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余念》子瀛

3、3

　　奈何余念苦口婆心劝说自己只去两天马上就回来不会耽误什么事，徐薇依旧不肯松开她，死死拽着她的手腕怕她跑掉。

　　21号登机门前涂着大红唇的空姐一遍又一遍广播：“余念女士，您所乘坐的SC1569即将起飞，请您尽快办理登机手续……”

　　就在不远处的余念望着登机门，一脸无奈地转头对徐薇道：“你看我行李都托运了，至少得去把他们取回来吧？”

　　接到徐冬平的电话，徐薇愣神的功夫，徐念就把行李托运了，对此徐薇后悔不已，便更加坚定拒绝：“那就我去帮你取回来！”

　　“你看你跑了多远才给小可怜办到的检疫证明啊，不用不是浪费了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徐薇急得眼睛都红了，声音也有些抖，死死盯着余念平静的笑脸，“你早就知道了，还瞒着我……余念你太过分了！”

　　“只是复发，还没有确诊转移。”

　　“确认转移就晚了！这可是癌症！早一天治疗就早点希望啊！”

　　“……”

　　余念无奈地看着登机口的门关上，向后一仰瘫在了靠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没能瞒住徐薇。

　　这病，六年前她就得了。

　　结婚一年后，沈川就发现她乳/房有硬块，刚开始她不疼不痒，一开始还不想去医院，是沈川硬拉着她到医院检查，才确诊是乳腺癌初期。

　　沈川主攻眼科，对胸外科并不擅长，就拜托了专攻胸外的徐冬平安排手术。徐冬平是徐薇堂哥，当初余念和沈川结婚请客吃饭的时候，还来喝过喜酒的，自然会照应些。

　　手术前，沈川带着余念做了一堆检查，余念手术后也请了假在医院照顾她。

　　沈川的母亲邹燕一直不喜欢余念。沈川和她领完证后，才带她去见邹燕的。先斩后奏，摆明了沈川也是明白邹燕不会同意他们结婚。

　　只是当时余念刚领了结婚证，只想着见到婆婆要好好表现。她从小没有母亲，是真心想和邹燕好好相处。

　　可是很快，余念就感觉到了邹燕冰冷微笑下隐藏的对自己的敌意。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当她看到邹燕对自己笑，背后就不断渗出冷汗，头皮发麻，哪哪都不舒服。

　　沈川的父亲也是个医生，在沈川小时候就因为被一个肺结核的病人感染去世了。邹燕一个人抚养沈川长大，余念很能理解邹燕辛苦，也知道自己不是邹燕理想的儿媳，所以想努力得到邹燕的认可。

　　但邹燕在沈川面前对她客客气气，只要沈川不在，就变着花样折磨她。她做的菜太咸，擦的地板窗子不干净，还说她闲在家里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务正业……这些余念都能忍。当时沈川每天在医院都要做两三台手术，晚上回家还要看书写论文，每天晚睡早起，脸色也不好，余念看着都心疼，不想让他担心家里的事，所以从来没有告诉沈川。

　　住院后，邹燕来看她，还都专挑沈川不在的时候。有次邹燕说得太难听，还推了她胸部的伤口，正被徐冬平撞见。

　　从那以后徐冬平就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开始对她如春风般温暖，有事没事就来看她。

　　徐冬平好歹也是帮她动刀的大夫，来问问情况也是正常，余念没做多想，只盼着早日出院。可医院里也不知道怎么就起了有关她和徐东平的谣言。

　　沈川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出院后对她也不冷不热，一年后，就提出要和她离婚。

　　无论她如何解释，自己真的和徐东平什么都没有，还是没有动摇沈川离婚的决心。

　　得知自己得了乳腺癌的那一刻，沈川就在她身边，拉着她的手，她一点都不怕。

　　可手术出院后，她却越来越怕。邹燕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余念经常整晚整晚失眠，实在熬不住的时候还去找过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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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余念本能地想和徐冬平保持距离。就连手术后定期复查，她也专门找其他的医院。

　　检查的结果怎么就被徐冬平知道了呢？

　　医疗服务系统保密性太差了……

　　徐薇抓着她哭得旁若无人，路人纷纷投来奇怪的目光。余念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庆幸至少没把小可怜托运上飞机。余念站起身：

　　“走吧。”

　　“去哪？”徐薇哭得有点晕，呆呆地望着她问。

　　“医院。”

　　“徐冬平说一会儿来接我们……”

　　“你告诉他我还好着呢，不用他，我开车带你回去就行了。”余念拉起徐薇，“不就是个癌症么，又不是没得过。”

　　再过几天，就是父亲的祭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

　　先对付完徐冬平再说吧。

　　手术前一堆的检查，手术室和大夫什么时候有空还不一定，肯定还要耽误几天。

　　回去的路上不用再瞒着徐薇，余念反而放松了许多。

　　这一天，余念冥冥之中已有预感。

　　沈川离开后，她四处找工作，给别人写稿代笔，广告小说剧本文案什么都写过。但也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才华不够，写了两年也还是混到勉强糊口的程度，她曾向头顶三尺之上的神祈祷，如果能成功，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都可以。

　　后来，她鼓起勇气应聘一个有名的杂志社，没想到半年后就出了一本书，一跃登上了畅销热榜，紧接着就有影视公司找上来，想要买她的影视版权，她便摇身一变，成了新锐编剧……

　　出版第一本后，她一本比一本顺利，拿的钱也越来越多。不久前她还得了圈内公认含金最高的编剧奖。

　　一切堪称完美。

　　但不知是巧合，还是老天爷看她得了太多，想要拿回点什么以示公平，得奖后的第二天她去医院做复查，大夫看着化验单皱着眉头提醒她需要再做一次精密检查。

　　余念没有再去复查，直接订了飞机票。

　　她也查了一些相关的资料，乳腺癌时隔五年后复发情况不如第一次，只需要切除肿块就可以了。

　　这次只怕是要全切了。

　　五年里，她也不乏追求者，不温不火的二线小明星，两次离婚后寻求新目标的中年金主，放浪不羁的副导演，同行中总是批评她格局太小的男编剧……为了拒绝这些多少日后都会接触的人，余念光是编拒绝理由，就着实费了一番力气，争取做到每次都不重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算对得起自己的本行。

　　以后估计就不用麻烦了，对他们来说切胸比整容更难以接受。

　　想到这里，余念总算觉得轻松了些。

　　她无亲无故，赚的钱也足够她一个人用。经历了比死亡更难过的事后，再面对自己的死亡，她甚至有些想笑。

　　在这个世界里，她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最后每个人都会谢幕退场。她在最辉煌的时候离开，是一种幸运。

　　“老二，你不用太担心，我打听过了，还不至于活不了。”余念递给身边的徐薇一包面巾纸，“你眼睛哭肿了，我干女儿可要心疼了。”

　　“我这就让老张开完会带小宝过来。”徐薇用手机发短信，按着按着就停了手，哭得肩膀都抖个不停，抽噎着哭诉：“这么多年我眼看着你是怎么熬过来的，老天爷怎么就不能对你好一点……”

　　“对我怎么不好了，前两天不是还给我颁了个奖嘛！”

　　“要那破奖有什么用啊！还不如让你多活几十年呢！”徐薇气急，踹了一脚车子。

　　余念缓缓减速停稳，朝她伸出胳膊，“实在生气就咬我一口，别踢小粉，前两天刚翻新，你看着都是新换的纯棉坐垫靠背呢。”

　　“去你的。”

　　直到到了医院，徐薇脸色才终于轻松了些，掏出粉盒补妆，板着脸下了车。余念刚下了车没走两步，就看见站在医院主楼门口的徐冬平。

　　XX医院。这里她再熟悉不过。

　　沈川没去美国读博士之前，就在这里上班。她每天中午晚上都来送饭。遇上沈川做手术或者开会，就在他的办公室等他……沈川离开后，为了尽快从被抛弃的创伤中振作起来，她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这里，选择了另外一家三甲医院做复查。

　　但毕竟XX医院是北京治疗肿瘤的医院中排首位的。徐冬平也在这上班，理所当然地让她来这里。

　　性命攸关，余念也没有理由拒绝。只是徐薇和徐东平两人热情帮忙，忙前忙后抢着帮她挂号排队取化验单登记住院……余念甚至有了一种自己被请进医院的错觉。

　　直到最终给她换上病号服，安置她躺在病床上，徐薇才完成任务一般，松了一口气。

　　余念回来的路上给航空公司打了电话，服务人员告诉她，她的行李已达青岛，需要她自行取回。

　　“你能不能帮我买台电脑？”在床上躺了一个小时后依旧睡意全无的余念刚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就被徐薇重新按到床上。

　　徐薇气得直哼哼：“要什么电脑，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静养！电脑辐射多厉害呢！你这病说不定就是天天对着电脑才又复发的！”

　　“……”余念眨眨眼，“可是我什么都没带，换洗的衣裳和洗漱的东西都在箱子里飞到青岛了。”

　　“我去给你买！”徐薇抓着钱包走了两步，回头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把她的手机和身份证拿走了。

　　余念一脸蒙逼，无辜摊手：“我没想跑。”

　　“我不放心。”

　　“……”

　　没了手机的余念更是无聊，躺在病床上环顾四周。病房里就她一个人，也没有电视。余念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就走下床到走廊里转悠。

　　她住的妇科病房在五层。隔壁有几个产妇刚生了孩子，一家子热闹得很。余念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同病相怜的病友，就悄悄溜出了妇科住院楼，进了电梯。

　　电梯里有种难闻的气味。类似于泡尸体的福尔马林。

　　余念捂着鼻子回忆起沈川当时的眼科办公室好像是在十一层，就随手按了11。

　　电梯缓缓上行。

　　停稳后，余念走出电梯循着印象，找到了眼科的办公室。

　　余念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偌大的眼科办公室里居然没有人？

　　这着实有点诡异……

　　有种丧尸片的感觉？

　　余念心里正犯嘀咕，肩膀上突然搭上一只冷冰冰的手，吓得她汗毛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