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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阳关三叠 ...

  •   林汐狐疑地瞅了老板几眼,不遑多想出了店,拐过一条街向林府走去。

      若是平时,这个时辰,林府必定是开着大门的。可此时林汐行至家门前,只见门户紧闭,门外的小贩也不见了,全不似往日的热闹。

      林汐手轻轻一推,门没锁,院内除了有些冷清,景致和从前别无二致。还是那片影壁,那座假山。

      林汐绕过熟悉的院子,望向轻合着门扉的正厅,试探着唤了一句,“爹。”

      “吴嫂,小茗。”话音渐渐下落,整个林府安静得让林汐心生战栗。

      走到正厅前,林汐动了动僵硬的手,点开门。

      吱呀一声,灰尘扑了一脸。林汐咳嗽几声,抹了把脸,再睁眼,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放空。

      正对着他的是一方灵牌,黑底刻金字,书的是林子谦的名字。林汐干睁着眼,不禁浑身发抖。他向前几步,又停住了,大脑放空,腿上也像灌满了铅。他设想不到,没有父亲,今后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

      父亲又为什么会死,是因为连坐之罪,还是被害死的。不管怎样,肯定都是因为自己。

      牌位前的香还未燃尽,林汐捧起牌位,贴在脸上,喃喃道:“爹,祁恒回来了,守着你不走了,爹,你也回来吧。”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汐以为是父亲,回头,却是江晚青。

      “呦,你回来了。”他逆着光,神色依旧是那副无谓的样子,一身孝服刺得林汐眼睛疼。

      “晚青……”林汐回过神来,放下灵牌,回身几步抱住江晚青。

      瘦了,胡茬也有些扎人,江晚青任他抱了一阵,终于压下心中的酸楚,伸手拉开两人的距离,冷冷道:“你走吧,你爹的头七我来守。”

      林汐眼帘颤了颤,问道:“去哪儿?”

      “秦州。”

      想起狱卒说皇帝下旨贬他去秦州做茶马御史之事,林汐道:“我去找陛下,求他让我留在京城,做个看门的都好。或者你跟我走,我们行走江湖去。秦州如此远,我们……”

      江晚青苦涩地笑了笑,皇帝要他三更走,岂能等到五更时。纵然秦州苦寒荒凉、土匪横行,不是什么好地方,但这京城如此不太平,走了,或许还能活命。

      “你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江晚青走到屋子西侧的一条横梁下,看向林汐,“就吊在这里。我不希望我是下一个因你而死的人。要我说,秦州选得好,天高皇帝远的,这辈子你是回不来了,顺水推舟,咱们也就不必再见了。”

      林汐红着眼眶摇头,“晚青,你别开玩笑。”

      “我没有,说真的。”江晚青咧嘴笑了笑,“我答应太子殿下了,陪他留在京城,不再走了,你要是在,总有许多不方便。殿下许我替你爹的职,朝堂事多,我也脱身不得了。”

      太子……林汐叹了口气,解下腰间的玉佩,抱在手里,手背的青筋都捏了出来。当年交换玉佩的时候,江晚青说了许多信誓旦旦的话,说完之后他又补了句,“噗,你信了?你还不知道,我说话跟放屁一样。”

      江晚青瞥了眼那成色极差的玉佩,哈哈一笑,“你多大了,把屁当真。这么破一块玉你还放身上,也不怕丢人。我喜欢的人多了,不过是曾经多喜欢你几分罢了,你还放在心上了,笑死个人了。说实话,早被你缠烦了,我盼这天盼了好久。”

      一口气憋在胸中,林汐干笑几声,吸了吸鼻子,咬牙仰头,“好,我再陪我爹一晚,明日就去秦州。”

      江晚青连连道好,脱下身上的孝服,随手扔到林汐身上,转身欲走,“衣服给你留下,我走了。”

      “晚青。”林汐叫住他。

      江晚青停下脚步,戳在原地等着他说话,等了许久却等到一句,“慢走。”

      疾步行至府门,江晚青听见身后那不知是哭是笑的声音,皱了皱眉,叫过马边的小厮,“小茗,过来。”

      那小茗趋步上前,欲言又止,“江大人,这是……”

      江晚青吩咐道:“你不是要报恩么?跟你家主子去秦州,照顾好了,就当是了。”

      早年间小茗的母亲病逝,他没钱葬母,还是江晚青给了他棺材钱,带他进了林府的院子。小茗眼珠子一转,躬身应声。

      江晚青驾马走后,小茗小跑进了林府,只听得耳边笑声疯疯癫癫,一进正厅,正瞧见林汐双眼发愣地跪在地上,蓬头垢面,边笑边咳,嘴边都是血。

      林汐一向高傲,小茗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失态,心里是又惊又怕,上前扳住他的肩膀喊道:“少爷,少爷,这是怎么了?”

      林汐双眼发直,抬头看他,“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在?”

      小茗用袖口给他擦脸,答道:“江大人家避祸去了,如今少爷回来了,小的自然也回来了。”小茗四下扫了一圈,这屋子多日未打扫,都落了灰了,显出几分破败。想林家一时辉煌,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令人唏嘘。

      当夜,华灯初上,程璟请江晚青在鹤归楼一层大厅吃酒。一坛花雕,两个酒碗,连个下酒菜也没有。江晚青只顾着闷头吃酒,也不说话。陈年的花雕像水一样灌下肚,看得旁桌的好酒人直心疼。

      程璟也不劝,再为他添了半碗酒问道:“明日你想去送他么?”

      江晚青浮一大白,抹了把嘴,似笑非笑道:“想去,也不想去。”

      程璟放下酒坛,笑道:“我们行酒令,我赢了你就去。”

      “好!”江晚青一撸袖子,脚踩椅凳,摇摇晃晃半站起身,比划道:“酒拳!”

      一向沉稳的程璟也起身撸袖,做出一副你死我活的样子,手一甩,“八匹马!”

      “五魁首!”

      “九连环!”

      “六六顺!”

      “三桃园。”程璟收回手,擒着笑边坐边道:“我赢了。”

      江晚青自罚半碗酒,撇嘴道:“去就去,明日不见,不知此生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

      程璟依旧笑意浅浅,桌下却暗暗捏紧拳头。

      林府门口停了辆马车,是东宫安排的。林汐守着灵牌一夜没合眼,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小茗换了身粗布短打,拎着两包行李来唤他,“少爷,该启程了。”

      林汐跪直,磕了三个头,“爹,孩儿不孝,不能为您守满孝期就要走了,若此生还有机会再回来看您。”

      小茗道:“小的收拾了些换洗衣服,少爷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

      林汐起身问道:“马车你看了么?能放多少东西?”

      小茗答道:“东宫遣的车不小,少爷想带什么就带什么。”

      秦州偏远,只怕许多东西是不好找的。林汐念旧,回到自己的东屋,每一件日常用物都想带走,可又怕未免太过兴师动众。挑来挑去,林汐取了琴囊和两套茶具,又取了一方自己用惯了的砚台和几只湖笔。林家抄家,除了自己用的旧物已没剩几样东西,想来想去,也就带这些了。

      小茗见林汐收拾得差不多了,随手拿起本书道:“路程远得很,拿几本书解闷吧。”

      林汐一看,竟是江晚青批注的一本诗集,道:“不拿这本。”

      小茗又自下抽出一本书,问道:“这本赌情录如何?”

      “这本好,带着吧,一套三本够我读的了。”

      两人收拾好行李,掩好门扉,行至府门。小茗关门前,林汐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随着吱呀一声,林府大院终于消失在眼前。直到门缝撞上的那一刻,林汐的心咯噔一下,也跟着颤了颤。

      在这个大院,这个京城里,他就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中温阁暖庐、静好美满。梦醒了,从此天地之大,只余他一人茕茕孑立。

      马车裹着烟尘行出新亭,向北而去。

      两匹马在远处勒缰停步,马上之人眉目淡然,衣衫猎猎。

      “你听,阳关。”程璟举起马鞭,指向马车的方向。

      车中悠悠传出琴音,伴着吟唱,“二十年来次如许,煎茶麝烟试新曲。倚马斜桥诩风流,满腹草芥充金玉。斯须苍云息弭散,白马驰隙水无拘。我自添杯饮霜雪,不问迁途与来路。”

      “倚马斜桥诩风流,满腹草芥充金玉。”江晚青念完,伸了个懒腰,对程璟道:“送走了,咱们也回吧,都要吹干了。”

      看来酒真是好东西,可以冲淡很多东西。程璟转头看向江晚青,暗暗一笑。没有林汐,江晚青还是江晚青,谁少了谁又活不了呢。

      程璟道:“走,陪你打猎去。明日你这尚书一做,就是孙猴子被压在了五指山下,动弹不得了。”

      江晚青哭着一张脸道:“哎呀,真真是案牍劳形啊!秦淮河的姑娘们都要想死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阳关三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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