说根据规矩,三法司不能严刑逼供,不过拷问朝廷侵犯本已是不成文的习惯,只要不弄死也就罢了。
现下谭厉方玩过一个刑具,用盐水泼了张棣,再将麻布贴在他身上,只待风干连皮带肉地揭下。
他腿一翘坐回椅子上歇息,左涟命人给他换温茶,看了眼架在眼前脱了人形的张棣,纵是他平日也用过刑,也难免周身一冷。这谭厉平日里爽利亲和,一入了刑室就不是平常时候的他了,比魔鬼还要可怖。
都察院是极少有刑罚之事的,都察院御史也是个温厚儒生,故而看见这一幕,连喝了几大杯茶压下胃中的恶心。
谭厉抓起茶杯牛饮几口,对张棣道:“你的两只手已经废了,不能再行针了,张太医啊,我都替你觉得可惜,还不招,是要再废两条腿么?”
“杀了我!杀了我……” 刑室内忽地炸了锅,怒吼声夹杂着铁链的碰撞声,张棣像疯了一般地挣扎着叫喊着,叫到最后竟哭了起来。
谭厉放下茶杯,笑道:“想死?那你也得先招了才行。你知道的,我们刑部在这方面是颇有经验的,就算把这儿的刑具都试完了,你也不会死。”
张棣哭了一阵又仰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哭。硬骨头左涟并未没见过,只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哭得这般惨烈,心有不忍,劝道:“张太医,你就招了吧,不然今天的经历以后日日都要来一次,你白受皮肉之苦,我们也累得紧。”
没有答话,张棣只自顾自地哭号,哭到最后附近的牢房都能听见他的声音,犯人们也三三两两跟着哭了起来。
虽然张棣的嗓音沙哑不少,林汐依旧听出了是他。他蹲在牢房的一角,红着眼用石子划墙,边划边道:“你该死!你该死!活该!打死你!”
划到脱力,林汐倒在草堆上,泪流满面,向牢顶喃喃问,“为什么……为什么害我……”哭了一会儿,林汐又蹦起来,抓着牢栏摇晃,对着身前的牢役吼道:“住手!别打了!”
运处的牢役听见这边的动静,跑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牢前之人摇头,“哎,林汐又发疯了。”
“审得这么狠,犯人们都闹起来了。”
“要怪就怪这张太医嘴太硬。”
牢前之人刚要接话,就被一道身影将话堵了回去,飞鱼服,是锦衣卫。
两人匆匆散去,目送锦衣卫向刑室而去。
刑室中众人一见锦衣卫站在门口,不自觉地屏息凝气,纷纷交互眼神,一脸惊异。
那锦衣卫对此反应习以为常,道:“诸位大人,下官来送个消息。”见众人渐渐平静,锦衣卫提高音调道:“七皇子染病暴毙,陛下特让下官来告诉张太医。”
听见这个消息,三法司的三位官员没敢搭话。明眼之人皆知七皇子死得巧,必有蹊跷,如今还特
意来告诉张棣,必然是两人有什么关联,所以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张棣。没想到张棣只是微张着嘴,神情呆滞,没什么反应。
这平静与先前的哭闹挣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三人有些看不懂。
锦衣卫道:“左大人,陛下让你务必把供状审出来,宜早不宜迟。”
左涟看了两人几眼,似乎十分为难。
见他这幅神情,谭厉起身,用手试了下麻布,发觉已经干透,问道:“现在可以招了么?”
张棣仍是痴痴愣愣的样子,不说话。
“罢了。”谭厉捏住麻布一角,滋啦一声,一块皮肉便连着布被撕了下来,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再看张棣,胸腹间的血肉已经模糊一片。本该是疼到极致,可张棣除了微微皱眉,再无其他反应。若非是他努瞪着双眼,谭厉都要以为他是个死人了。
谭厉疑惑不已,退后一步道:“盐水。”
左右提上水桶,泼上两桶盐水。带着冲刷力道的盐水瞬间浸上一片鲜肉,连那锦衣卫也不禁嘶了一声。都察院御史看不下去,转身出门去了。
“针棍。”谭厉接过下属递上的针棍,走上前道:“这棍子上钉满了针,一棒下去,针能刺入皮肤一寸有余,我不会打你的要害部位,死不了的,你再考虑一下。”
张棣的眼珠僵转了一下,淡淡道:“冰瓷茶瓯是我送给林汐的,他不知道是前朝禁物。”
锦衣卫道:“你知道陛下要的不是这句。”
谭厉示意左涟记下供状,附和道:“继续说。”
张棣只浅浅一笑,自顾自地喃喃道:“林汐,我对不起你,我知道,那龟丞相……哈哈!这世间的人,都是傻子!”
等了一会儿见张棣依旧疯了一般地自言自语,说话也不听。谭厉干脆手一扬,针棍向下挥去。谭厉本瞄准了一个没干系的穴位,在棍子打到他身体的一时却愣住了。
张棣在棍子挥下的瞬间前倾了身体,棍子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后勃颈上,一声闷响之后,他的头断线木偶一般地垂下,蓬发覆面。
谭厉知道不好,匆忙用手指试了试张棣的鼻下,已经没有气息,再去看他脖颈上的伤口,是打在死穴上了。
锦衣卫看谭厉杵在那儿不动,上前去试鼻息,一看人已死了,按刀怒道:“没问完人就打死了,怎么跟陛下交代!”
谭厉连退几步,期期艾艾地解释道:“您也知道,张太医熟知穴位,这死穴……不是我想打得啊。”
锦衣卫道:“把尸体处理一下,跟我去趟宣政殿吧。”
“这……这……”
“谭大人,走吧。”
待众人散去,左涟缓步走到张棣身前,解下他四肢的枷锁,对身边之人低声道:“棺材备好了么?”
“一早就备下了。”
“连夜送出去。”左涟接住张棣的尸体,交给那人。
“是。”
金陵风止,波澜渐平。
宣政殿连下数道圣旨,至此,御口亲断末茶一案尘埃落定,三法司会审,查出罪魁祸首是张家两位太医,张家三族以内斩首,九族以内发配南疆。林汐免于死罪,贬秦州茶马御史。经过查问,大皇子程璟乃是被小人蒙蔽,复太子之位,交由宗人府惩戒。而谭厉则因为严刑拷问朝廷侵犯致死,罢官免职,遣回老家去了。
自从张棣死了,林汐一口饭也没吃。这几日他总是想起儿时在学堂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时张棣像个小跟班,左跟这个右跟那个,看起来毫无城府。
林汐正在出神,忽听耳边开锁的声音,“林大人,起来吧。”
“轮到我了?”林汐想起张棣,以为是要用刑。
狱卒笑道:“恭喜林大人,贺喜林大人,您可是这两年来第一个从天牢出去的。”
林汐怔了怔,问道:“出去?”
“林大人还不知道吧,陛下下旨免您死罪,只是贬到秦州做茶马御史,小的现在就送您出去。”
出天牢的路很长,林汐走着走着,仿佛走过了一生的长度,直到眼睛被光刺痛,他才真正反应过来,结束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林汐穿过几条小巷,临至街口,闻得身边一阵阵香气勾着腹内的馋虫。
店内一个大锅,几张桌子,一位花白头发的矮个子老板在其中忙叨着。店门大开,锅口的白雾呼呼地往林汐身上扑。
林汐揉肚子想着,是赶着回家见父亲还是先吃一碗云吞?想到最后一拍脑门,没带钱,吃什么云吞。
正欲转身,林汐被铺子老板叫住,“可是林大人?来吃一碗云吞吧。”
“算了,没带钱。”林汐回头扯了扯嘴角,笑道。
老板招呼道:“不要钱,劳林大人的舌头,帮老朽指点指点这云吞怎么做能更好吃些。”
林汐扫了一眼,铺子里果然没几个人,生意不算好,也不多推辞,坐进店里。
不多时老板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云吞,连连道:“快吃,快吃,饿了吧。”
这老板老早知道林家落败之事,一见林汐狼狈地过来便请他进来吃饭,权当做善事了。看林汐吃得正香,老板随口道:“若是爱吃,以后每日都来,不收你钱。”
林汐有些疑惑,没搭话。
老板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让林汐心里不痛快了,等他放下竹箸,问道:“我这云吞怎么样?”
这云吞确实算不上可口,可林汐吃来却觉得浓香无比,暖心暖肺。老板既然请了他的,他自然要说说,“若要做得更好的话,这糖多了些,衬得肉腥。另外,在肉馅中加些生粉可以使口感更好。这汤略寡淡了些,最好用猪骨汤,再次可以用鸡汤,没有鸡汤的话放几滴芝麻油也是好的。老板,你是不是加了些猪皮?”
老板一拍桌子道:“哎呀,大人您这猫舌头可是神了,一大碗肉馅我只加了一小块猪皮,如何尝出来的!”
林汐淡淡笑道:“这猪皮虽然能使口感更好,但到底有些腻,可稍加些绿茶汤去去。”
老板笑道:“是了,是了!再饮两口水吧,我去倒。”
林汐伸手拦下老板,“老板莫要忙了,我得回家去了,再留我爹该等急了,又要骂我。”
“这……那且快回吧。”老板的笑容有些僵,看林汐的眼神也变得诡异起来。林家老爷刚刚过世,这林汐竟说他爹骂他,这是疯了还是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