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微》客子流年

38、第 38 章

　　“他们安置下来不过几个月，疫病爆发，睿渊不让晴容出门，自己却照常问诊，苦心配药。村民愚昧，要将指定为邪祟的孤儿寡母烧死祭天，被睿渊拦下，承诺定会寻到解救之方，带着新收的药童上山采药，结果为试药而死，功德圆满封神，却未按约定时间归来。村民怒极，因邪祟被放走，于是放火烧了夏家住处，等药童拿着方子回来已经来不及了，晴容怀孕八个多月了，身子重的根本不可能逃出来。”
　　李晴容这一生，实在太苦，但即便如此，也不愿忘却前世记忆，非要一世世的折磨自己吗？北冥皱着眉，世间情爱就如此动人心？
　　“我当时修为跌破人仙，本不能救，恰好遇上燕绥，这才将她从火场中救出来，但已经无力回天了。”希微叹息，即便回天又能如何，睿渊已经封神，他们人神两隔。
　　恰巧？哪里会有那么恰巧的事情，怕是燕绥一直跟着她。
　　“晴容拼死生下一个女儿，生下来就没气了，她也跟着去了。睿渊成神后反而动了见死不救的心，听说晴容为让他了却前缘，魂魄在地府亲手断红线，入轮回。睿渊以为她心中怨恨，不敢相见，只将功德都攒进她来世，一世一世守着轮回镜，看她生生世世子孙满堂，福禄寿俱全，隐忍不言，我以为他已是痴人，不想更痴傻的人在这。”

　　“晴容，睿渊应劫身陨道消了。”
　　她的梦里都是这句话，夏睿渊已经成神了，他怎么可能死呢。他竟然死后封神了，他是百世悬壶修成的神，果然自己是配不上他那么好的人，百世，该有多坚定的信念才能得道成神啊。
　　她走在忘川中，却忘不了夏睿渊，她失去了丈夫和女儿，明明悲恸万分，却依然为他庆幸。李晴容眼泪都要流干了，听闻睿渊请她见一面，她也想见见他，他都没见过女儿一眼。
　　却听见鬼差说，睿渊刚刚成神，道心不净，再牵挂前尘，以后恐生心魔。神仙是要了却前缘，太上忘情的。见了又能如何，她注定要轮回的，睿渊牺牲了一世引言报恩还不够，还要因为她和女儿的死，心生愧疚不安吗？
　　李晴容决然断了腕上红线，只道心中有怨，不愿相见。
　　地府里的魂魄都羡慕她，因为睿渊为了她添了百世都用不完的功德，只要她愿意忘，只要她愿意入轮回。
　　可李晴容兜兜转转还在忘川，她不愿意忘却，宁可魂魄散尽都不愿忘。
　　她与苏语柔就是那时遇见的，苏语柔是孤星命数，灾祸加身，一生孤苦，不得好死，与她比起来，晴容都觉得自己幸运。
　　苏语柔身负诅咒之力，世间不曾善待她，从未拥有过半分温情，她总是离人很远，她明明可以将同样的诅咒还于世间，报复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可见李晴容在忘川徘徊二十年，眼看都快魂飞魄散仍是坚持，她问李晴容，非得记得不可吗？晴容答是。
　　苏语柔见她坚定决绝，于是将自己唯一拥有的东西给了她。
　　“孤星苏语柔，以身负诅咒之力，诅咒李晴容记忆永存，生生不忘。”她虽然不曾拥有过真情，但愿见心怀真情之人能得偿所愿。
　　“去轮回吧，你撑不了多久了。”晴容是第一次见她笑，原来她笑起来那么好看。
　　李晴容奔向轮回道，回身已不见苏语柔身影。
　　“李晴容愿与苏语柔换命，愿苏语柔摆脱孤星命数，得人世善待。”
　　一世世轮回开始了，换命后的李晴容果然世世孤苦，不得好死。她一世世都在行医救人，她为睿渊和女儿攒功德，她离睿渊最近的那一次，该是作为守庙人被烧死在他庙中的那一次。晴容并无怨恨，只是不解他怎会忍心不救世人，他若是不救，定然有自己的原因吧。

　　但是希微上仙告诉她，睿渊死了，不是凡人夏睿渊死了，而是睿渊神尊死了，身陨道消连魂魄都没了，要她如何信啊，要她怎么信啊。
　　她在希微上仙面前装得那么像，甚至强忍着问问女儿生死的念头，怕被希微上仙发现，但是上仙告诉她什么。
　　睿渊……死了，李晴容近乎绝望。
　　女子被纯白的信仰之力还有丝丝缕缕用之不竭的功德包围着，北冥诧异的望着眼前异象，她只是个拥有记忆的凡人而已，竟然会有如此强大的执念与信仰，世间真的会有毫无所求却坚定至此的爱？
　　希微并不意外，或者说她出言刺激李晴容，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在信仰之力与功德源源不断的涌向睿渊的神像时，希微也结印，引天地灵气，为亡者凝魂。
　　画卷金光大盛，在一片耀眼光芒里，睿渊的身影逐渐清晰，他望着床上昏迷的李晴容，眼里有泪光。
　　身陨道消竟然还能凝魂？北冥再难掩诧异之色。
　　“我果然没猜错，晴容保留了跟你的前尘记忆，生生世世都以功德供奉着你，即便天下人弃你，她也依然守着你，这才在劫雷之下留住你一丝神魂。你本就是因世人信仰成神，只要她还守着你，你就有一线生机。”
　　而这丝神魂入了画卷，虽不能凝魂现身，却夜夜守她在深山险境无虞。
　　“我宁愿她忘了我。”睿渊握着李晴容的手，眼睑轻垂，依稀有泪。他苏醒时便已在画卷中，他也只默默陪了她五年便心如刀绞，根本不敢想她此前数百年的岁月，数百年啊，于神仙弹指一挥，于凡人，该是何等煎熬，漫漫无期的岁月，晴容是如何熬过来的。
　　“你应该跟她袒露心迹。”见晴容有醒转的迹象，希微劝了睿渊一句，就带着北冥出去了。
　　北冥亦有触动，他以为其中是利用阴谋，结果换命是两个姑娘间的惺惺相惜。

　　屋里传来晴容的哭声，她不知到底何处是梦，没多久又晕倒在睿渊怀里。
　　“希微，希微！你终于唤我下界了啾！”小山雀突然闯入结界，绕着北冥和希微欢天喜地的飞了两圈，才幻化成少女人形，“我在太清境都快憋死了，还是邓志鸿跟我说在崇吾秘境遇到北冥了，希微你再晚两天唤我，啾就溜下来找你们了。”
　　北冥扶额，无奈不解的望向希微，师父唤这只唠叨的小山雀下界做什么，他如果早知道一定会拦着。
　　希微却只摸着安歌的头，耐心哄道：“安歌，我有个秘密告诉你，但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你不能告诉别人哦。”
　　“嗯？”安歌一下被勾起了兴致，眼睛瞪得溜圆，“什么秘密，希微你快说！”
　　身后门开，安歌已经看到希微口中的“秘密”了，捂着嘴结结巴巴道：“睿……睿渊神尊，啾啾见鬼了，不是，雷劫之下不都得化为灰烬吗？”
　　“安歌，睿渊神尊与她妻子在这里，不能被天道发现，你能帮我照顾他们吗，我还要教导北冥，需要安歌帮我。”希微诱哄道。
　　北冥闻言挑眉，他才不信小山雀能照顾人，师父的话也就只能骗骗安歌，只是不知她为何要这样做，睿渊显然也有此疑惑。
　　安歌看着睿渊神尊透明的好像随时都会逸散的神魂，觉得好可怜，求助的又是她最喜欢的希微，脑子一热就信心满满的点头答应了。
　　“北冥，你先带安歌收拾一下住处。”
　　看来是有些话要单独和睿渊说，北冥应声拎着小山雀的辫子走了。

　　“晴容怎么样？”希微问道。
　　“大喜大悲，需要些时日缓过来。她如今孤星命数，你也看得出，若不是我守着，她也活不到今日。”睿渊心中苦涩，他如今这幅模样，自身难保，更别提护着晴容了，只是他害怕魂飞魄散之后晴容也不会再入轮回了。
　　希微自然也看得出，睿渊的神魂虚弱无比，否则也不会栖身画卷不得出。
　　“你还记得，当年我和燕绥救下晴容，晴容生下个女儿，出生没一会就断了气。”希微忽然提道，“你可知为何？”
　　睿渊皱眉，面上浮现伤心之色，女儿的魂魄他遍寻无果，心中愧疚更不敢见晴容，现下听希微的意思竟是另有隐情？
　　“晴容本该在那场大火中烧死，你的女儿也该胎死腹中，这才他们为你选的、了却尘缘的神仙路。偏偏我和燕绥成了变数，孩子本应在你成神前死去，却被晴容拼死生下，那时你已成神，孩子继承了你的半神血脉，断气后她的神魂是被我带走了。”希微将当年事娓娓道来，此事只有她和晴容知道，就是燕绥也被她瞒了。
　　“你的意思是……我女儿还活着？”睿渊捕捉到那丝渺茫的希望。
　　“睿渊，你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捡了安歌回荟蔚山。”她寻了许久，才为那缕神魂寻到合适的躯壳。
　　安歌，睿渊想起山雀化形后的模样，自责自己为何没有早点看出来，躬身要向希微行大礼。
　　希微拦下他，只道：“本就是我的因果，望你和晴容能体谅我的难处。安歌传承了你的神力本源，有她在，我可以助你修补神魂，也许有一线机会能送你和晴容重入轮回。”
　　女儿活着已是睿渊不敢想之事，而她竟说他还有机会和晴容携手重入轮回？见睿渊半信半疑，希微手一挥，此处结界便在睿渊面前显现，待他细看，便发觉其中不同。
　　“这是……神域？”睿渊震惊的望向希微，此方结界已超出仙力范围，虽然脆弱不堪，但其中运转的是新的规则与秩序。
　　睿渊想起神仙界的预言，上古神坻之所以能与天地同化，与万物同在，正是因为顺应规律创造出世界，随着规律规则的固化，再要打破和创造就变得难上加难，何况还有“人”的变数，曾有预言，新神会在“人”中诞生，是“人”的神，不是死后封神，而是新神。
　　“预言是真的？”睿渊问道。
　　“我不是，我只是触摸到一点规则屏障而已。而且，即便预言为真，你觉得新神能在如今的天规神罚下活到今日？”希微讽刺道，如今的天规神罚不过是真神后代和那些“伪神”维系统治的工具，愚弄六界的把戏。
　　“睿渊，虽然机会渺茫，但我会尽力，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希微恳求道。
　　“何必言帮，即便只是为了晴容与安歌，不管什么事，我都心甘情愿效劳。”睿渊答道，只是望着希微的眼神更为悲戚，“你难道就没有办法……”
　　“睿渊，你是医者，当知不自医。”希微笑得坦然，一如当初。
　　“你瞒下来的事情还真不少。”睿渊终于看到自己作为神时看不到的东西了，希微的确不可能是新神，她只剩规则与天地之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