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15、第十四章

　　兰昕阁各处门楣挂满了红绸，清水洗濯了数遍的地砖掩映着满宫的红烛，桌凳上绣以金线的锦缎，幔帐旁垂吊的金钩银穗给原本喜庆的暖阁又添了几分奢华之气。宫女和内侍都恭恭敬敬地等候在大殿里，等待兰陵王和兰陵王妃从大婚的朝堂回来。
　　离烟领着两个小宫女走出兰昕阁的大门，随口问身旁站着的四个内侍：“天色都暗了，王爷和王妃怎么还没驾临？你们去个人打听看看。”一个内侍恭身道：“小人已经派人前去打探了。姑娘放心，王爷王妃一出朝堂就有人飞马来报的，耽误不了我们这边迎驾。”离烟点点头，刚要转身回去，突然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连忙回转。
　　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翻下马来：“兰陵王爷，王妃摆架兰昕阁！”
　　“快点灯。叫宫里的人都出来。快点！”离烟吩咐道。
　　门口的四个内侍连忙将红毯由大门一路铺开，宫女待他们铺好红毯时早已点亮了全宫上下的灯笼，规规矩矩地排好队站在离烟身后。兰昕阁在淡淡的夜幕中瞬时就变得流光异彩，将屋顶琉璃砖瓦衬得金碧辉煌。宫人们身穿彩帛，躬身静候他们新婚的王爷和王妃回宫。
　　片刻，远处传来喜庆又庄重的婚乐，兰陵和头遮红帕的新王妃被十六人抬的肩舆稳稳地抬在半空。整个肩舆上撑大红丝幔，下铺金丝织就的皇帛，显得奢华异常。兰陵目视前方，面色庄重平和，与平常的羞涩恬静大不相同。而身旁身着红帛金冠的王妃则一直静静地坐在他的身旁。
　　仪仗好长，约莫有百多人前护后拥地伴着喧天的喜乐慢步走来，直到兰昕阁才将仪仗队伍和喜乐停下来。离言和身后的太监、宫女跪了下来：“奴婢、奴才叩见兰陵王爷、叩见兰陵王妃。恭贺王爷、王妃大婚之喜。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摆架内阁。”
　　“是。”一个内侍刚要遵循兰陵的旨意，引导带路。
　　“你们都起来吧。忙了一天，辛苦你们了。”新到的王妃温柔地说道，“月魂、暧萧，你们从我陪嫁的金银里拿些出来，帮我好好赏他们吧。今天辛苦他们了。”
　　“是。”两个陪嫁过来的姑娘如同她们的主子一样，语气柔和，让人一听就非常舒服。
　　“谢娘娘赏赐。”宫人们平白得了一笔赏赐自然高兴非常。
　　兰陵王妃点点头：“不谢了。你们下去吧。剩下的事由我带来的人忙就好了。”
　　宫人们更高兴了，没想到这样的大日子还能堂而皇之地躲懒，按规矩他们是要在院中站守一夜的，现在反倒可以让新来的代劳了。大家谢过后都欣喜异常地往自己住的博影偏阁赶，或去赌钱，或去吃酒，总之不能虚度了这难得的假期。
　　离烟也随大家往回走，走到半截忍不住望回看了一眼，兰陵正拉着敬嫔的手端步走进屋里，礼数上毫无破绽，两个新来的丫头待他们进去后也跟了进去，“吱——”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离烟披着薄薄的披风踟躇地在夜色中散步，不知不觉间竟渡到了兰昕阁的正殿后面，今夜这里就是兰陵的新婚洞房。两个新来的丫头手里提着灯笼从路上走来，看到离烟便叫道：“离眼姐姐。”疾步赶了上来。
　　离烟见躲不开，只好对她们点点头：“你应该比我大，怎么反倒叫我姐姐？”
　　月魂颔首一笑：“可是你比我的位置高啊。你可是王爷的贴身侍婢，掌管这里的所有宫人。我们只是陪嫁来的下人，怎么能坏了规矩？”
　　“你不必这么叫我。你们是王妃的贴身婢女，地位不比我差。何况我没有你大，这么叫也不合适。”
　　“哦。那我们叫你什么呀？”
　　“叫我名字好了。”
　　两个姑娘对望一眼：“这样会否不太合规矩？”
　　“没什么不合规矩的，这里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你们明明大过我，反倒叫我姐姐，我会受不起的，也会不高兴的。”
　　“那，那奴婢就叫了。”
　　“嗯。”离烟点点头，“你们为什么不为王爷和王妃守夜，半夜主子要是渴了怎么办？”
　　暧萧羞赧地回道：“是王爷不让守的。再说，再说，今天怎么守啊？”言罢已是满脸绯红。
　　“可是——”
　　“姐姐不必担心，半夜王爷要是渴了王妃会起来给王爷倒茶的。我们小姐随和得很，很多杂事都会亲为，不是非要奴婢们料理。姐，哦不，离烟你放心吧。”
　　“嗯。那还真是难得。你们回去吧，他们都在博影偏殿玩乐，你们也去吧。”
　　“我们不会。”
　　“那就回院里休息去吧。房间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在东边。”
　　“是。”两人刚要走，月魂转过身：“要不要我们把灯笼留下一只给你照亮？”
　　“不用了。我有些气闷，出来透口气，马上就回去。”
　　“哦。”两人这才离去。
　　离烟看她们走远了，才一下子依在回廊的柱子上哭了起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这么心痛的，原本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乎，直到见到兰陵拉着敬嫔的手时阵阵的心悸让她难以呼吸，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爱上兰陵了，而且爱得已经如此深，爱得已经不可转移。可是当她发现时，自己心爱的人却在和别人洞房花烛，而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一扇黑了的窗户！她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尖刀一刀一刀划开了一般痛，眼泪止不住地流，却又不敢哭出声。倘若她没有遇见兰陵，倘若她在三年前嫁给了小伙计，倘若她早早就死了，她现在就不会受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这样势必会伴她一世的痛楚！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助，这样的绝望和无助是她在父死母亡时都不曾有过的。她好想抱着母亲痛哭一场，可是她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甚至她现在连哭出声的权利也没有，她所能做的只是这样望着一扇孤窗默默饮泣，让眼泪和着心里流出来的血一起小心翼翼地滴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早晨，离烟徐步走进暖阁，故意避开了兰陵上朝的时间，去拜见新来的王妃。敬嫔刚刚喝完一碗止痛的汤药，见离烟进来笑着说：“离烟，你来了。王爷已经上朝去了。”
　　“奴婢昨夜贪杯，今天起完了，没能伺候王爷和娘娘起身，还望娘娘恕罪。”
　　“不要紧的。你的眼睛有些红哦。其实女儿家最好不要饮太多酒，既伤身又难以安眠。”
　　“娘娘教训得是，奴婢以后不会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你。你不要想岔了啊。”敬嫔站起身拉着离烟的手，又坐了下来，“我不会讲话，你可不要介意。王爷昨夜给我讲了不少你的事，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以后你把我当姐姐好了，我是很想有你这样一个妹妹的。”
　　“奴婢不配。”离烟看了一眼敬嫔清澈的眼眸低声道。敬嫔还想说些什么，暧萧捧着一块叠好的白色锦帕走进来：“娘娘，验巾叠好了，要不要这就给月华宫送过去？”
　　敬嫔听闻立刻脸色绯红，低声道：“知道了。你们送去就是了，叫什么。”
　　暧萧接着向离烟欠了欠身，“离烟，你早。”
　　“没有规矩，怎么可以直呼其名。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虽在责骂，语气却依旧很温柔。
　　“是，奴婢唐突了。”
　　“娘娘，是我这样叫她们叫我的。她们比我大，若叫我姐姐，我受不起。”
　　“可是——”
　　离烟皱了皱眉：“娘娘，奴婢突然有些头痛，想回去歇一会，还望娘娘恩准。”
　　“那好，你先回去吧，呆会儿，我叫月魂给你送姜汤解酒。你一定是昨天饮酒过量，伤着神了。”敬嫔非常关切。
　　“谢娘娘，奴婢告退。”离烟鞠了一下腰，退了出来。走在回偏殿小路上，离烟不禁心里思量：这位王妃真得是这么好相与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