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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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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出去,相信我,不要出去。”
听筒传来陈靛的讯息,生华听不出丁点悲喜,淡漠如烟。
“可是阳弈……”生华呜咽着,下意识的不停的在抠着木地板上的纹路。
“他不会死——你不要他死他就绝对不会死。只要……你不要他死,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他死。他不会死的,不要害怕,相信我。”
只要……你不要他死,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他死。
生华怔忪。这样一句“拼了命”到底要让电话那端的那个男人如何才说的出口啊!
霎时间生华不知该怎样回答这样一个陈靛,这样一个爱到骨子里却不得不伤害的陈靛。
痛了,真的,身体的那个地方一下子就痛了,痛得她想要割掉,想要摒弃和不管,想要,和他坦白了……
“靛……”
“相信我,你不可以出事,相信我……相信我……”
在这个天高月白的秋夜,风刮得大广告招牌“呼啦呼啦”的直响,市中心的巨型建筑灯火通明,迷离疏远。这一片滂湃泱漭的冷,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缩在墙角的陈靛觉得害怕,他真怕,真怕生华会出事啊!
那种害怕,就像在医院的时候一样,害怕她离开,哪怕用他最最呵护的尊严去求她,是因为一旦她走,他就会怕死的,会死的。而此刻,如果她真的出事,他也是会怕死的吧。
太害怕了,怕的恨不得立即插一对翅膀飞到她身边,抱紧她,不让任何人威胁她的安危。因为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害怕是这样的苍白无力,他想要对她大喊,让她无论如何不要出去无论如何,可是阳弈呢?阳弈……陈靛心口一痛,还是想要向后退,仿佛那个叫阳弈的男孩子会伤害到他似的,他忽然就不敢大喊,不敢对生华说他有多怕,甚至不敢对生华说他好痛啊,痛得他快要说不出话来,冷得就要发不出声音……
所以即使再害怕,他也只敢说:
“相信我。”
猝不及防——
“唔——!”
生华听到了,陈靛也听到了——很大声的、年轻男子的痛呼!
“不要!”
“不要!”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那样疯狂的想要去阻止什么,疯狂的没有了理智!
阳弈只觉得体内气血翻腾,仿佛血液挤破了血管冲将出来,顷刻间就冲塞了他的整个□□,甚至都要爆破出来。
只听见“咣”的一声,眼前一黑,便是再也动弹不得。
可是生华怎么办?
在他残存的意念中只有这样一句话。
“生华——”
陈靛轻呼出声,可是怎会这样卑微而无望呢?
“你一定不可以出去的……不可以出去……
“你要相信我……你要相信我,相信我是真的……可以保护你……
“你要让他和你在一起我就让他和你在一起,你不要他死我就不会让他死,你要相信,你要相信我会拼命去保护你们,可是……”
陈靛停在那里,忽然再也无法说下去。
听筒里的忙音特别响亮,好像是谁的心碎了一地。
“可是你为什么不信我……
“你为什么不信我?你怎么可以不信我!
“我明明说过你千万不要出去!说过我会拼命保护他!说过你要相信我!说过……说过只有你没事我才会没事,难道……你忘记了么?难道……我真的就这样的不重要?”
最后一句话被一个字一个字特别认真地说出来,回答他的却是听筒里异常清晰的忙音,像嘲笑一样的更迭着的“笃笃”声。
“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会害怕的,我会很怕很怕的……
“你要保护他,我就拼命保护他;你不要他死,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他死……
“你难过……因为你救不了他……
“是不是难过得像是要撕裂心口……
“是不是难过得恨不得那个被威胁到生命的是自己……
“是不是难过得想要把自己其实已经动了情的感觉告诉他,告诉他你已经愿意为他去死……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清楚么?因为我和你一样……
“我难过……因为我救不了你……”
他说得十分平静,甚至理智到明白听筒那一边根本没有人会听他说话,也许正是这一刻的无人倾听,才让他整个整个的把他的痛苦、害怕一并摊牌,因为……他真的承载不了了。
“可是……
“你不信我……你怀疑我……
“我……讨厌你……”
满地碎晶。
陈靛呆呆地看着碎晶大理石地面上深一块浅一块的红色斑迹。那好像是血吧。就在刚才,刚才好像是把胃里的血全都吐出来了一样,可是不疼,一点都不疼了,咳在风里,被风干,然后变成红色的痕迹。
“嗒!”
手机掉在红色的血迹里,陈靛一手撑地,一手挡在口前,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吐,但是已经什么也吐不出来了。他没动,笑了笑,想起几分钟前就在那句“不要”之后也是这样一个声音,也是很响的“嗒”的一声,让他的心结成了冰。
其实很明白的不是么?他怎么可能拦得住她呢?她和那个叫做阳弈的男生不过一门之隔,阳弈不要命的保护她,她可以这样完整地感受到,怎能不急?他们的□□和灵魂是这样的贴近,彼此可以为对方完全的付出生命,即使死亡很可怕,可是为自己所爱的人而死一定不会再怕什么了吧。
可是他呢?他在27层的大风里,那样镇定的在手机里对她说“相信我”。千里之外的她怎么会知道,这个淡倦如紫霭的声音会因为她的一句“我担心你”而感动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会因为另一个男子的出现而害怕的竟然失了音,更不会知道他会因为这一刻的背弃而狼狈地吐得满地鲜血。
她不会知道。
他们相隔了一整个长空,那真的是很远啊,那么远,她怎么会知道呢?
她不知道……不知道……
他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瞳深深浅浅,漆黑的看不出那其实是一双很明亮的靛蓝色的眼睛。
手机在震动,他接起来,听到施□□的声音:
“陈二,一切都照你的办了。贝老头的人全制住了,一个都没溜。你放心,生小姐毫发无伤。恩……就是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个男的,被打破了头,不过好像不是很严重……
“诶,陈二,你不是说你确保生小姐待在屋里么?怎么我们刚到,还没动手生小姐到自己跑出来了,真的险些被抓住,幸亏我们到的及时,说真的,看见生小姐自己从屋里出来真是把我吓得魂飞魄散。陈二?你不方便说话么?要不我……”
“把手机给生华。”
陈靛的声音很沙哑,听不出任何感情,只是觉得很迷惘。
施□□一愣,“噢”了一声准备把手机给身后的生华,可是……
施□□看到生华和阳弈两个人,生华坐在地上,阳弈躺在她怀里。
“咳……华儿,还能看到你真好。”
“别说话,等会儿救护车就来了,你说话就会牵得伤口很疼的。”
“呵呵,咳,我最喜欢华儿关心我了。”
“知道我关心你就不要再说话了,以后也不要这样豁出命的来保护我,我很心疼的。”
“可是,咳,华儿也是这样豁出命的来保护我啊,你宁愿让他们带你走都不要他们打死我,我们都是不要命的保护着彼此不是么?”
“好了好了,我的宝贝,你可以少说两句么?你要再让我心疼,我就不喜欢你了……唔……”
施□□看着拥吻得两人,不知该怎样对陈靛说。
那段很相爱的对话陈靛自是听到了,他瞳仁一黯,淡淡地说:“算了。”
风把他的发梢和衣袂吹得纠结在一起,远远的一席靛霭,沉沉的高而瘦,很瘦,瘦削的好像一把柳枝儿,白杨似的挺在风里,讳莫如深,再难再沉再痛都不说,其实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没有人问过他想要说什么,从来都没有过。
算了……
极轻的两个字,飘摇在大风吹里,在这无际的夜色中走失,被遗忘和弃置在无人角落的旧碟片,用来记录声音的密密麻麻的沟槽,塞满灰,听不清,载浮载沉,无人知晓。
用手指在围栏的木柱上写了一串文字,他简体中文写得不好,一个字想了好久最终也只是写了繁体,繁复的笔划挤在一起看不清楚,横横纵纵,像打了中国结,但其实他写了什么都会被风吹走,是看不见的。一念及此,他的食指停在那一竖上,如果是毛笔的话,是会洇墨的吧,那爷爷又会生气了,不可以让爷爷生气的。
陈靛记得,那时候一边做复健一边和爷爷学习书法和国画,兄弟几个里他学得最认真写得最好,只被打过一次手。那时爷爷总是让写“我是中国人”,爷爷总夸他“中国”两个字写得苍劲有力、绝世傲骨,可是那天弟弟不小心碰翻了他的砚台,湮墨倾盘。爷爷听见动静过来看见苍劲的宣纸上“中国”两个字被洇黑了一大片,劈手就扇了他一掌,从里屋取来木戒尺就冲着他伸出的手打去。爷爷不打手心,他从来只打手指,五指连心,疼得他“咝咝”吸气,却还不忘使眼色让弟弟快避一避。爷爷泄完气摔门而出,他的手却已经肿成了一根根火腿。晚上兄弟几个和爷爷围在一起吃饭,在爷爷家只吃中餐。他挟了一个饺子放在爷爷碗里,很小心地向爷爷赔不是,却没想爷爷竟然转身就上了楼。他来不及多想就追过去,可是看着面前的楼梯却犯了难。恰巧爷爷站在转角处,看到自己最器重的小孙子像只被困住的雏鹰一般,当即就心软了。满是褶皱的眼圈一红,下过楼梯从他身后揽过他一直不敢放上餐桌的缠满纱布的左手小心翼翼的抚摸起来:“潜儿都告诉我了……靛儿,你怎么总是什么都不说呢?以后说给爷爷,喏,说给爷爷……这么巧的手,以后可怎么弹琴呀,唉……”曾经坐拥山河的爷爷啊,一生昂扬挺阔、正气凛然,指点江山、穿山越海,却在此刻为了他哽咽了。他其实不是不说,是从来没想过要说,也没想过怎么去说,他觉得在他的生命中,无法找到一种委屈,让他难过得一定要说出口。可是……
……爷爷……
爷爷……我现在有点难过,我可以说给你听么?
爷爷,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感觉到一个人异常的温暖,比爷爷家的壁炉都要暖和,因为她可以暖到我心里去。她很窝心,她每天晚上都给我一个暖水袋放在我腿上,坐在我的床上陪我聊天,我想喝水就不用再推着轮椅到处跑,她每次都会给我一杯温热的橙汁,她唱歌很好听,好听的国语被她咬得很清楚,她很漂亮,喜欢微笑,笑起来很好看。她很照顾我,她帮我上药,握着我的手,我就不会那么疼了。她处处替我着想,试图帮我推掉“讲座”这种对我来说很困难的事情,她不让我送伞,她怕这样会让我的腿受寒气。她拥抱过我,她的手臂细长,怀抱温暖,我很喜欢。她心疼我,不会嫌弃我的残缺,为我按摩双腿,为我感到悲伤流泪。她很香,我亲过她,我也很喜欢。
感觉……感觉如果没有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感觉没有了她的温暖就会没有理由坚强的站稳……
可是现在……
我觉得……觉得很害怕,因为觉得好像快要失去她了一样……
怎么办?
她身边出现了一个很健全很美好的男孩子……她——她因为他,不相信我……
他会取代我么……那我怎么办?还是……她根本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在乎我……
我会失去她么?我会再也得不到她给我的温暖么?我会再也闻不到她的香气么?我……我不可以喜欢她了么?
爷爷,我好害怕……怎么办?
怎么办……我好害怕……真的,真的很害怕……
陈靛怔怔地在围栏上写“我害怕”,写了一串,很长的一串。被风一吹就散,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句飘到了她身边……
*** *** ***
施□□突然莫名的紧张,因为陈靛在说完“算了”之后就再没了声音,这是陈靛第一次没有给他任何的指令,或者,是一向冷宁的陈氏总经理不可思议的失神了。施□□仿佛意识到什么,便开口道:“陈二,你是不是和生……”
“没有。我们言归正传。”
手机传达过来的讯息异常清明,那个叫做陈靛的男子的声音是如此的淡凉。施□□听在耳里,觉得像在喝一杯很清很凉的白开水,滑过喉咙的时候,的确很凉。
“□□,帮我查。看看以喷泉广场为中心,北偏东200米左右是否有一幢废楼?”
施□□不想再深究那种奇特的感觉,只得照陈靛说的办,不多时便答复:“确实有。”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陈胜应该就在那里。”
陈靛抵着眉心,想要暂时的止住阵痛,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身快要坏掉的五脏六腑能不能扛过这场救援,只知道就在刚才的录影带里,光亮廉价的白瓷砖上反射着窗外的一个巨大的充气气球,依稀看得清那上面写着个“中”字,恰好与自己来之前在广场上见着的那个“秋”字的大气球组成“中秋”一词,俩字应是背向,按自己的视角,那幢藏着陈胜的大楼应该就在远洋对面;而录影带中房间墙壁上写满了大大的“拆”字,由此可见定是废楼,在市中心找废楼,这应该不难。
“陈二,我明白了,这就去救爷。”施□□准备挂线。
“等等。”陈靛忽然说,他想起录影带上的一个细节——黑衣人收手后退时好像将什么东西放进了裤兜。“好像有钥匙。”
“钥匙?”施□□诧异,“要钥匙做什么?我们人手多,直接攻进去……”话说到一半,施□□戛然而止——直接攻进去等于打草惊蛇,惊动了贝老头就等于直接把刀子比到陈靛脖子上!施□□啊呀一声:“陈二恕罪,是□□鲁莽。”
“不必,迫不得已,不打草也得惊蛇。”陈靛相对镇定的多,“钥匙的事我来处理,关键是我们如何交涉。□□,知道‘红外乱码’么?”
“听说过,但还没有试过。”
“这次就让你试一次。到远洋正前方,寻找最左边那一竖排,从下往上数第27层的窗口,我会把钥匙伸出窗外,你用红外线记录钥匙的乱码,解码就靠你自己了,想必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你家爷的安危就全靠你了,好好干。”
“是。”施□□回答的铿锵有力,觉得为陈靛效力,让他有一种特殊的荣幸,而且还有一种来自身后的巨大的力量。
“注意安全,小心克辰。”大风吹过,陈靛以手掩口,剧烈的咳了两声。
剧烈的咳嗽声在施□□听来不觉蹙紧了眉,担心道:“陈二你身体不好,小心身体,也注意安全——贝老头太阴毒。”
“不碍事。快去救陈胜吧,他伤得很严重。”陈靛不喜多言,语毕便挂了线,冷风凛冽,寒气攻心,加剧了咳声……
施□□还待说什么,却已经听到了忙音。想了想,他沉沉的开口:“陈二,谢谢你——我替我家爷,谢谢你。”
*** *** ***
贝程风无法形容那一刻陈靛的背影,他只觉得瘦,很瘦,瘦削的只剩下了骨头,独独的被吹在风里,越吹越单薄。但其实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知道陈靛的复健做得很好,上次见他是很强健的样子,如今的陈靛却异常的清瘦。适才他离他最近,他的疲倦憔悴他尽收眼底,也许还是为陈胜在奔波吧,只是不动声色,陈靛一贯的样子,一个连抱怨都不会的人。真是难得一瘦。
“群雄逐鹿,后会有期。”
贝程风拾步上到露台,恰恰听到陈靛收线,而未黑的机屏上闪过“舒皇”二字。贝程风眼色一沉,暗忖这能够与舒皇做朋友的可非一般人能为之,尔虞我诈、机关算尽,不觉对陈靛畏了三分。
陈靛收起手机,眼中烁亮的蓝色皎慧立即融化成一片淡倦的海,转头对站定的贝程风淡淡一笑,笑容中充满了疲惫。
贝程风一时语塞,陈靛的那一笑让他觉得心酸。
“贝兄真有兴致,秋深了才出来赏夜景,难怪天气不赏脸。”陈靛闻着呼呼的风声,意兴阑珊。
“我再有兴致也没陈少爷玩儿的大,差点被胃出血要了命竟然还敢沾酒精。”贝程风凉凉一笑,藏不住忧虑。
“那要怎么办?”陈靛眉峰一挑,仍旧一派意兴阑珊,“不去猜酒,怎么引得出克辰?又怎么看得到录像?怎么从被动变为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