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郡主》林*时

10、如 丝

　　济川王说，茂卿真是个各方面都相当优秀的孩子，自己百年之后，把筑云交给这样的人，再放心不过。

　　听着他不住的夸赞，王妃蹙起眉头：“自从有了茂卿，王爷就很少想起你的侄儿们了吗？”

　　济川王不好意思地笑笑：“王妃，比起侄儿们，难道你不认为茂卿更配得上我们的女儿吗？”

　　王妃沉默了一阵子：“茂卿是不错，奈何筑云不喜欢。筑云不喜欢的事，我是不会强迫她去做的。”

　　“女儿家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嫁一个好丈夫，我觉得茂卿就是。筑云不喜欢他，还能喜欢什么？”

　　王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愠怒的神色：“王爷难道不知道，筑云喜欢的，是王位吗？”她的女儿必然是一位出色的领导者，可是济川王却想把她像个普通的女孩儿那样禁锢在婚姻里。不仅浪费了多年来她对筑云倾注心血的教育，更是对筑云本性的抹杀。

　　济川王偷眼瞄了一下王妃，叹息道：“王妃——像你那样活着，太累了。”王妃拍案而起。济川王继续道：“让筑云像个女孩一样相夫教子，不好吗？统治国家，本来就是男人干的活，何苦要逼着筑云走不该她走的路？”

　　“王爷，你错了。”王妃咬牙切齿地说，“这才是筑云想走的路、该走的路。既然把她生在王室，就应该让她像个郡主一样生活。只有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才会累，你强逼她去相夫教子，她才会累。”

　　济川王没有看王妃，许是不敢看，兀自说道：“你没有在这个位子上坐过，所以不知道坐在这里的辛苦。但我知道，所以，我不想让筑云也来承受。”

　　“强迫筑云喜欢她不喜欢的东西，她难道不会辛苦吗？”王妃气冲冲地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王爷，我知道茂卿是个好孩子。但现在是好孩子，长大未必是好人；就是好人，也未必能成为好丈夫。我宁可把筑云交给王位，不会交给他。因为，王位可以保证让筑云一辈子都过得好，而男人则不一定。”济川王默然无语，看着王妃远去。

　　小小的身影无声无息，穿过洞开的房门，寻找母亲的身影。王妃正在案前写信，偶然瞥见立在屏风边的筑云，便搁下了笔，向筑云挥手。筑云走近时，王妃伸出手将她拉到怀里，抚摸着她的额头：“你看你，天这么凉了，还出了一身的汗。赶紧去擦个身，换身衣裳。”

　　筑云点头。她看了看案上摊开的信笺，问：“妈妈在给谁写信？”

　　王妃看着信笺，回答：“舅舅。筑云从来没有见过舅舅吧？你有四个舅舅，除了三舅舅在宣光为官，其他舅舅和两个阿姨都在京城。再过两年，筑云到了十岁，就可以入京去看他们了。”

　　筑云奇怪问：“为什么要到十岁才能入京？想看舅舅，今年也可以去啊。”

　　“我朝律例所定，每一位王室的世子，年满十岁以后，就要入京学习。若无特殊情况，至少也住个三年五载。筑云虽然不是世子，但也是我们唯一的继承人啊。”王妃欣慰地摸摸筑云的脸蛋，“比起那些在元京无亲无故的世子，筑云尚且有舅舅照应，如此一来，妈妈也不至于太过担心了。

　　筑云黯然垂下眼睑：“三年五载那么长——那爹爹和妈妈去吗？”

　　“不去。这就是为了考验你们的能力，怎么能让父母跟着去呢？何况，济川有那么多的事，一天也离不得你爹。”

　　筑云猛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一个人在元京，会想爹爹妈妈的。”

　　王妃凝视了女儿半晌，一声轻叹：“筑云，你看茂卿，不也是离开了爹娘，一个人住在我们的王府里吗？茂卿能做到的事，你怎么会做不到呢？”王妃想说的话，筑云一瞬间就明白了，但是，她无言以对。她觉得自己不能离开父母那么久、那么远，即便茂卿可以做到。王妃忽然靠在凭几上，用手撑着额头，筑云看见她眼里奇异的光，闪烁着，却没有落下来：“筑云，你知道你的父亲想把王位传给茂卿吗？如果你真的连茂卿都不如，你还拿什么去与茂卿争？”

　　“妈妈……”筑云小声地唤了一句，“可是茂卿，他又不是王室，怎么可能继承王位呢？”

　　“你爹想把你嫁给他。”

　　筑云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嫁给茂卿？她从来没有想过茂卿会成为他的丈夫，她甚至觉得自己并没有很细致地观察过他。他们之间，很陌生、很陌生，很陌生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成为夫妻呢？但是，父亲既然是有这样的打算，更加明确了，茂卿是来抢她的王位的。筑云突然警惕起来，又想到茂卿白天同她说的，茂卿，果然是冲着她的王位来的吧？但是，其中还是有些筑云怎么都想不明白的疑问：“可是茂卿说，郡主出嫁后，就不是王室了。如果我嫁给他，他可以变成王室？”

　　王妃摇头：“不能，但是——”就和茂卿即位的不确定性一样，王妃也不敢一口咬定，筑云就可以。她深深知道王爷有多么想要把济川王室一直传承下去，她不确定，王爷会不会为了让王室得以存留，选择他的侄儿来继承。他的侄儿们拥有无可非议的继承权，如果王爷真的决定那么做，她是无力阻止的。如果是这样，她宁可同意王爷的那个“妄想”，让茂卿来继承王位，让筑云做茂卿的王妃。比起济川王的侄儿，茂卿无疑是更好的女婿人选，而且，茂卿若想要王位，娶筑云为妻是唯一可能行得通的途径，这样一来，筑云就能在这段夫妻关系中占据主导，她不必担心筑云遭遇委屈或抛弃。所以，她不能掐断茂卿即位的可能性，必要时，甚至会促成这件事。

　　筑云低着头，良久，缓缓抬头看着母亲，问：“妈妈，如果我继承了王位，济川是不是就要完了？”

　　王妃忍俊不禁：“傻孩子，济川怎么会亡？不过……济川王室，可能就要完了。女儿可以继承王位，可是开国以来所封数以百计的王爷，从来没有人愿意让女儿继承王位，正是因为，女性的后裔，不能成为继承人。所以，历来只有监国郡主，在新王年幼或是政权交接时临时掌政，从没有真正的郡主。”王妃从来不曾对筑云言明这些真相。她要让自己的女儿继承王位，势在必行，济川王室的传承，她不在乎。

　　筑云若有所思地说：“那爹一定很伤心。”王妃不应，筑云又道，“可是我是爹唯一的女儿，他怎么能不把王位传给我呢？”

　　“筑云……”

　　“我爹可以把王位传给我，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把王位传给我的孩子呢？”筑云转身看着母亲，“这样不公平。”

　　王妃苦笑了下：“不公平的事太多了，筑云。这些所谓的律例，都是由男人去制定的，对女人原本就不公平。”

　　“那我们为什么不制定自己的律例？”

　　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王妃思考了一会儿，道：“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妈妈希望有一天，筑云可以这么做。等到这个世界，由女人去制定规则的时候，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公平了。”

　　筑云揽着母亲的脖子：“会的，妈妈。筑云要继承王位，我的孩子也要继承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