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们能够相爱》桃花农

12、十一

　　十一

　　电脑前，范庭坐在正对屏幕的位置，韩忆相则坐在他旁边，把资料举到他视线最方便的高度，然后听着他命令翻页。坐得很近，膝盖与膝盖间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安安静静的房间只有敲键盘的声音。
　　不经意间，韩忆相觉得自己的确有捕捉到，好几次范庭看向资料纸的眼睛，其实是在看着自己。
　　呼吸很轻。
　　“那个人……真的很好么？”似乎无心说出的话，也很轻。
　　“啪嗒”一声，资料薄掉在了地上，摊开了白色的一片，压在不知谁的脚尖上。
　　“你说……哪个人……？”无法克制声音的颤抖，但韩忆相却显得异常平静，脸上表情没变，手仍停止在原本的位置。
　　“怎么了？”看他样子不对，范庭抓住他的手拉下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别紧张啊，我只是问问而已，瞧你汗都流出来了。”
　　流汗了吗？韩忆相轻轻挣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额头擦了几下，然后眼睛看着手背上几点晶莹的水迹，仍然尽量平静地说：“你问的是……张寻吧？”
　　“……”盯着他的动作，范庭感到心里一紧，整个身体都绷了起来，但还是强迫自己问了下去，“他是你以前的情人吧？你因为他，所以都不打算再接受别的感情了吗？”也包括了我吗？
　　“你们真的很奇怪，”韩忆相突然抬起头来，直直看向范庭，“到底有什么权利，可以这样把别人的事挖出来，然后好像无关紧要一样地随便提问？‘只是问问而已’……可是，对我来说……”说完，眼里已经无法克制地涌上了水气。
　　范庭的心狠狠震动了一下，没想过他的反应会这么大，看着这样的他，竟没办法答话。
　　“就因为你们说了‘喜欢’吗？喜欢就能当做一切的理由了吗？那我呢？我自己又该算什么？一点也不重要吗？”
　　“忆相……”伸手想搭上他的肩，可是却被一下子避开了。
　　“他在我心里，在我这儿，藏得很深了，我明明已经藏得很好了，可是为什么要挖出来呢？为什么都不管我的心会流血呢？”压着自己的心口，韩忆相一步步往房间门口退去，一句一句地说出来，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可他仍定定地看着范庭。
　　“想跟他比什么呢？想抢走什么呢？他在我这里……明明已经……没剩下什么了啊……为什么、还要逼我……”
　　努力眨了眨眼，把挡住视线的泪水都挤出去，韩忆相转过身，快步向大门走去，毫不迟疑地拉开门，跑了出去。
　　像被定住身一样，范庭眼睁睁看着他跑走，却移不开脚步，直到大风从敞开的门中吹了进来，打到他的身上，他才颤抖了一下，立刻向门口奔去。
　　“忆相！忆相……”

　　迎着强风，韩忆相一路跑出小区，跑了几十步，才感觉到有东西砸在自己脸上，很疼。
　　终于开始下雨了，很大的雨。
　　拐进道旁的小店里，连着刚才流的眼泪一起把脸上的水擦干，等到心脏的急跳一点点平复，才觉得逐渐冷静了下来。
　　居然……这样子就激动起来了，就这么跑走了……撑着额头，想笑，但怎么也笑不出来。
　　放下手，他才注意到进来的是家卖女生饰品的店，立刻不自在地脸红了一下，怎么也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可是……不想回学校，现在的他没有余力去应付别的事情，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想一下，或者只是休息一下，让他可以恢复原本的平静。
　　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看了下，只带了三十几块，能到哪里去？回头看向门外，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最终，他选择去了“炫酷ＴＩＭＥ”。
　　找了角落坐，点了杯最普通的咖啡，韩忆相没怎么喝，只是拿着小匙一点点搅着。
　　其实，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对范庭发火呢？他只是问了自己想问的事情而已，仔细想想，有哪个人不想多去了解喜欢的人呢？特别是，关于感情方面的事情……但自己这几天连着受到的冲击太多了，没有办法克制的情况下就这么发泄了出来，肯定把他也吓了一跳吧，其实就连他自己，也被刚才的自己吓到了，完全忍不住地说了那么多，控制不住地就在他面前那样哭了，真是丢脸。
　　他们所提到的过去……再也找不回来了，他很清楚，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甚至连想再加深现有的回忆也不可能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脑海中变淡，变少，最终只剩一点痕迹。所以他执意地守着护着，只跟自己分享，甚至不舍得拿出来，生怕它们像照片一样，看得越多，就发黄得越快。
　　而且，在全部回忆里，有一些事情，是不堪的，是让人心痛无比的，恨不得从脑海中彻底剪掉。
　　韩忆相就这么一直想着，有时端起已经冷了的咖啡喝一口，也不管它苦不苦，喝光了一杯后就又续了一杯，想得累了时就靠到椅背上休息一下，感觉自己已经慢慢恢复了平常的心境。
　　大门被推开的声音传进耳朵里，WAITER喊了声“欢迎光临”，他没关心，继续闭着眼睛休息。
　　有人走了过来，然后急切的喊声近在耳边，“你怎么在这儿！”
　　韩忆相吓得一下子睁开了眼，看着几乎要喷出来火的范庭，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
　　“怎、怎么了……”
　　“你就那么跑出去了，我还以为你……还怕你出什么事！外面雨下得又那么大，打你宿舍电话他们又说你没回去，打手机居然落在宿舍里，根本不知道你跑哪儿去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啊！”完全顾不得场所形象，范庭大声儿冲他吼道。
　　“你……”上下打量他，虽然手上拿着伞，但头发和脸上还淌着水，身上也湿了大半，裤腿鞋子更是泥水一片，“你一直找我来着吗？”
　　“废话！找不着你我能放心吗？”终于找到了人，范庭一直提着的心脏一下子落回了原地，原本的担心没法压抑地转化成怒气。
　　韩忆相抬手一看表，“啊，怎么已经快四点了。我居然待了这么久……”
　　听了他的话，范庭感到一阵无力，“算了，反正你也没事，赶紧回学校去吧，不然估计你室友也担心着呢，我先回去了。”
　　“呃……等一下。”虽然没什么原因，但看见他就那么掉头要走，韩忆相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胳膊，却被冷得抖了一下，“怎么这么凉？”一摸上去都湿得透透的，他到底在雨里边儿待了多久？
　　“回去洗个澡就好了，没什么。”想高高兴兴温温柔柔地对着他，可是自己终究不是那种个性，担心没了，想起来的就是之前的情形，哪还有心思在这儿多停留。
　　可是韩忆相自然不肯放，仔细地看他脸上，嘴唇有点儿发白，脸上却泛红，立刻一手招来WAITER结帐，“你可能是发烧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被他这么一说才感觉到脸有些烫，刚才一直四处跑动也没注意到，但范庭怎么肯在他面前示弱，“就算烧了，我自己回去吃个药什么的就是了，哪至于多严重。”
　　这时候看他一副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的样子，韩忆相的执拗性子又冒出来了，也不跟他争什么，就是任他怎么说也不肯放人，范庭被他手上一直扯着，又不好真挣开他，就这么连拖带拽地出了咖啡厅。
　　范庭当时出来得急，只拿了一把伞，现在两个男的撑着根本不够。韩忆相让他尽量往自己那边遮，可范庭仗着自己身高举伞，大半全挡在韩忆相这头，自己半身很快又都湿了。韩忆相看这个实在争不过他，只好尽快往前走，好早点儿到地方。
　　好容易顶着大风跟雨点子走回他家，韩忆相第一件事就是赶着他进卫生间去冲澡，虽然范庭推三挡四，但就跟每次韩忆相犟起来的时候一样，最后还是他拎了干净衣服先进去洗。
　　终于把人劝了进去，听见里面“哗哗”的水声，韩忆相放了点儿心，抓着刚才从卫生间里拿出来的干毛巾，把自己上衣脱了擦干净身上。虽然刚才有伞挡着，但雨大得还是把他也淋湿了大半，他可没范庭那么不在意，赶紧上上下下先料理一番，免得要是俩人全发烧那就糟了。
　　“我好了，你要不要也冲一个？”韩忆相一回头，看着范庭穿着睡衣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正裸着上身，心里虽然尴尬，但要是拿毛巾遮上岂不更尴尬，于是忍着脸上发烫点了点头，接过范庭递来的一套睡衣就马上钻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前没忘了嘱咐一句：“你赶紧找体温计先量着，等我出来了再看。”
　　冲着热水，把身上寒气都带了下去，感觉说不出的舒服。对着眼前的镜子，被热气烘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只隐约见着自己的轮廓，伸手抹出点儿清楚地方，看着里边的自己，突然觉得此时跟中午时简直像两个世界。
　　十几分钟后，韩忆相洗好了走出来，不过那样子实在有些奇怪。因为没问过范庭所以不方便用他梳子，头发只尽量擦干了但还乱乱地翘着，时不时往脖子里还滴几滴水，睡衣也大了不只一号，袖子裤腿都挽了两挽，穿在身上逛荡荡的。
　　本来他还顾忌着觉得自己样子别扭，可一出来看见范庭竟然就那么靠在沙发上眯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赶紧走过去把他推醒，管不得他睁开眼迷迷糊糊的，伸手探进领口里摸索体温计，被他烫手的皮肤吓了一跳，等取出来一看，38．6℃！哪还敢犹豫，立刻拉着他送到床上躺着，摆好了头盖好了被子，开始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找药。
　　好在他家里真有备着药，韩忆相从床边柜子里翻了出来，庆幸不用顶着大雨出去买药。拣了退烧药出来，倒好热水，然后送到床边儿。让他扳起来范庭也是件困难事，所以他也不挑战，尽量不摇晃他地把他叫醒，“吃药了，你自己来。”
　　就看范庭脸已经红得不得了，嘴里也不知说着些什么，含含混混听不清楚，就着韩忆相帮忙才把药吞进去，然后立刻又滑躺进被子里，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连半小时前满不在乎的样子也完全没了，让韩忆相暗暗觉得有点儿好笑。
　　乱七八糟的一天，从一开始当跑腿的，然后是食客，举文件的，现在当看顾病人的，再接下来……韩忆相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快五点了……既然已经这么乱了，那再当次大厨也就不差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