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上部)》袁子弋

53、第五十二章

　　新雪
　　摄政王府很快就建造好了，伊宁主持，又汇集了无数的能工巧匠，自然匠心独具，精巧幽眇，兰陵挟着全府搬了进去，比起三等亲王的府邸，这里自然是宽阔精巧的不得了。乔迁的时候，伊宁和谭贡等人自然都来道贺，但王爷只留了几位相系的一起游园、饮宴，作为一个小小的庆贺。兰陵想让自己从纬琦的死亡阴影里走出来，毕竟那已经是过去的伤痛了。一路上，大家也颇为晓情答理，总有人不停地称赞匾额如何如何之应景，布局构造如何如何之精巧，连一遇到伊宁就没好话的谭贡也有意无意地称赞伊宁的“居功至伟，煞费苦心”，虽有一半刺讽一半真心，伊宁蹩蹩嘴，看着兰陵一直勉强的笑容和眼底挥之不去的忧伤，自己实在不敢回嘴，谭贡也不再挑衅，转而称赞景色有意境，语气中再无嘲讽。
　　大家跟在兰陵身后“游乐”了一天，晚上被王妃留下用晚膳，在最大的熙正殿内，看着眼前的歌舞，意兴终于有些提升，乔迁之喜的宴会上总算有了些言笑晏晏，伊宁嬉笑着转头望向兰陵，后者端起一杯酒缓缓地倒进嘴里，眼中确是空洞的迷离，根本不为眼前的欢乐所感染。伊宁叹口气，回眼时刚巧遇上目光中满是担忧的谭贡放下未饮的酒杯。
　　王爷，您要挺过来啊！以前亲人们的背叛，您不是都挺过来了吗？虽然这次您伤的更重，但您也得像上次一样挺过来啊！希望时间能扶平您的伤痛，一如以往一样。
　　伊宁暗暗祷告，但那时的种种伤痛并不只是时间所可以化解的心结，以前解开这些心结的总是一双纤巧的手，可如今这双手又在哪里呢？

　　为了配得上这样大的庭院殿宇，锦帔不得不招募买进了一批新的小厮，仆妇和丫头，对以前就跟着的所有下人也都重新安排了住处和活计。在兰陵的授意下，离烟被安排在一处很清雅的单间下房中，有柔雪伺候，不必干任何差使，但每月仍支领月银——像在原来的兰昕阁一样，住得离兰陵最远，名为奴婢，实则作为一位特殊而又被王爷疏远的主子，孤单单地住在里面，面色的忧郁和离幻看着让锦帔心疼，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看着眼前的美景，离烟依旧如同以往一样沉默，又一次地在生死时刻陪伴兰陵，又一次他们那么紧密地将生死贴合在一起，又一次感受到了彼此命系一线时的关怀，但一切过去之后，又是平淡无望的躲避与无言。
　　我做错什么了吗？兰陵，你告诉我！我错了吗？当我看到你眼眸中的丝丝不舍，不知道自己怎么站在你的面前，淡淡地要你带着我一起去。你眼中泛出不舍和恋爱的复杂眼神，“带我一起去，我想在你身边。”我平淡地重复一次，你那么复杂的神色后终于露出了决然的表情！你攥紧我的手，你沉稳地安慰我不要怕，你眼中温暖而决然的保护让我感受的到你还爱我！当你疯了一样扑上来，将匕首刺进纬琦的胸膛时，我愕然地呆立着，这是你吗？兰陵？这是那个最是珍爱亲情，最是敬重纬琦的你吗？这是一个刚进大殿时还神态自若，冷静沉着的摄政王爷吗？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有如此的转变？因为纬琦当时要杀我吗？我——是心肝情愿为你挡去那杯毒酒的，而你——却为了我打乱了一切计划。一旦有变，一旦纬琦狠下心，一旦宇文闵成没有来得及救驾，一旦以晴改变了保护你的念头……你都会死的啊！为什么要突然冲上去！你知道当时我有多么害怕？如果你有所闪失，我怎么办？你是我在人间唯一的眷恋，纵使我们的现在如此荒诞不经，我却甘之如饴。我爱你！所以我要保护你！可是你不能啊！我要你好好地活下去！无论你将我置于何地，无论我曾经多么恨你，多么怨你，可当你奋不顾身地那样发起疯来时，我的心有多紧张、害怕和恐惧！那时我才知道，你对我的冷淡，对我的逃避，非但没有让我忘记你，反而在消磨的时光中愈加思念你。我已经沉沦其中，而你却依旧对我那么无情无义。原本以为经过这次浩劫，借着这一次的机遇，你我会再次回到过去，等到一切过去后，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知！我以往的错误，以往的误会，以往的冷漠，以往的妒忌，以往的愤恨，以往的拒绝，已经在我不知不觉间伤透了你的心！再次挽回，已经不可以了，是吗，兰陵？
　　是你？是我？一旦错过，负水难收了！我真恨自己的冷漠和高傲，也怨毒过你的冷淡与躲避，但我却不能恨你，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都是我一手造就的结果。这样的苦果，我难以下咽，却又不得不咽，怪不得你，全都怪我！可是再苦涩的滋味我都能忍受，惟独不可忍受你对我的冷漠。兰陵，这是对我的惩罚吗？让我做的种种杀孽在无间地狱折磨我吧！我不介怀，但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为什么不理我？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已经死了吗？让我在你的心里死去，才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折磨！
　　清泪滑落，窗外的明月无言，惟有墙上竹影斑驳。
　　入冬后，很快就下了一场大雪，瑞雪丰年，很好的兆头，何况又是这一年的第一场雪，很是吉利的问安道贺的时候。离烟没有被通知向王爷请安，她显然已经是府里最特殊的一个人，虽然名分上是奴婢，但实际已经和整个王府毫无关系了似的，孑然地住在园子里。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新雪，应该去问候他一下吧，人人都去了，可是为什么他不让我去？难道就那样恨我吗？正在出神，柔雪闪身进来。
　　“王爷要我去请安吗？今年的新雪——我想——”
　　“不是啊，姐姐，宇文将军来向你‘问候’呢！”柔雪吃吃地笑起来，完全不顾离烟眼里的落寞。
　　“哦，是吗？我一个奴婢怎么担当得他来给我问安？你告诉将军，我改日上府上向他问候新雪。”
　　“一改就又不知道改到什么时候了！”柔雪皱起眉头，“他还在外面冻着，先让他进来好不好？”
　　离烟看着柔雪期盼的眼神，徉装着玩笑：“他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样心疼他？”
　　“才没有！我是姐姐的丫头——只是看着他这样一次一次地，怪不落忍的。”
　　离烟心里一动，伸出手：“拿件披风来，我出去和他走走，怎么也不该有让他来问候我的道理。”
　　“是。”

　　兰陵看着眼前的雪景，看着眼前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宇文闵成和离烟并肩走在白雪覆盖的小路上，看着他们在雪地上踏出的深深浅浅的脚印，手放在角楼的护栏上，感觉冰冷的雪在自己的手中化作冰冷的水，如同雪上远去的脚印一样溅落在自己冷冷的心上，眼前真是一对璧人，多么般配！自己应该为离烟感到高兴啊！可，为什么，看到自己一手导演的这一幕时，心却像是被剜空了一般地痛？！
　　离烟，我注定得不到你，但我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快乐，宇文闵成是我能为你找到最好的夫君，你们会幸福的！面对如此，面对如事，纵使心痛，我也早已失去了捍卫的权利！感情之于我竟然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滑过面颊，滑入嘴角，一滴泪竟是那样难言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