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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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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程风微微一怔,便道:“你如何敢把实情告诉于我?我可是贝常德的儿子。”
“你和贝老的关系并不好不是么?”
“何以见得?”
“竞争‘十年’,很浓的火药味儿。”陈靛淡倦,眸光淡倦。
贝程风沉默,自知家丑不可外扬,岔开话题:“明明对酒精避之不及,却为何偏偏是那个猜酒赢家?陈少爷难道真如圈里说的是个传奇?”
陈靛也不为难贝程风,便不予再提贝家自己的私事。
“传奇?过了。”陈靛漫不经心,“社交的人免不了要沾酒,自然要留心品析并记忆,每次不多,点到为止,四两千斤,如此便好。”
贝程风思量着,这四两千斤的架势还当真是陈总经理的风格,如今却为何不知是索然还是疲倦,居然如此的淡倦。
“那好,我有一事不明,还望陈少爷指点。”贝程风问,“贝老头为何要用‘独到’这个词来评价陈少爷的析酒?”
陈靛轻扶额际:“用‘独到’是为了突现‘精彩’,从而引出克辰。另外,他是惊讶于我正确的说出了每种酒的成分的多少。”
“成分的多少?”贝程风诧异,随即恍然。“你从醇度判断出伊甘堡,能够影响醇度,定在三成左右。又说葡萄质量在拉都堡,尝的出葡萄质量肯定大于五成。说香气是莱奥维尔,莱奥维尔气味较浓两成即可。拉菲特堡……拉菲特堡……可是温度不能确定成分……”
“你看到酒签了么?”陈靛一手搭在围栏上,一手扶着太阳穴,“侍酒生为我们斟酒使用的瓶子上是拉菲特堡的酒签,说明拉菲特堡是个底子,超不过一成。”
贝程风了然,啧啧称绝之际,没想一扭头陈靛的半个身子已经下意识的倚在了齐腰的围栏上。他忽然又觉得刚才那个睿智的陈氏总经理又瘦了。
“你几天没睡觉了?”贝程风可没心情再和他兜圈子,开门见山。
陈靛垂睑一笑,说:“如果贝老非和在下过不去,那么,加上今夜正好三个晚上。”
“你想把自己折腾死么?”贝程风指了指陈靛胸口。
陈靛低头一看,刚才没整好的插袋巾上露出一角血迹。
“刚才的酒,是吧。”贝程风沉声道。
陈靛把卷巾抽出来,血迹斑斑的荡在风里,一时间一阵阵的血腥味道。陈靛平静的看着从自己胃里吐出来的血,抬起头来说:“你有备用的么?”
“啊?”
“我是说,你有没有备用的插袋巾?我这个肯定不能用了,你如果有借我一条。”陈靛很平静,他看着自己的伤口流出来的血很平静。他平静的看着有点匪夷所思的贝程风,忽然就笑了:“贝兄,你可以快点回答我么?我赶时间。”
“……有。”贝程风真的是很惊讶,陈靛总是让他觉得很惊讶。看着面前的陈氏总经理泰然处之的样子他忽然也觉得其实没必要那么惊讶,他从衣兜里取出备用插袋巾递给陈靛。
“谢谢。”陈靛接过,配在胸前。
“这个也给你。”贝程风又掏出一包东西给陈靛。
陈靛一怔,看着手里的那只包装的很好看的蛋黄派,良久才淡淡地说:“谢谢。”
“其实,”贝程风犹疑的开口,“我是想来告诉你,我父亲他……”
“嘘。”陈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你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吗?你想好了吗?”
“我……”贝程风一滞,是真没想好。
陈靛轻轻的点着围栏,任凭风将衣角泛起。
“你要知道,你一旦说出口,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也许……会毁了他,毁了你自己……
“不孝和不义,你权衡过么?”
“可是我不能允许我父亲再这样错下去,他现在站在悬崖边上,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真得很危险。”贝程风蹙眉。
陈靛没有说话,良久,他正视贝程风:“不孝和不义,我要你选择‘不义’。”
随即,转身离开。
贝程风一紧,来不及多想便对陈靛的背影道:“我父亲偷税漏税,与公安部王正国等人势不两立,但碍于司法部书记替我父亲撑着,才得以安宁。今儿你如若能让王暂时牵制住我父亲,陈胜就有救了。”
风一下子就大了,陈靛和贝程风之间窜过一阵又一阵的冷风,打得不寻常的气流呼呼直响。
贝程风一直没有说,他和他父亲的矛盾其实是因为他发现父亲偷税漏税,从此他便再没叫过他一声父亲,可是也没有哪一刻,他不在担心着父亲。今时今日他把这一切袒露于陈靛,不仅是要帮陈靛救出陈胜,更是因为他觉得,陈靛可以让自己的父亲回到当年,当年那个实在的父亲。
贝程风以为陈靛在揣测他的用心,但陈靛很久才说了三个贝程风永远也想不到的字,他说:
“我知道。
“我知道你父亲偷税漏税,知道可以借此解救陈胜。因为我知道,所以你还是没有‘不孝’。”
语毕,陈靛走下了露台,走进了金碧辉煌的长廊,走向一场又一场的阴谋,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露台上只剩呆呆的贝程风一人。风大的狰狞,扭曲了城市的面孔,很久很久了,他才茫然的说:“我父亲安排了黑岩一和克辰在你离开的路上,他吩咐:‘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出去。’”
他看着那愈行愈远的单薄的身躯,有种决绝的宿命的味道,他和他都明白,那是必须的——使命。
*** *** ***
水很凉。
陈靛看着从自己的十指缝中穿梭而出的水流,它们冲刷过被风干的血迹,然后带走伤痛的遗产,假装从来没有受伤。所以水很凉。
陈靛关掉水流,用吸水纸擦干手,然后扔掉。
取眼镜的时候看见洗手台上的那只蛋黄派。他拿起来,撕开,看见那其实并不是很美味的东西,他咬下一口,有点甜,夹芯熔化在口里,蛋糕有点硬,嚼碎再咽下去,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香软,但是与食物久违的食道还是有种很满足的感觉。他又咬下一口,如此这般,还是很满足。原来这就叫饿呀,陈靛与那块蛋黄派面面相觑,他忽然觉得自己饿了。
在他想要咬下第三口的时候,手机开始震动。那是一串很陌生的号码,他接起来说:“你好,我是陈靛。”
没有声音,没有人回答陈靛。只是一串很长很长的呼吸,陈靛很熟悉的呼吸声,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灯光很亮,陈靛能够看清楚适才被咬过的蛋黄派上的破碎的纤维,他看着那些细小的纤维,蓦地,胃部痉挛。
被咽下去的食物好像刀枪一般一寸一寸的割裂开他的胃,他欲呕,骤然的剧痛让他措手不及,只得后退至墙,以手掩口,手机掉在地上,他撑住洗手台,竭力不让自己摔倒。他身子一弓,一团带血的东西吐在他手上,疼痛至此终结。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液,黑红黑红的一大片。没有多想,他将那团血丢进废纸桶,洗干净手,才去看地上的手机。他弯下腰去捡,五指是颤抖的,他颤抖地将手机拿起来贴在耳朵上,果然已经是忙音了。
他听着那些一模一样的忙音,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慢慢低下头,看不到神情,只看见喉结上下一翻,他摁断手机,转身离开。
*** *** ***
施□□得令后,先把阳弈和生华送到医院,确保了没有什么大问题便要去救陈胜,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无比舒服的声音。
“先生——请等一下,施先生。”
施□□回过头,看到生华方才站定,微喘着,在医院苍白的灯光下素白的脸上晕着些微的红,只是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流淌着淡然的气息,那种气息,让施□□想起那个人。他觉得,他们真像同类。
“施先生,对不起,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那个女人,其实很漂亮,漂亮得很舒服。施□□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但她只是套了一件似乎大了好几号的蓝色毛衣,洗得发白的直筒仔裤真得很旧,连那温柔的长发都只是松松的挽起来,太短的垂下来,疏影横斜,清浅随兴。还是很舒服——这个女人给人安全感,像一个厚重的依靠。
“生小姐请讲。”
“刚才……就是来医院以前……你……是不是与陈靛通过电话?”生华绞着双手,吞吞吐吐的。
施□□疑惑:“是这样。生小姐有什么问题么?”
“没……”生华一紧,轻轻地说:“他……他有没有说些什么?”
施□□想到了那个不可思议的失神了的陈靛,思量片刻才道:“吩咐了一些事情,也没说什么。”
生华自下喃喃:“他没事就好。”抬首向施□□:“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他似乎处境很危险,他不会出事吧?”
施□□颔首,“他的安危,我们会尽力。”
生华蹙眉:“他生病了,拜托您提醒他不要站在风里,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较真,太累了就不要坚持了。”
施□□滞了片刻才说:“我会的。生小姐请放心。”
生华抬起头来对施□□微微一笑:“那真感谢你。耽误了你几分钟,非常抱歉。”
“没关系。那……生小姐,我走了。”
施□□转身离开。生华的笑容渐渐消失。
真得没事么……
嗖嗖的冷风从医院大门涌进来,毫不留情的激荡起她的衣袂,却不足以让她有丝毫的动容。
明明……明明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可是,为何还要强作镇定呢?
生华就那样单薄地在灯火通明的医院大厅里颓然地蹲了下来,狠狠用牙咬住衣袖,试图不再去想那个男人,试图用阳弈的阳光来忽略那个男人。但是,一切终是徒劳。她不止一遍地问过自己,她怎么那么爱他,舍不得,忘不了,甚至割不掉。那何其是一道伤疤啊?分明就是无法抛却的半个灵魂,深入地直到今天她听到他的咳声竟然担心到撕心裂肺,才发现,他已无法取代。爱要多深,才能爱到无法取代?
你说了千千万万次要我相信你、要我不要害怕,然而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其实也很害怕,害怕到发痛,害怕到绝望?
生华握紧了拳头,努力不要让自己流下眼泪,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不会再为他流眼泪了,真的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你是傻瓜么?你以为你不说出口我就不知道你很介意阳弈么?你可曾想过呀,那种似乎要被取代的感觉我也曾体会;你可曾想过,当莫莉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多么的卑微而可笑;你可曾想过,当我得知你失忆的那一刻时,我其实不是欣慰,而是怨,怨你怎能负我忘记我,怨你怎么能摆脱孽缘的枷锁、让我独自一人背负痛苦。你可曾想过,你痛苦,我定会比你更痛苦。知道得越多的人,总是那个最痛苦的人。
霎那生华仿佛遭雷击,她拿出阳弈的手机,狠狠狠狠地摁下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眼瞳奇大,如遭重创。
“你好,我是陈靛。”
生华呼吸粗重,听着听筒里沙哑的男声。用手抚过左眼,虎口那里全都是血。
*** *** ***
“砰!”
陈靛只感到极大的压力向他迎面而来,站立超时的双腿根本招架不住这等分量,连带着匍匐上来的重压一同摔向侧面的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他来不及睁眼已经闻到了香气——恶俗的玫瑰香精,险些让他再次作呕。
舞娘强势的将比自己还要高的陈靛抵在墙上,一只胳膊撑住墙,阻断他的去路。细而长的白色烟管歇在小指与无名指的指缝里,手指的主人特意留了一寸来长的指甲,现在他们全都诡异地游走在陈靛陷在阴霾中的英挺的脸庞上,黑暗勾勒出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线条粗犷的脸,触手是男人硬朗的胡茬,真是令任何女人都怦然心动啊。舞娘不觉欺近,不禁微阖了眼,无比享受地深嗅那无垠的男子体香。她甚至来不及去想,她已经变成了他的猎物。
陈靛没有躲,面对一个充满污点的女人他没有躲开。他,只是淡淡地瞥着她抹得浓郁的犹如一朵大红玫瑰一般的厚而丰腴的唇。他知道他的唇也很红,殷红的发了绛紫,妖娆而邪异,在这张灰白的脸上,可怕的像只鬼魅。她的是唇红,他的是血。
“你……”
“叫我红。”
“红,”陈靛的蓝色瞳孔急速缩小又扩大,声音沙哑气若游丝,“想要交换么?”
叫做“红”的舞娘微微一震,随即用食指掂起陈靛的下巴,冷笑:“呵,看来没有一个男人不是衣冠禽兽。”
那一笑风情万种,红似乎习惯了风情万种,连不屑,都是娇柔软语。
“随你怎么想,”陈靛失笑,“我的交换是……”陈靛一把将红的纤腰挽住,向自己拖了过来,然后在红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个笑容,暧昧到不像他自己 。其实,当他决定把手臂伸出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颤抖,抖得那么厉害,它一定觉得□□背叛了它吧,但他总觉得,他想要报复一些什么,他想要报复那个让他□□痛苦的人,好像决裂一般极端。
“……答应我,我会让你得到我的唇。”陈靛的唇瓣缓慢的张合着,在红看来,那样一张略薄血红的男人的唇,让她想要的几乎窒息!她踮起脚尖顺着陈靛的脖颈一直嗅上去,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那无疑是勾引,是勾引!
陈靛缓缓缓缓地仰起头,一任叫做红的女人侵入神魂。他甚至能够感觉到他的灵魂分明在后退,但是□□却负气的孩子一般被侵犯。直到——“呃!”——她咬了他!
红咬住了陈靛的下颚!
他吃痛,正待要推开她,她竟松了口。
“哼!陈氏总经理也不过如此——用自己的□□来做交换条件,和舞娘有什么区别?”红环住陈靛的脖颈,逼着撇开目光的陈靛正视自己,那力道好像是把一把刀捅进一个人的身体里。
和一个出卖□□的人有什么区别?
陈靛淡淡地看着舞娘,又好像穿过舞娘在看另外一些东西,目光虚无,如同不曾存在。
有区别么……
有区别何妨?没有区别又何妨?这具躯体,这具残破的不成形的躯体,有多少人在乎它的纯粹呢?那些口口声声说过要保护、要倾听、要理解、要珍视它的人,为什么在这一刻,在它如此无助、甚至要以出卖自己来交换的这一刻,从它身边走开呢?他们知不知道他的胃已经24小时没有进过食,直到如今他想要去安慰它,它都不愿意接受,哪怕要带着血吐出来;他们知不知道他的腿其实已经困到支配不动义肢,可能已经擦出伤口来,每走一步都好像扎在针尖上一般;他们知不知道,他已经看到了五年前的前奏,感受到生命就像一根丝线正在被深深抽离。他们怎么会知道?他要面对到底是怎样一盘棋局,那一步走错,何止是万劫不复呀。
他就是要出卖自己的身体,为了目的,出卖这具不被人在乎的躯体,他就是不择手段,凭什么说他错?
“那又怎么样?你要了我的唇就要替我做事,我只知道我是商人,我遵循等价交换。”陈靛直直的盯着舞娘,无悲亦无喜。
红冷然的眼神无遮无拦,脸上渐渐露出诡媚的笑意,猛然摁住陈靛的颈子,狠狠地吻了下去。
陈靛阖上了双眼,他好累,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放弃救援,要对陈胜置之不理。当红的齿尖咬住了他的下唇,就痛了。
疼痛在胸口,隐隐作痛,他试图把那当作快慰,当作报复的成果,心痛却如刀。红的唾液仿佛苦酒,苦到他想要吐出来,那苦涩顺着食道,在过心的的时候狠狠一辣,整颗心都木掉了。
红沉溺在纸醉金迷之中,想到这一刻陈靛只为她一人所有,内心就充满了快感。高贵冷淡的陈二少,终于被她玷污了!她越发兴奋,一条葱腿滑上陈靛的,然而就在那一秒,她滞在那里,不可思议的望向陈靛。
陈靛睁开眼,蓝色的虹膜仿佛冰凌,面无表情地道:“让红小姐失望了——我双腿截肢!”不再看红,转身离开,嘴角是嘲弄的笑意,他猜都猜得到那个女人的表情,可笑。
“红小姐别忘了,你得到了我的唇,就要替我做事。”悠悠的,陈靛的声音在廊道里回响,无心无情,这样才可以无坚不摧,这样才可以不择手段。从今以后,他决定再也不去相信任何人,不去依赖任何人。
不是问他和舞娘的有什么区别么?那就是舞娘都比他的身体尊贵,即使是一个舞娘,都会介意他的残缺,那他出卖这具身体又如何?他真希望生华能看到这一切,既然她愿意抛弃,那他还留着做什么?他照样可以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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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洋68层。舒皇的私人办公室。
舒皇握着手机站在三面环玻璃幕墙的办公室中央,极目远眺,饶有兴味。
整个办公室呈后现代风,任意金属的结合制造的公文用品,穿插野兽派的大面积原色块。你迈进这座房间的第一步,就会完全的明了这间屋子主人的处世之风——胆大心细、锋芒毕露。
舒皇转身从话机上联络秘书苏平。
“总经理您好,有什么需要我传递的么?”
舒皇颔首:“苏平,麻烦你通知总配电室的师傅到我办公室来。”
“是,总经理。”随即,通话结束。
舒皇嘴角一勾,拿起手机编写了一条简讯:
“你欠我一个人情。
舒皇”
然后他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大盒子,抱着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