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瓣烟花》darkness

2、春繁

　　春繁其实有很多方法，她本来可以从善如流地应对这来自于一个懵懂小儿的幼稚挑衅，为自己省却很多麻烦。比如说，“烟花有什么好？来，姐姐给你糖和福饼，或者象牙簪子也是可以的。”又比如说，“傻妞儿，现在八月中，哪里来的烟花？你要放去院子里。”再比如当场翻脸，什么也不给我，再骂我不识好歹。
　　但她只是怔了怔，然后垂下眼睑看地。
　　办不到了吧？
　　就在我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她发话了。
　　她说，好啊，去给我铺纸，不要彩宣要素的；墨也要素的，记得要细细地磨。
　　我应承下来，满腹狐疑地起身，去做她交代的事情。磨墨的时候我偷偷看她，她走到柜子那边，找了找找出巴掌大的一块玉。
　　她拿着玉过来书案边。
　　我递过去湖州的笔，她接到手里，在端溪的砚上蘸了徽州的墨，在宣城的纸上从容写了两行字，把那纸封到信封里，让我把玉和信给御酒，差他送这个去万象宫。
　　御酒是刚来这里的时候看到的洗狗龟公。他和春繁亲近。
　　当天晚上没有下雨，在这个多雨的季节竟然没有下雨。并且夜空真的整个被染红了。我最初以为走水失火，等一边嚷嚷着一边跑出去到了大街上，才知道原来那就是传说中的万象宫的烟花。
　　他们说万象宫的烟花一年只有一次。年上不放，中秋不放，端午不放。万象宫里供着佛陀，住着皇帝。佛陀的生日不放，皇帝的生日也不放，连皇帝的老妈生日也是不会放的。
　　他们说年上的雪是天上的祥瑞，万象宫的烟花是人间的祥瑞。
　　他们说万象宫的烟花是极珍贵，极罕有的。
　　他们还说……
　　屁啊。
　　春繁写了几个字，那边这不就放了？
　　但他们说对一件事情，那东西是真的璨烂无比，我只能抬头呆呆看着，我几乎睁不开我的眼睛。我在路上看过富人家的孩子点花火，因此我想，在那边宫殿里也许有一千个小孩同时放花火，或者一万个，又或者十万个。
　　烟花绽放的时候霹雳啪啦，轰得我脑袋晕晕的。我看到天上巨大的牡丹样的花火散去过后，花瓣掉落下来，有几点火光似乎要落在我的头上了，就用袖子捂着头上的发髻以免它们烧起来。
　　“你真是乡下孩子，”
　　龟公御酒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旁边。他看到我的动作，忍不住这样说我，“那个不会烧起来的。还没到身上就熄掉了。”
　　我转头认真去看御酒的脸。果然有时嫣红，有时湛蓝，有时金黄。
　　那生猪贩子没有骗我。
　　我这时才发现猪贩的笑话好笑在哪里，就在御酒的脸突然由黄转绿的一瞬间。
　　于是时隔半年之后，我哈哈哈地快乐地笑了。
　　这龟公真绿得可以。
　　烟花半个个时辰以后才散，路上的人们议论纷纷，我没有去听他们的议论，我回了如意楼。进屋远远看到春繁。
　　她坐在窗边，正将丝一般的烟叶从织锦烟袋中取出来，慢慢地卷成一卷。卷的时候不经意地瞄过来。
　　“烟花好不好？”
　　她问。
　　“恩，很好。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我回答。
　　“你觉得好就行。”
　　她说完漫不经心地笑笑，然后自己给自己点烟。
　　我有点不知所措。
　　就象有人说我要月亮，听的人真的把月亮给摘来了，那说的人一定会有点不知所措的。
　　在遇到我的第一天，如意楼的倌人春繁就这样用她的排场狠敲了我一记，让我知道如果她喜欢，即使是在八月中大家也可以集体穿越时空去过元宵节。
　　我想这婊子真是权势滔天啊。
　　权势滔天的婊子在窗边吞吐烟云雾气，房间里很明亮，窗外夜空如盲，白色烟雾一点一点散到外面的黑暗里。
　　楼下等待着尚书家的公子。尚书的公子走了，又来了江南的商人。桃花开了，梨花又开了。
　　如意楼一点一点着消磨着我幼年的时光。
　　我其实是有很多事可以做的。春繁教我弹琴写字的间隙，我偶尔帮姑娘姐姐们捣碎大红的凤仙花，她们好拿来染指甲；有时候她们会让我在她们的裙子上写诗，引得文人样的客人长久地凝视那些句子，也望见她们的衣袂飘飘；也有时候我帮她们在高高的木履鞋底中灌进去白粉。鞋底是中空的，上大下小，最下面镂着花纹，她们走路的时候，白粉就从花纹那里漏出来印到地上。人走了，倒是留下一地带香味的小白花。
　　当然如果想要小红花就用胭脂。
　　实在没有事了，实在闲暇的时候我会去找龟公御酒。
　　如意楼的人们逢迎谄媚，但龟公御酒是个冷漠的人，天生带着凉冰冰的神气。八月的太阳照在他身上，他也还是凉冰冰的。他在后院码好柴，骂了一句操这鬼太阳，然后把脑袋插到装满水的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