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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   陈靛这一次笑着把头摇了一摇,说:“宋医师你不明白的,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得东西,所以他就不会害怕了。我现在想通了这点,只想要能够得到幸福的人快一点幸福,我帮他们,好不好?”
      宋医师紧了紧拳头,说:“你……甚至没有任何欲望?”
      陈靛一笑:“当然有。而且很多,很奢侈。”陈靛有点累,闭上眼继续说,“最奢侈的是——我,竟然爱上了那么美好的女子,我这样的躯体,竟然无法控制得去爱了。不过幸好——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陈先生,”宋医师仰起头来不看陈靛,“我现在真得想揍你一顿!”
      “那为什么不下手呢?你把我揍晕,我就不用这么疼了。”
      宋医师愣住。
      “很吃惊么?”陈靛淡淡地说,“我也很吃惊,就像灵魂都被分离了出去一样,就像——”陈靛把拳头伸出床沿,张开手掌,“十年”掉在了地上。“就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了生存的意义。”
      “可是我还是要笑,还是要说,还是要生活,还是要领导陈氏——因为,那些从身体中剥离的东西留下的伤口,流出的血液,甚至是剧痛——那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就连那枚戒指,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宋医师别过头去,他第一次面对自己的病人无话可说。
      窗上的风钟丁零乱响,那是因为风很乱,风在气流中相互冲撞,撞出伤口,流出血液,感到剧痛,却没有人会知道,因为风是透明的,看不到的东西,永远不会被察觉到,不是被眼睛欺骗了,而是风已经吹走了。
      陈靛睁开眼,淡淡的指着地上,说:“帮我捡起来,好么?”
      宋医师顺着陈靛的手指看去,“十年”躺在阳光里——反射的光线刺破空气,射穿他的眉心。
      *** *** ***
      “饿不饿?”
      陈靛点点头。
      “吃点东西?”
      陈靛点点头。
      生华莞尔:“想吃什么?”
      “云吞。”陈靛看着生华说,“你包的。”
      “要虾仁么?”
      陈靛点点头。
      生华凑近陈靛,大大的眼睛直视着陈靛那一片湛蓝的海域,猝不及防的一剐陈靛高挺的鼻梁,“贪心。”
      “啊。”陈靛失声,然后失笑,“疏忽了。”
      “呵呵,逮到了。”生华得意地举着自己的食指对陈靛眯眯笑。
      陈靛突然揽过生华,让她与他离得这样的近,甚至连呼吸都纠结。生华防不胜防。陈靛抬手从生华的睫毛上取下一根掉下来的睫毛给生华看:“逮到了。”
      生华只翻白眼:“果然是商人,抠门死了,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陈靛点点头。
      生华好笑,起身去给陈靛包云吞。
      陈靛看着生华的背影笑,然而仿佛想起什么,笑容消失了。“刚才你不在的时候手机响了。”陈靛扭头看床头的手机。
      生华“噢”了一声,没停步。
      “阳弈在简讯里说——”
      生华顿住。
      “——他说他在楼下等你。”
      生华颔首:“噢。”
      “我不在的时候——”陈靛看着窗外,“他天天送你?”
      “噢。”
      “你要下去么?”
      “噢。”
      “……你要见他么?”
      “噢。”
      “可是我饿了。”
      “噢。”
      “我要吃你包的云吞。”
      “噢。”
      “……我是不是很贪心。”
      “不是。”
      “你骗人——你刚才明明说我贪心。”
      “那是因为你要虾仁。”
      “可是你知道我现在的贪心不是虾仁。”
      “噢。”
      “你能不能不要再‘噢’了。”
      “噢。”
      陈靛低下头,没再说话。
      生华看陈靛不问了,便打开房门说:“那我下去了。”说着,阖上了门。
      陈靛听着生华离开,翻下床挪到窗边向外看,果然看到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站在落叶的庭院里冷得直跺脚。清寒的窗被他的哈气颟顸了,他用手指抹开,正好看到生华,她拿一条围巾给男生围上,又用手搓了搓那个男生被冻得发白的脸,他显然很高兴,笑容特别大。陈靛扭回头来,看着自己床边那把生华座过的椅子,想起生华莞尔时樱红色的颧骨,好像生华手指的温度还留在鼻梁上。他慢慢用双手握住两条凉冰冰的余肢,它们在下雨的时候总喜欢扯心的疼。
      陈靛又向外看,他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在见面时会拥吻,唇齿交融,心心相印。陈靛看了看左手小指上的“十年”,又看了看了窗外,一下子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直到阳弈放开生华,与生华十指交握消失在林径上。陈靛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把头靠在透明的玻璃上,闭上眼,睡着了。

      陈靛做梦了。他梦见自己哭了。他其实很想说他很害怕,可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抬起头来,发现生华穿着礼服睡在他身边,就像那晚在医院那样,但是生华的礼服是黑的——他的世界变成了黑白色。他看着自己把戒指戴在生华的无名指上,然后亲吻她的额头,但是他一直在流泪,不停地流,就好像哪里失了控一样。接着,他梦见自己——死了。很混乱,很可怕。死了?死了。

      “靛……靛……”
      陈靛睁开眼,朦胧中看见生华蹙紧的眉头,他下意识的想要抬手去抚,却徒劳无功,只好喃喃:“生……”
      生华把陈靛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陈靛的脸说:“是我。”
      陈靛只觉头痛欲裂:“你怎么在这里?”
      生华不解。
      陈靛如梦初醒,自言自语:“我梦见我死了。”
      生华大惊失色。
      “你不是去上课了么?”陈靛问。
      生华眨眨眼,好笑的说:“我哪有上课,我是让阳弈陪我买虾仁去了。”
      “噢。”陈靛淡淡地回答,淡淡地说:“我是不是让生很为难啊?”
      “什么?”
      “生在两个男人之间周旋,很累吧?”
      生华拿起碗来,没有回答。
      “所以生华才会说那样的话吧——说只能爱护阳弈一个人、说我很坚强。”
      生华舀了一只云吞,吹凉。
      “既然你为难了,”陈靛深吸一口气,道:“就放弃一个吧——放弃我好了。”
      “为什么?我已经是陈靛的支柱了,为什么要放弃?”生华把云吞堵到陈靛嘴前,微愠。
      “因为……因为反正没有支柱不过是多摔几跤——摔多了,也就习惯了,还要支柱做什么?更何况——生华说我很坚强,摔伤、摔残、摔死——都不能怕。”
      生华把勺子摁进陈靛嘴里。“什么叫‘摔伤摔残摔死都不怕’?你以为你是什么?木偶?我跟你讲就算是木偶也不能这样对待!”
      陈靛搅碎并咽下云吞,明明是很可口的东西,是他盼望了那么长时间的东西,但是他为什么却觉得像块石头一样压的心脏喘不过气来。“可是生华明明就很难过,不论伤害哪一个都像罪过是不是?那生华就放弃我吧,是我自愿的,是我要离开的,不是生华的错。”
      生华一时没有再接口,她只是把碗放在地上,抱着膝盖蹲在陈靛面前,却不看陈靛。“靛要离开么?”
      陈靛蓝色的眼眸静若止水。
      “我怎么觉得讨厌靛了呢。”生华抿着双唇,好像自言自语地说。
      陈靛看向生华,眼眸中的蓝水滴一颤。
      “我讨厌你。”生华抬起头来,眼神清明的直视陈靛,“说什么是自愿的,说什么不是我的错——你以为你背负一切就很了不起么?我告诉你陈靛,你什么都好就是什么都非要往自己身上揽,什么都要做到最漂亮。你以为你是谁?你肩上能扛得起多少?你凭什么——委屈自己来成全别人?”
      陈靛怜爱的看着生气的生华,眸光一黯,他轻声说:“不是我要委屈自己来成全别人、也不是我什么都要往自己身上揽。我又不是圣人,我也会有奢欲,我也自私。只是……我已经习惯总是得不到我想要的——得不到曾经的记忆、得不到站立的能力、得不到父母的疼爱、得不到弟弟的崇敬、得不到依靠、得不到幸福……就像得不到生华。我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渐渐就不再为自己的欲望而考虑问题,而觉得,其实只要强迫自己就好了。”
      “生华对我好我知道,生华和阳弈之间是有承诺的我也知道,生华很难过,我仍然知道。我喜欢生华我知道,我想留住生华,甚至想抢回生华我知道——但是生华不是玩具,是有思维的生命体,是有人格和想法的,我不能强制生华如何。可是我总让生华不快乐,我强烈的不安全感、自卑感、过度的冷漠以及莫名的胆怯退缩,都会让温柔的生华生气。生华那么温驯,却总被我惹恼,被我伤害。所以我要离开,这样生华就不会苦恼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生华反问,“你凭什么说我和你在一起不快乐?”
      “因为我看到了阳弈。”陈靛看向窗外,看向楼下那片草坪,好像那对情侣还在那里拥吻一样。“生华给阳弈围围巾,给阳弈搓脸蛋,阳弈一下就露出一个好大的笑容,特别高兴。然后,生华也笑了。生华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会露出那么开心的笑容。”
      “所以你就觉得我那样就快乐了?”
      “至少,”陈靛低下头,嘴角一翘,“在阳弈强吻你的时候,你很好的回应了,你们吻了很长时间,很长很长。”
      “那是……”
      “生华没有回避阳弈的亲吻,却扔下了‘十年’。所以,在生华心中,也许我也重要,但是阳弈才更重要一点吧。所以我才应该离开。”
      “可是,”生华揪住陈靛的衣角,特别使劲,“你昨天晚上明明对我说要做你的支柱、说不要离开你、说要彼此珍惜……”
      “那都是我一厢情愿而已,”陈靛拂开生华的手,“我并没有得到生华的正面回答不是么?现在我了解了,在我做梦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
      生华反手握住陈靛的手:“你这样很不负责任你知不知道?你的离开让我内心充满负罪感你知不知道?”
      “知道。”陈靛抽手,“可是我们都累了。我不想再抢,你也不想再为难,我们不如就这样了断吧。”他仰起头来对她微笑,他努力想笑得优雅一点,但是好辛苦,太辛苦了。
      “你决意了?”生华颓然。
      “我决意。”他毅然决然的对她笑,笑得别过头去,他觉得自己的笑要崩塌了。
      “那好,”生华端起地上的云吞开始狼吞虎咽,倔强的含糊不清地说:“陈靛,从今以后,我就是您在A城度假期间的代理人,一切事务我全部照做,我们合作愉快。”
      陈靛笑着咬住下唇,咬出血来:“合作愉快。”
      生华吃完端起碗转身离开。
      陈靛看到她用衣袖抹掉泪水,也许那将是她为他流的最后一滴泪。
      这是一个忧伤的季节了,所有的花都谢掉,所有的叶子都掉完,而所有的爱,都要背道而驰。
      *** *** ***
      陈靛生病了,或者说他一直在生病,很长时间了。
      生华每次经过陈靛的房间的时候,都会听到他断续的咳嗽声;每晚给他端水送药,他都是一样的苍白淡漠,像一个纯白的阴影。而每次她黯然离去,内心都有一种刺伤的冲动,但是这不正是她要的么?行同陌路。
      陈靛很久没有笑过了,自从离开生华,就好像没有笑的理由了。有时候半夜醒来,就会再也睡不着,僵硬到天亮。他开始做很多很多的工作,每天要处理事情到凌晨,甚至比工作日还要卖命。他开始时常对着风钟发呆了。
      日子回到最开始那样,但是心境就像窗外变幻的风景,四季更迭,覆水难收。他们有时也会去不自觉地回忆那些曾经的美好,就像明知时光的不可追,却偏要频频回望。
      直到莫莉的到来。

      那天下午陈靛一直在发烧,但是他没有跟生华说,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什么都不说,只是躺在露台上的躺椅里半睡半醒。莫莉到的时候他刚好睡着,睡颜苍白,很不安稳。莫莉就坐在他身边等待。生华站在大堂里看两个人的背影,莫名自嘲。
      陈靛没睡多久就醒来了,有些口渴,拿来杯子已经空了,他起来想去倒水却忘记自己只戴了单腿的义肢,重心一偏摔在地上,杯子倒没碎,他也摔习惯了,捡起杯子嘲讽的摇了摇头,却看见生华就站在自己面前。她的眼神明明很担忧,但脚步挪了挪最终没有来搀扶他。即使早有预料,陈靛还是盯着生华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有人从背后来扶他,他诧异的回头:“莫莉?”
      莫莉眼中的绿水微微一笑。陈靛怔了怔,然后又看生华,看到生华闪烁的目光,仿佛了然了什么,冷笑。
      他向莫莉摆摆手,说:“你帮我倒杯水去吧,我自己起来就行了。”说着把空杯子交给莫莉。莫莉接过杯子,也知道怀疑谁也不能怀疑陈靛的能力,便离开了。
      陈靛自己扶着椅背站了起来,正视着生华,眼底的蓝冰到极点:“是你把莫莉请进来的?”
      生华恭谨的颔首。
      陈靛冷然:“谁准你了?”
      生华抬头看着陈靛另一条空空的在空中摆动的裤管,回答:“她是你的未婚妻。”
      “我问的是谁准你了?”
      生华无话可说。
      陈靛沉声说:“我是这栋房子的主人,谁出谁进那是我的权力,哪怕是我的未婚妻,也要经过我的许可。”
      生华苦笑:“也就是说,陈少爷哪天不高兴,我也会被扫地出门?”
      陈靛深吸一口气:“对。”
      生华继而冷笑:“那我如今惹得你不高兴你为什么不立即把我赶走?”
      陈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注视着生华,良久才说:“我不允许你走,没有我的许可,你哪里也不能离开。”
      生华略有怒意:“陈先生请你摆清楚立场,房子是你的,但我不是你的!”
      “那你凭什么这么不负责任?强硬的把我推给莫莉?你问过我的感受么?”陈靛生气了。
      陈靛生气了……生华没有再辩驳,其实是无言以对。
      陈靛摸了摸滚烫的额头,叹了口气说:“我们……是在吵架么?”
      生华沉默。
      陈靛苦笑:“原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看来,当初的决定还真是明智。”他取来手杖与生华擦肩而过。
      生华一紧:“你去干什么?”
      “拿体温计。”
      “哪里不舒服了么?”
      陈靛斜睨着生华淡淡地说:“这已经跟你没关系了吧。”

      莫莉静静地站在门后听两个人的对话,无悲亦无喜。反正她来,只是要尽快订婚的,这样,Rosely就有了陈氏这个巨型金库,那才是她的目的。
      陈靛支着拐杖站在门厅,抬起头来看莫莉,淡淡地说:“到我房间来。”

      生华就那样站在大堂,站到天都黑了。
      *** *** ***
      “解除婚约。”陈靛用法文说,他知道莫莉的中文很糟糕。
      “不行!”莫莉怒瞪陈靛,美丽的容颜格外妩媚。
      陈靛不以为意:“你会当寡妇的。”
      莫莉无谓:“结婚以后你爱跟哪个女人玩就跟哪个女人玩,但是我们一定要结婚。”
      陈靛饶有兴味的扭过头来盯着莫莉说:“难道Rosely比你自己的爱情还要重要?”
      莫莉昂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我们之间是没有爱情的,你爱的不是我,我爱的不是你。我们的结合不过是要让陈氏和Rosely的市场互相打开,是一场商业性的交易,但这代价却是你我的一生。”
      “那又怎么样?”
      “这对于Oven来讲,你真得很不负责任,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你自己。”
      莫莉蹙眉:“他除了能够给我爱情,什么都给不了我。”
      “那我就更不能同你结婚了。”陈靛讽刺。
      莫莉一惊,顾不得什么礼仪一把握住了陈靛的手杖。“为什么?”
      陈靛本就烧得发昏,莫莉在这么一握,晃悠的陈靛险些摔倒。陈靛稳了稳身形,才道:“一个集团的领导者连自己的责任都付不起,这样的一个集团怎敢合作。再者,你也看到,我是一个残疾人,你的未婚夫是一个残疾人。”
      莫莉绿色的眼睛瞪着陈靛平静的冰蓝海域:“我不管,我要结婚,我要陈氏。”
      陈靛失笑:“怪不得你父亲说你倔得像头牛。”
      莫莉不语。
      陈靛继续笑,笑在莫莉眼中。“那我如果说……我们不必结婚我就会与Rosely合作呢?”
      莫莉目瞪口呆。“真……真的?”
      “当然。”陈靛斩钉截铁,“不过……我有条件。”
      莫莉上前一步:“什么?”
      “在剩下的这半个月里,留在我身边,以我的未婚妻的名义留在我身边。”陈靛淡淡地看着莫莉,“而且,不要问为什么。”
      莫莉愣了一愣,终于点点头。
      “那么,”陈靛转过身走到窗前,“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回房了。”
      莫莉看了陈靛空空的裤管良久,转身离开。

      陈靛站在窗子边,站了很久,用手摸了摸冰凉的风钟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轻轻地说:“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狠心?”这是他有了记忆以来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被嫌弃,真得就像一个残次品一样,玩够了就被人踢开、扔掉。他抚着闷痛得胸口跪坐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抹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鼻血,头被烧得很疼,他抵在凉凉的窗子上睡着了。他不知道,生华站在他的身后,早已泪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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