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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Act.17.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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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罗离开虚祖之后绕了一个圈子,最终又走向暗精灵的领地,那个地下王国其实有许多隐秘,或许其中有一些能给他带来帮助,但那是个排外的地方。他曾经在旅途中听闻有剑士因为对魔法的向往而前去拜访这个诡秘的国度,之后就消失无踪了。他听到被拘禁灵魂和篡改记忆的传闻,但大概是无缘到地下王国的墓地去验证流言的真伪。人类在和暗精灵的土地接壤的地方建立起了营地,在那个永夜的营地当中,来来往往的地上人和从地下出现的精灵勉强和睦相处着,对于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双方都默契地保持沉默。
一如无形的风,消失也了无痕迹。
但这些和他来此的目的都无关联,他之所以会来——或许该说回到——这里,是因为这就是卡罗一生的开始。在阿法利亚营地的西部有一座荒城,这座荒城名叫奥尔柏塔,是古老的文明遗留,这个名字自然是后人赋予她的一个方便的称谓,来自于内城废墟下一块保留相对完整的石碑。这座城市的历史在阿拉德考古学家们的口中可以追溯到波罗丁时代,她已经沉陷于历史长河的沙底中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就这样一年一年更加荒芜,被风蚀的更加严重……直到卡罗从这里醒来。
他从这里醒来,既不带来一丝过去,也未曾窥得一角未来。伴随着新生一起降临的,就是走向死亡的倒计时。
卡罗或许可能就是空白的代名词,他既没有体会过常人的欢乐,自然也就察觉不到凡人的悲苦。生或死与他无异,生时浑浑噩噩,死时一切皆空。而他也遇到过被称为“善良”的人类,然后才开始明白五感的微末,体味在人的躯壳当中该拥有的七情六欲。
他遇到过单纯的孩童,教会他欢笑;他遇到过将死的老人,教会他悲伤;他遇到过可爱的少女,使他理解甜蜜;他遇到过苦劳的庸人,使他懂得苦涩……他逐渐开始变得像个“人”一样,能说出食物的酸甜苦辣咸,能表达心绪的喜乐悲恐惊。而与此同时他也愈加清楚他或许并不是一个人,也无法像他们一样理所当然的活着。
当将要睡去的时候,卡罗有时会抓住脑海中偶尔闪过的模糊念头。或许他并不是像人一样睡去,享受神赐的短暂的安宁时光,而是每一天都在夜晚回归死亡,又在白天仿若幽魂一样游荡在世间,似是得到新生。
直到他遇到瑕梓,直到他领会了最后一样最难理解的感情,爱。
那很模糊,但他开始想要“活着”了。
他开始明白,世上很多事都没有缘由,一如虚无缥缈,无由诞生的爱意。他既像人一样醒来并留于世间,逐渐理解一切事,那又为何不可就如此像人一样继续活着?
卡罗再度回到奥尔柏塔附近的时候,有些残余的、又或许是因为异次元裂缝所影响而出现的伪装者们正在西方的土地上肆虐。这原本就荒芜破败的土地变得更加贫穷和死寂,而他既杀不尽这些诡谲的存在,也无法同承受那些伤痛的人共感。
他是冥炎鬼神的后人,或者说是冥炎本身,在古老战争的时候卡洛从地狱献身为了帮助奥兹玛,共享了血之诅咒的能力,当她死去,她的诅咒也随着血脉一并流传了下来。
这就是卡罗所背负的诅咒,迫近的死亡的源头。
也可以说是他对人类的诅咒,也是世界对他厌弃的源头。
但世情或许又是相似的,曾经这里的一些善良的平凡人救助了他,令他能于世间立足,也许这些善意和他自己的醒来正是世界终于对他的宽恕。而如今他也在这里,从弥漫着死亡和血腥的土地上救助了安纳迦,那么他也会帮助这个孩子,这个真正的人类,获得进入更美丽广袤世界的机会。
“我可以得到宽恕,你比我更加值得。”卡罗从他死去的母亲臂弯之中抱起了安纳迦,扯过斗篷盖住了这个孩子,也盖住了那一条猩红的左臂。他亲吻了安纳迦的额头,笑着对他说,“并没有什么比死亡难以跨越,或许这本就是你的福祉。”
安纳迦对于卡罗来说也是一个开启新体验的契机,无论是从照顾幼崽还是新的交流体验来说都是。为了这个孩子他第一次主动去寻求了圣职者的帮助,那些人是对付伪装者的主力,他们经验丰富,而对恶咒也非常有研究。通常来说,抑制鬼手必然要用上抑制器,那种东西最起码也要等他带安纳迦返回赫顿玛尔去找G-S-D才能解决,如果是去虚祖打造,路途也过于遥远了,安纳迦不见得可以撑到那个时候。而且当务之急,则是要去解决他身上可能存在的血之诅咒——在一个满是伪装者的城镇当中,如果他真的没有染上诅咒,那或许除了几乎不可能的运气只能说是卡赞的庇护。
卡罗抱着安纳迦赶往圣职者们在荒芜土地上的临时圣堂,摸了摸他软软的白发,调侃道:“这样说来,你或许跟我一样非常有天赋。你不妨试试同你的手讲话,看看那个鬼神会不会给你回应——我猜会的吧,他和奥兹玛的关系非常不好。”
“那样子太傻了。”安纳迦小声回答他。
卡罗听见了卡赞的咆哮,但他没有理会。安纳迦可能是个从小就不太一样的孩子,但即使是他与众不同,或许属于能看见什么的一类,并因此很快的走出死亡带来的阴影,却也无法避免的在鬼手的侵蚀下变得起来。
或许卡赞真的对他有什么庇护、又或者他就是天选出的诅咒免疫者,但这都无法停下鬼手对他的考验,这就是鬼剑士的宿命。它有权选择你,你无权拒绝,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像是在蚍蜉撼树。卡罗只能通过鬼神的力量减缓这种蔓延。
“只是看上去依然无望。”卡罗带着昏迷的安纳迦终于找到了聚集起来的圣职者,那些人慎重的接待了他们,但没有办法彻底解决这种状况。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确定了安纳迦着实没有被血之诅咒感染,他确实是个幸运的孩子。
查看安纳迦状况的圣职者是个面目严肃的男人,他时时刻刻都皱着眉头,也不好看出是不是更加严峻了一点:“若是能立即赶到赫顿玛尔就好了,可是……”他不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并不可能,从这里立即出发,也还要走上好几天。
卡罗的视线触及自己被衣袖遮蔽的鬼手,他想到了他手臂上那来历不明的符文。
这时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圣职者,她迅速而无声的跑进来向她的上级圣骑士报告了一些东西,脸上显示出几分轻松的神色。那位圣骑士经过短暂的思量,对卡罗再次开口:“我们暂且先帮这个孩子延缓诅咒,主教今日内就会到达这里,她是一位贤者,我想她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卡罗同意了他的提议,毕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在这一天稍晚的时候,他被叫去圣堂的一间静室,见那位主教。
那是一天中夕阳西下的时刻了,橘红色的夕阳在荒芜破败的衬托下,投下的光显出了更深的红色来,卡罗走在圣职者们的营地中,看见这片熟悉而毫不亲切的土地上那些枯枝乱石,恍惚之间就好像看见了曾经黑色大地上破碎的一切,还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
他来到了那间静室,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就好像裹挟着永远与他为伴的黑暗、梦境里的那些,一起,投入了神圣当中。
过于年轻的主教就站在十字架前,那是个美丽而柔和的女人,有着乌黑的发,身上金白两色的法衣垂落又铺展于地。夕阳的光束从她身后彩色玻璃的格窗投射进来,穿过主神和神使的形象,落在她身上,使她整个人仿若融于光中,又散发着细微的柔光。
卡罗的黑暗在她身前神光所及的地方戛然而止,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侧头看向卡罗。
主教柔和的声音传来:“你带着新生来到这里。”
卡罗的视线扫过她的双手,平静地说:“我向你寻求救赎,但你仿佛已决定死去。”
“你从他们身上得到了谅解,而我恰好被他们束缚了。”主教说道,“我们有不一样的开始,而世间变换的规律也许就是循环。”
卡罗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对于人来说,全世界都抵不过某一个人并不难理解。”
主教笑了起来,这次仿佛是真心实意的:“你已经不需要我来救赎了。”
卡罗向她行了礼:“愿我是你所庇佑的最后一人。”
迦尼萨神只是微笑,没有回应他的祝福:“去看看那个叫安纳迦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