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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清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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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窗外灰白的天光逐渐暗淡下去,现在又随着清晨的来临慢慢变亮,这么看来一定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每次罗伊睁开眼睛,被自己不成形的梦惊醒时,太阳都升得更高一些。他分辨不出时间,它仿佛变成了液体,像流水一样抽刀难断。
他没法集中精神。
人们来了又走。陌生人拿着针头和听诊器戳他,然后幽魂似的飘过,他们来来往往得太匆匆,罗伊那混沌的脑子里都不禁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来过。
他依然在意识边缘上下浮动,在真实与梦魇之间的深渊中沉没,思绪被那些以为早已忘却的恐惧和记忆缠绕……
罗伊坐在细细的沙地上,尽管几个小时前黑夜就已降临,但那暗褐色的沙粒被灼热的日光晒了一天,到现在还是暖的。虽然已经入夜,他周围半毁的村庄还是燃着星星点点的光,那火光正来自他那双该死的手,它们召唤来各色毁灭之火,扫荡一切,片甲不留。
罗伊就那样坐在地上,把那孩子抱在腿上——庆幸这一次对方没有怎么尖叫,因为被烟火呛住了。它难逃一死,烧伤得太严重,罗伊甚至认不出它的性别,但它还活着,不断重复着痛苦的呻吟。罗伊所知的伊修巴尔词语不多,这是其中一个:“Dajaa’n…dajaa’n…dajaa’n…”
妈妈……妈妈……妈妈……
“……你到底在干什么,焰?”
罗伊抬起头,看见金布利站在他旁边,胜利之火点燃了他金色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比周围火焰还要热切的光芒。他笑得开心又兴奋,像个进了马戏团的孩子,心知这整场表演都属于他。
“在等,”罗伊粗声道,把那孩子又抱紧了一点。它在轻轻地哭,在弥留之际已经神志不清,但它却无法真正流出眼泪,因为泪腺已经被罗伊的火焰烧坏了。它没有多少时间了。
“等什么?走吧,我们的活干完了,回营地去吧。”
罗伊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孩子,等着它断气。
最开始的一个星期,他还能让自己保持疏离感。“会好的,”他对自己说,“杀戮会停止,伊修巴尔人会安静地投降,然后我们就都能回家了。”但是事情没有好转,军令接踵而来,每条都是杀,杀,杀。国家炼金术师每夜都出去大杀特杀,直到鸡犬不留,然后整个营就整装向下一处进发,再重复以上步骤。
没完没了。
罗伊觉得恶心的不行了。他讨厌待在这,讨厌那些烟灰那些火焰还有那些衣服上去不掉的死尸臭味。他讨厌再装作不为所动,假装他不认为这一切——这所有的一切——是无法形容的罪恶。他受够了听指挥。他受够了只会盲从的自己,不管他为那些命令感到多痛苦。更令人恶心的,他竟然想学金布利那样享受杀戮的快感。而最可怕的是,他有时真的会。
今天就是这样。在金布利不断的蛊惑之下,他今天的确在自己做的事情里找到了一点乐趣。他的指尖打出火焰,吞噬整栋整栋的建筑,而他对这力量和强度很是骄傲。他是强大的,他是神。他们最好都逃得远远的。这元素属于他,这火焰属于他,他可以让它听从自己的意志。他活着就为见证那火焰之舞,看着它们吞噬自己赐予的一切。他主宰火焰,他是它的主人。
或许是战场让他有些精神失常了。或许是血肉烤焦的味道让他回到了久远的狂战士的年代,让他的整个精神、灵魂和心都投入到战争的狂热中去。
然而现在,现在一切都烧光了,除了怀中的那个孩子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让他杀了。在一阵自我厌恶和悔恨的狂潮之后,他的恐惧又回来了。他迷失在自责和恶心感中,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坐在地上,等着他今晚的最后一个牺牲品咽气。这孩子死前总该有点安慰吧,不是吗?难道它不应该被人抱在怀里,哪怕就一次?
罗伊紧紧地闭上眼睛,低下头,忍住流泪的冲动——他最近总是特别容易这样。
“呵,马斯坦,”金布利斥道,带着一种扭曲的爱意,摇了摇头表示容忍,“克服一下,行不行。操,这只是份工作。”
“只是份工作……”罗伊重复道,再次睁开他干涸的双眼,试着去相信对方。他怀中的孩子正咯咯地咳嗽。
“……Dajaa’n……”它低语道,一只黑黑的烧坏的手伸向罗伊的脸。
“犯蠢也适可而止吧,”金布利抱怨道,他弯下腰,双手很快地在孩子焦黑的脸两侧碰了一下。
那孩子急促地喘着气,然而即便有这么一个模糊的警告,罗伊眩晕而悲伤的大脑还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金布利刚才干了什么。当反应过来时,他诅咒了一声然后把那孩子扔开,但是太慢了。那具小小的躯体发出一阵吱吱的脆响,在罗伊怀里整个爆开,血淋漓的肠子搭在他的腿上。血与内脏的碎片溅上他的胸口和下巴,还有一些甚至爬到上面,沾湿了他的嘴角。
“噢,这一手真妙……”金布利得意道,低头看向他的作品,“我甚至都没烫到你,对吧?”
罗伊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大睁着眼睛看着一块血肉从自己手上滑下来,软软地砸到沙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金布利残酷地叹了口气,抓住罗伊的手臂,粗暴地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站起来,你这胆小鬼。我们得回去了。”
随着他的动作,那些内脏从罗伊腿上流下来,纠结成一团的组织很快被脚边苍白的沙砾覆盖。
他一言不发地跟着自己的室友回营,还没从金布利那可恨的爆炸中回过神来,那人竟然能做地如此随意。回去后罗伊跟上级报告——一如既往——然后就洗了个澡直接上床了。
过了很久,就连金布利也睡下之后,罗伊忽然在一身冷汗中惊醒,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跪倒在地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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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再次睁开眼睛。他其实不记得自己曾经合上过,但时间却不知不觉过去了。太阳升高了些,一缕阳光直直地照在他的脸上。他转头避开光线,只见自己正被手铐锁在床上。他想起来自己在哪里,心不由得跳到了嗓子眼。
不,不,不,不要待在这儿……不要跟他在一起。
他猛地把手抽回来,徒然地想脱出钳制,某种恐慌又回到了他身上。金属咬进他的手腕,几个小时前他试着挣脱的时候磨破了皮,刮伤的皮肤正隐隐刺痛。他不想待在这里。他必须离开。天啊,马斯在哪里?
“马斯……!”他虚弱的哽咽道,朦胧的眼睛寻找着房间里任何能帮他的人。他不能待下去,金布利也在这里的某个地方。罗伊不知道是哪里,但他就在这,而罗伊又被困住了,无助地被锁在床上。
有人在面前出现,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了他的额头。
“嘘……”她轻声让他安静下来,把头发从他眼前拨开,“没事的,长官,只要休息就好。”
是霍克艾。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她的手那么安慰人心。他感觉到药物的安眠作用又一次袭来,把他从现实世界里往下拽。他努力抗争着,害怕又一次失去知觉让自己变得脆弱,也害怕看到梦中可能出现的东西。
“不……”他呻吟道,用能动的那只手抓住她的手腕,拉到手铐前,希望她能解开它。“求你了……莉莎……”
他其实并不能真的看见她。视线太过模糊,根本看不清她,但他能感觉到对方警觉地绷紧了。
“天啊大佐,你的手!”她惊叫道,把手铐移开了一点,检查他自己弄出的伤。他不在乎,如果能出去的话他甚至不介意把整只手扯下来。
“弄掉它……”他请求道,哀怨地拉了拉手铐,在金属床栏上发出铛铛的响声。“莉莎……”
“我做不到,罗伊……”她语气沉重地说,丢开了平时那套礼节,她用拇指敲了敲他的手背。“军令在身,修斯怕你又伤到自己,而且你真的经不起折腾了……这次的状况太危险了。”
罗伊想抱怨,她说的话他大多都明白,可是却不能完整地回答。他得用尽全力才能张嘴说话,而脑袋则比之前打了吗啡时还要昏沉。他现在可说是完全无能了……甚至连动都不能动,而这整个状况都让他深深地害怕。
“弄掉,”他坚持道,“……金——金布利……”
“金布利?”
“不……不……安全……求……”
霍克艾沉默了一会,她温暖的手指仍然在他手臂上轻抚。“……你在这里没有危险,罗伊……”她有些犹豫地说,语调放慢好让他能听懂。“金布利正被锁着,在两层楼下。他都不知道你在哪呢。”
“不……我……”他呻吟道,开始大口吸气。“莉莎……”
她又停住了,有些不知所措。他吓到她了……他某种程度上也知道,但或许这就是他的用意。她应该在能走的时候赶紧离开……
“嘘……”她又安慰道,另一只手捧住他冰冷麻木的脸,“我想这只是药物的作用,罗伊……只是打了太多吗啡有点副作用……没事的……”
他不相信,他必须离开这里。她必须离开这里。他知道那个家伙能做到什么程度,而忽然间罗伊更加担心霍克艾而不是自己。
“修斯很快就到,好吗?我会让他告诉护士调低一点剂量……”
金布利喜欢听女人惨叫……他喜欢伤害她们。哦天啊,莉莎,快走……如果他发现她在这,一定会杀了她的,就像之前在办公室里说过的那样。他已经对哈勃克下手了,然后他会杀掉霍克艾……然后是马斯和爱德还有……他太危险了,那个残忍至极的疯子。
就像那次在伊修巴尔——当然金布利已经无数次证明了自己是个可憎又可悲的人渣……
“……我做不到。”
“你杀的人,自己善后,“金布利毫不在意地说,一边用一把小折刀修指甲。金布利的指甲总是严谨地保持着整洁。他对自己那双修长有力的手十分自傲,一直好好地保养,即便是在严酷的沙漠里。掌上的炼成阵纹身更加凸显了那双手上可怕的力量和美感。
“我做不到,做不到,”罗伊又说道,自从来到这个炎热的地狱般的地方后,他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快要哭出来,“拜托你了,就帮我一次吧。”
“我说,我可不是你的女仆。”
“求你了!”
金布利叹了口气,往下扫视着那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盟友。两个无私奉献的医生,只想做点对的事,可惜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一切都是错的。他们躺在那儿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身边的那滩血已经凝成了黏糊糊的血浆,无疑会在地板上留下永久的痕迹。女人冰冷的手仍然抓着一张染血的照片,上面是一个小女孩,多半是他们的女儿。
罗伊的头开始眩晕。他刚刚让一个小女孩变成了孤儿。
他还在抖,心脏和胃部都因难以抑制的歇斯底里而战栗不止。他开枪的手在刺痛。他感觉自己的手弄脏了。他没想过杀这两个人会如此艰难。就两个。然而,不知为何,就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秒,他感受到的恐怖远比在野外一次杀一群要强烈得多。或许这是因为他杀人的时候离他们太近了——近得可以在子弹穿透身体时看见他们睁大的双眼,在他们倒地不动之前听到他们最后的呼吸。
这些尸体无法被火焰吞噬。他们不会像其他牺牲品那样在炽热的火焰中奇迹般地消失。不,他们必须亲手搬走亲手埋葬。地板必须擦洗干净,收拾得光亮如新。明天,更听话的医生就会被派来驻守这里。
而罗伊必须要做。他得把尸体处理掉,把所有一切清理善后。这就是命令。
为什么,罗伊那害怕而仍在眩晕的脑洞想着,他能如此轻易地杀掉这两个人,却又拖了超过一个小时,被自己将要做的事逼疯(真正地触碰他们,然后把凉掉的尸体里流出来的血擦干净)?
五分钟前,金布利带着一瓶伊修巴尔产的酒回到现场,说他实在觉得无聊。他甚至都没看尸体一眼,好像那画面一点都不让人困扰似的。他只是坐在角落的桌子上,看着罗伊的不安越来越难忍,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
他来之后的每一分钟,罗伊都想把处理尸体的任务推给他,因为自己就是做不到。
“求你了求你了,佐尔夫……”他绝望地恳求道,“我真的做不到。你就帮我这一次,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任何事?”金布利问,眉毛忽然感兴趣地抬起,他拔去酒瓶塞子,大口灌了一口酒。
罗伊吞了吞口水,点点头,尽管此时脑中的那个声音正大喊着叫他拿出点男人的样子自己处理掉尸体。他不喜欢金布利那种眼神。
金布利斜睨着他,通常他知道自己赢了——或者胜券在握的时候,就是这样看人的。“好吧。可以。我会帮你收拾,但我要先拿报酬。”
“……你想要什——什么?”
红莲之炼金术师咧嘴一笑,嘴角弯成一个挑衅的下流表情。然后,很简单的,他告诉罗伊他到底想要什么。
罗伊差点笑出来了,他歇斯底里的情绪正在脑中蠢蠢欲动。他一定是在说笑……他不可能指望罗伊做那种事……
但金布利只是继续平静地对他笑着,等着他答应自己的要求。他不是在说笑,意识到这一点让罗伊一时无法呼吸言语,就像被一头猛兽突然扼住了似的。
他想转身离开,他被金布利居然敢提议这种事恶心到了,他想叫他去找个妓女,如果真的那么想要的话……但罗伊的懦弱阻止他说不。他得权衡一下,哪个任务是真正更加可怕的?
他回头看向尸体,心跳又一次加快,回到了刚扣下扳机时的危险速率。他想象着自己把那个女人的尸体从地上抬起来放到肩上然后搬出去……因为这比金布利的条件要容易些,不是吗?把那些毫无生气的东西拖到外面去扔进深坑里?这不是没那么可耻吗?不是吗?
可是,一想到她冰冷的死皮擦过自己,那画面又太可怕以至于他不得不又转过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紧紧闭上眼睛,他恨自己。不,不,他做不到,他没法去碰他们。可到底是怕被他们弄脏,还是怕自己那双杀人犯的手弄脏他们,他不知道;他的大脑说是前者,可他的心却说是后者。
他深吸了一口气,吸进那尸体上血肉和硝烟的臭气。“……好,”他低声道。
金布利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好像有点惊讶。但很快他的笑容加深了,低低的笑声如丝绸般柔滑,仿佛一缕轻烟慢慢升起。他把瓶子递给罗伊。罗伊毫不迟疑地接过它,直接干掉了半瓶烈酒,试图用酒精给自己壮胆。
然后,就在那个房间里,就在两具友军的尸体面前——他自己杀掉的友军——就在那小孤女的照片面前,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双亲……罗伊跪了下来,他身上的最后一丝清白就此消失不见。
罗伊在昏暗的房间里再次睁开眼睛,在伤口和止痛药的双重眩晕之下,刚才那记忆和□□的味道迅速逃回了他的脑海深处,已经不太记得了。
“……怎么了,罗伊?很痛吗?”霍克艾问,她急切的声音穿透了那满是幻觉和梦境的回忆。
他没有回答,只是喘着气,无知觉地恳求着什么,她的手从他颊边移到颈侧,按在颈动脉上。
“你的心跳很快……”她吸气道,略微往后坐了一点,“长官,你需要平静下来。”
求你了……他无声地说着,明明听到了,却无法理解那些话的意思。
在伊修巴尔发生了太多事,太多可怕的事。太多无辜的——没错,无辜的!——生命被罗伊夺走。
罗伊的思绪又开始游走,霍克艾安慰的话变成毫无意义的背景音。记忆如洪水般淹没了他,满是暴力血腥的恶心画面,仿佛他内心滋长的恐惧正在把金布利对他做过的每一件事都从心底挖出来。
他甚至说不出话。他没法动,他被困在黑暗的茧里,而忽然间霍克艾也不在他身边了。他想叫她,可是声带却不听自己的,只能勉强发出低低的筋疲力尽的喘息。
“——是幻觉,长官……”霍克艾正在门边的什么地方说着话,声音很轻柔,但却很急迫,罗伊只能看到她正对着一个高高的人影。“他一直在说着伊修巴尔和金布利。我真的觉得他们给他的剂量太大了,用这么多镇静剂我认为弊多于利。”
那人影也咕哝了些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是不安的。是马斯吗?
“这不仅仅是失血的影响。他神志不清,长官,你看看他。”
罗伊眨了眨眼睛,想让视线和脑袋清醒起来。那两个身影都俯身看着他,显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动静,然后高个子靠近了他。
“罗伊,你听得到我们吗……?”
没错,没错,是马斯。
“马斯……”,他想叫唤,但干涩的喉咙只发出了一声轻响。
“我在。”
罗伊想告诉他,告诉他现在很危险,可这实在太难了。马斯必须离开这里,跟莉莎一起离开。他们得保护彼此的安全,远离那个在黑暗中大笑的疯子,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把他们炸成碎片,他做得到。
“修斯,他很害怕,你看不出来吗?”霍克艾温柔地坚持道,“护士们说他整晚上都是这样。叫他们降低吗啡的剂量吧……你不觉得手铐已经足以让他动不了了吗?他受了伤——比之前还严重——他不可能站起来的,就算再怎么想也没用。”
“……嗯,好吧。我会跟他们说的,”马斯悲伤地沉默了片刻后同意道。“就……就在这陪他一会,好吗?”
“是,长官。”
马斯的人影咕哝着道了声谢,然后又靠近了罗伊一点。“我得去看看哈勃克,但很快会回来的,嗯?”
罗伊说不出任何话,也没有再尝试,尽管危机潜藏在身边,但他只是再次闭上眼睛,感受着马斯站得这么近带来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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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方斯看向爱德,他刚刚打了个很响的呼噜然后翻了个身,一只手甩到了马斯坦家靠垫的另一边。他的机械铠砸到了睡前看的那一堆书上,书卷卡纸堆成的小山一时摇摇欲坠。
昨晚没怎么睡,再加上情绪上透支,累坏了的爱德终于在日出前一小时睡着了,因为实在睁不开眼睛看书。阿尔对此并没有眼红,只是一个人继续研究着文书,让他能睡时多睡会。
真是个漫长的夜晚。
阿尔画出了那个金布利纹在哈勃克腿上的炼成阵,它很小,但却复杂得不可思议,看起来像是用血和墨水混合着画出来的。他和爱德埋头把所有谢斯卡送来的书扫了一遍,寻找有没有相似的纹路。他们并没遇到多少困难就有了发现,而且很快分析出了它的构成。
帮助哈勃克所需要的一切信息都在这了。爱德和阿尔很快就有了解决方法,但却跟他们想要的那种相差甚远。然而,越研究下去,出现的依然是同样的答案。
答案看似简单:金布利必须离开哈勃克的身体。
这再明显不过了。
唯一的问题是,他必须是自愿离开的。按研究结果来看,没有任何办法能赶走金布利的灵魂而不同时驱逐他们两个。早些时候阿尔方斯就发现了,金布利不止是把自己炼进了哈勃克的身体……他还在某种意义上,链结了两个人的灵魂。哈勃克的灵魂变成了他的人质,尽管他不能完全控制他,但只要有心就能把两个都毁掉……而外人对此无能为力。
哪怕被关进监狱,或是绑在医院的床上,金布利依然占有优势。
阿尔方斯叹了口气,合上正在读的书,心知无论再看多少遍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哈勃克的性命在金布利掌握之中,他们所有人只能站在一边干瞪眼。
但是,现在还不能放弃。爱德醒来之后,他和阿尔得回医院去做他们唯一能做的事:试着让金布利自动离开哈勃克。
……这个想法简直可笑,即便以阿尔的乐观心态看来也是如此。金布利绝不可能就这么走人,让自己化为乌有,他绝不会做这种失去一切而一无所获的事。如果金布利放手,他自己就会死,因为他的灵魂无处可去。他原本的身体要么在炼成过程中已经严重损毁,要么是在找到新寄主时就被丢弃在监狱的大火中了。不论哪一种,都没人知道它到底怎么样了。
但是,即便金布利不离开哈勃克,他多半也难逃一死,他们两个都是。对于这种炼金术书上说得非常清楚,一般使用不会超过几天,因为一副□□无法承载两个灵魂的重压——特别是这两个灵魂还老是在打架争夺控制权。
哈勃克原因不明的高烧现在可以解释了:他那过载的身体必然把金布利的灵魂当作某种完全陌生的危险东西,就像病毒或者什么传染病。因此那吃尽了苦头的身体只是在保护自己,试图通过发汗把它排出去,但这么做其实加重了病情。它已经奄奄一息了。
哈勃克快死了。
而没有人,除了金布利,能改变这一切。
阿尔叹了口气,把书放在一边。他应该打电话给霍克艾告诉她……但是,天啊,现在发生的事已经让她够难过了——她甚至真的为可怜的马斯坦流泪了——阿尔害怕把坏消息告诉她。马斯坦状况也不好……昨晚十点左右马斯打来通知最新的病情,他虽然在好转,但还是可能死掉。然后就是哈勃克的事……
阿尔从来没见过霍克艾哭……而他希望永远也不要看到那一幕。
不过,现在还不该担心这些事。爱德大概很快就会醒,然后他们就一起去医院,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希望金布利至少还保有一点点良心肯放过哈勃克……
那渺茫的希望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爱德在马斯坦的客厅里又翻了个身,睡梦中叫了不知谁的名字。
TBC
抽风注:“清白”一词原文里是innocence,出现过很多次,不过之前都作“无辜/无罪”解,只有这章不太一样,也是作者一语双关吧。
我想伊修巴尔时期的红莲与焰,大概心里都觉得对方特别没下限,只不过节操掉在不同的地方……啊,幸好金布利没要求更多呢,真是细思恐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