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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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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念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手术室的停滞间里,手术室里的光都是冷冷清清的,照在身上仿佛没有温度。沈川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微微低着头。沈川察觉到她醒了,握住她的手:
“先不要说话,手术很顺利。难受吗,难受就点点头。”
他的声音有些哑,像跑了很久却没有喝水后一样。余念麻药劲儿还没过,刚睡醒似的,感觉前一秒沈川还说抓住她了,后一秒她就醒了过来,身上一点感觉也没有。
手术室墙上的钟表指着下午一点一刻。她刚被推进来的时候,刚九点。手术做了四个小时吗?
这四个小时对她而言,只是一眨眼。
对沈川呢?
她望着沈川,摇摇头。
“我送你回房间。”沈川起身,把她抱到另一张床上,盖上被子。
出了手术室,赵阿姨和徐薇立刻迎了过来,她们的眼睛里闪着光簌簌落下来,熨帖着她的伤口。
这世界上的疼痛都面对这样的目光都会灰飞烟灭吧。
余念躺在病床上,正享受着被宠爱的安逸,突然不远处一阵吵闹,赵阿姨加快了推车的速度。
“怎么了?”
刚说一句话,余念就觉得胸口仿佛被撕裂般的锐痛。赵阿姨抑着焦急,安慰她:“没事的,先别说话,回病房就好了……”
余念想要起身看看,但刚才的疼痛还是挥之不去,她的大半注意力集中在疼痛上,只在车子转弯的时候,余光瞥见了闪光灯和下一秒被沈川砸碎得粉碎的照相机。
争吵声越来越远,最终被挡在了病房外。
原来记者不是因为牧毅,而是因为她才来医院的。按理说她只是个不怎么露面的编剧,就算得了重病也不至于这样被记者追,还是因为王子超……
王蓉昨晚说的应该也是这件事。
记者也许从王子超出现在医院时候起就已经出现了,难怪沈川把她转到特殊病房。
回想这两日徐薇和赵阿姨的谨慎,还有医院的异样,全都对上了……她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沈川瞒得真好。
余念怔怔地想,几年不见沈川的确是变了。曾经和他一起生活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从来没看他喝过酒,也没见他跟谁动过手。
记忆里,他始终同第一次见他时那般,是那个如清风般爽朗的少年,夜里会露出毛头小子的一面,热烈地渴求她,占有她……她曾经想要守住这样的沈川,所以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他便什么也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邹燕对她做过什么,他会不会也像今日对记者那样,对邹燕……
赵阿姨将她抱到病床上。回到自己床上,余念有些疲累地闭上了眼。
恨的人死了,
恨还活着。
也许正是这些无处宣泄的恨在自己的体内生长,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细胞们就自顾自悄悄变了模样。
那些已经变了样子的细胞们已经被沈川割干净了吗?
残存的些许是否还在血管里流淌呢?
氧气面罩覆在脸上,湿润的气息进入肺管,手背上刺入的留针汩汩流入体内微凉的药液,缓缓开始苏醒的疼痛从胸口蔓延……
和六年前她第一次手术后一样。
不,比上次还要疼。
从更深的地方传来。掩藏了很深很久的事都被翻搅出来,一一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麻药劲儿还没过,余念又睡着了。不过她睡得很浅,耳旁赵阿姨断断续续地同她说着话,她也点着头应对,然而没过多久,她还是没撑过麻药劲儿,再次陷入沉睡。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沈川又换上了普通的白大褂,手抚着额头,半睡没睡似地倚在沙发上。余念很熟悉这样的沈川。她很多次睡在休息室里,醒来时候睁眼看到的沈川就这样倚在隔壁的床上,垂着肩膀,全身透着长时间做完手术后的疲乏,令人忍不住想抱抱他。
以前她的确会如此,抱住他后,沈川会顺势揽住她的腰,总是要赖着她蹭一会儿才带她回家,如果办公室没有人,还会拉着她做些羞羞的事……仿佛他累极了的样子只是哄她同情心的幌子。
余念望着沙发上的人,淡淡地想,自己这些日子对沈川装疯卖傻,沈川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只是不做点什么,每天想着生和死,爱和恨,她总有一种想要跳入大海的冲动。
不久前,她并不想拖着残缺的肢体,面对舆论和不安,经历无止境的疼痛,承受着未知复发的恐惧,苟活在这个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里。
按照她一开始的计划顺利离开的话,根本不可能见到沈川。
只是遇见后,她的路不经意间发生了歪斜,一开始只是一点点,慢慢地,她沉浸在和沈川的回忆和玩笑中,忘了几日前还蠢蠢欲动的轻生念头。
都是因为沈川信誓旦旦地说他能治好自己,不小心就相信了。
做了手术,并没有结束,还要化疗放疗,一次又一次,呕吐与疼痛,反反复复,头发一把把地掉光……曾经她撑过了所有,沈川离开的时候,头发才长出一点点。
现在头发已经垂到背后了。
曾经忍受过的,还要再一次……
余念“唉”了一声。
沈川动了一下,望向病床,见她醒了,起身看了看吊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伤口有点疼了吧?”
余念点点头。
“腋窝的淋巴清扫很干净,但你的手臂可能会有些肿,不用担心。因为创伤比较大,要比上次恢复得久一些,这几天千万不能乱动,一周内就会有明显好转的。”
沈川甩了甩体温计,拉开她的病号服,夹在她的压下,皱着眉头盯着她的胸口的白色绷带。
“呐,”余念一字一字地问,“你看到我的心脏了吗?”
沈川不解,但还是点点头,“肿瘤长的位置挨着心脏,所以你之前会觉得胸闷心慌,现在已经没事了。”
余念望着眼前的人,淡淡地问:“……里面有你吗?”
愣了片刻后,沈川恍若没有听见,俯身抽出体温计看了看,转身替她盖上被,嘱咐道:“少说话。”
“赵阿——”
“她看了你一整天了,我让她早点休息,晚上我在这儿。”沈川打断她的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的手,“别想太多,不利于养病。”
等到手暖和起来,余念抽出自己的手,闭上眼睛。
卧床养病,她有很多时间,可以静静地想一想以后怎么活。
从这天起,沈川夜里都会来陪她。有时候余念胸疼得难受,就掐他的手,可第二天他还是和赵阿姨一样替她暖扎针的手。
几天下来,两个人手都青紫一片。
大概一周后,伤口的疼痛明显减轻了许多,余念也开始在病房里走走,赵阿姨也会在房间里放些舒缓的音乐,都是余念没有听过的曲子,但格外地能令人安心。
询问赵阿姨后,余念得知这些曲子都是牧毅写的。专辑上还有牧毅年轻时候的照片。
封面上的牧毅看起来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白衬衣,小提琴,音乐厅……那时候,他就已经失去光明了。专辑的封面介绍这是他因为事故失去光明后自强不息,得了国际音乐比赛的大奖之后第一次发布的专辑。
牧毅不是天生的盲人啊!
只是余念翻来覆去看着专辑上的俊朗美少年,一时还有点不太相信。
音乐,图画比文字直白,也比文字更容易无意识地流露最真实的内心。
曲子的音符里藏着深深的思念,在无数黑夜里,月亮下,浓稠得像化不开的雾……那个腹黑的牧毅也曾思念着谁吗?
送来的专辑一共有九张,每年一张,一直到去年。余念一首首曲子全部听完,再次确定,这些曲子都是写给一个人的。
也许是因为身体多少都有些残缺产生了些亲近感的缘故,余念特别想和牧毅聊一聊。
然而她并不知道牧毅的联系方式。晚上沈川来看她的时候,余念询问起来。沈川略显不悦:
“找他有事?”
余念正在吃枇杷,吐出果核,抽出张湿巾擦手,“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他聊聊天。”
“他在准备演出,每天都有排练,过不来。”沈川拉了把椅子,坐在她面前抱臂道:“我陪你聊,想聊什么?”
“嗯,可是我没什么和你聊的啊!”余念插起一块水晶梨塞进嘴里,“我肺还疼呢!你是不是给我切坏了?你说你一眼科大夫干得好好的,非要转行当什么妇女之友……”
“看你能吃能喝还能调侃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沈川放下手臂,低头掏出手机看。
余念伸手:“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自己问他有没有时间总可以吧?”
沈川抬起头,冷冷地念了一串数字。
“你告诉我的是哪国的联系方式!”余念一开始有点生气,转念一想,倏然嘿嘿地坏笑问沈川:“莫不是你怕他喜欢上我,所以不想让我见他?”
沈川慢条斯理地剥枇杷薄薄的皮,“上次手术完勾搭徐冬平,这次又要勾搭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