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断》楼*翎

26、尘君

　　前花司上仙空青仙子两百年前自贬下凡，在幻境之巅幻化了一个庄园，称之为浮生小筑。

　　而后，不知从哪里抱来了一个婴孩，取名蝉衣，自此师徒之称。

　　长大之后的蝉衣总是喜欢身穿一袭淡紫色罗裙，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中满是清澈与干净，每每看到空青时，总是亮的晶莹。

　　两百年间，在蝉衣的世界里只有师父一人，偶尔悉茗与鲮鲤会来玩耍几天，也是对她极好的，所以她心里并没有好坏之分。

　　空青性子颇为温和轻柔，对蝉衣也从来不曾约束过什么。蝉衣愿学的她便教，不太愿学的她教过了也不会要求蝉衣必须学会，随性得很。

　　没有人会比空青更了解自己的徒儿，这丫头，能偷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动弹的。

　　也正因为这样，将近两百岁的蝉衣虽然出落得娇俏可人，纯真善良，但手下功夫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空青将她保护得很好，生怕世间的污浊伤了她，因此根本就不允许蝉衣下山。

　　可蝉衣是谁？越是约束她，她就越是好奇，越是想方设法想要下山去到凡尘看一看。

　　后来，她发现自家师父偶尔会出门去，一两天之后才回来，开始的时候蝉衣还会好奇师父去了哪里，久而久之，她便见怪不怪了。

　　不，应该说，时间一久，下山的心思，就盖过了她对师父行踪的好奇了。

　　观察了自家师父每次出去的时间十分固定后，蝉衣就利用这个时间，一次次偷偷溜到幻境山脚去玩。

　　毕竟这幻境山上的迷雾挡得住别人，却挡不住自幼生活在这里的她。

　　她胆子其实并不大，若真要她独自一人跑去凡尘世间，她断断是不敢的，便只有在山脚玩耍一段时间，过过下山的瘾罢了。

　　好在幻境山的山脚下有一片杜鹃花海，十分漂亮，蝉衣也很是喜欢，倒是不会觉得无聊。

　　她也没想到，就是在这片花海里，命运就此偏离了空青为她设定的轨迹。

　　这一日，空青又出门去了。

　　蝉衣等了一刻，见师父没有回来，知晓她又是出远门了，便没耐心再练剑，草草收拾了一会儿，也出门往山下跑去。

　　依照经验，往年杜鹃花在近日开得正艳，蝉衣的心里早就如同蚂蚁轻蚀想要下山看看了。但碍于不想让空青生气，蝉衣只能乖乖呆在浮生小筑里，做一个听话的好徒儿。

　　好不容易等到空青出了门，蝉衣自然一刻也不想停留地往山下跑去。

　　远远的，蝉衣便看见杜鹃花海里不同于以往的空寂，一个白色人影伫立茫茫花海之中，乌黑发丝随风起舞，人却依旧一动不动。

　　那个白色背影太寂寥，带着一股慑人的诱惑，将本就好奇心强烈的蝉衣目光一下子吸引过去，再也无法移开。

　　“你是谁？”蝉衣踱步到人影身后，歪头问道，丝毫不掩饰好奇的语气。

　　听见蝉衣清脆的声音，那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回过身来，眉眼高傲，一双黑曜石般的双眼深邃异常，看不到底。

　　“尘君。”白衣男子薄唇轻启，语气平静，“我叫尘君。”

　　就在尘君开口的那一刻，蝉衣只觉两百年来一直跳动轻微的心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波动，快得几乎让蝉衣以为这是死前的回光返照。

　　“尘君？”蝉衣下意识地重复着男人的话语，清脆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糯意。

　　尘君看着蝉衣歪头低喃的样子，似乎心情颇好，反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蝉衣，初蝉的蝉，衣裳的衣。”见尘君问她的名字，蝉衣不疑有他，扬起一个笑脸毫不犹豫地告诉了尘君。

　　她没有看到尘君深邃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光彩，也没有看见杜鹃花海四周，悄悄远去的几个黑衣人。

　　“蝉衣姑娘是从幻境山里下来的？”

　　蝉衣点点头，看着周边随着微风摆动的杜鹃花艳丽非常，她的眼神一亮，小心翼翼地踏进花海，十分谨慎避免踩到杜鹃花，低下头去摆弄好看的花朵去了。

　　尘君见蝉衣不答话，眸色一闪，又问：“蝉衣姑娘是山里人吗？听说这幻境山终年雾气缭绕，有仙居住，可是真的？”

　　蝉衣从花间抬起头来，见尘君目光灼灼，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似乎很纠结该不该回答尘君的问题。

　　她还记得师父曾经嘱咐过鲮鲤，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幻境山巅浮生小筑的事情，神情颇为严肃。

　　因为师父不允许她下山，倒是没有嘱咐过她，但仔细想想，若是她说了，师父一定会生气的吧？

　　可是师父也从小教导她说过不允许说谎啊，一贯随性的师父在这一点上有着令人疑惑的坚持。

　　她始终都记得，幼时她为了吃蜜饯说谎，被师父知道后，罚跪了三天三夜才作罢。

　　尘君自然是发现了蝉衣朱唇紧抿的为难，不过蝉衣的迟疑不答，对他而言便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他展颜一笑，如清风吹拂，散了满身疏远自傲：

　　“在下只是好奇，既然蝉衣姑娘为难，在下也不多问了。也不知怎的，在下看着蝉衣姑娘模样甚是善良，便想与姑娘交个朋友，邀请姑娘前去百里城游玩一会儿，蝉衣姑娘可愿意？”

　　“可是，我们不是还不认识吗？”蝉衣皱着秀眉，有些警惕。

　　“相遇便是有缘，我知你叫蝉衣，你知我叫尘君，这不就是朋友了吗？”尘君笃定，就算是这么容易推翻的话语，蝉衣也一定会相信的。

　　那双灵动生机的大眼睛里，纯良清澈得太明显。

　　这是一双，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会轻易相信的眼睛。

　　果然，蝉衣低头颇为费力地想了想，当初她和鲮鲤成为好友，似乎也只是互相报了名字而已。

　　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再仰头，蝉衣已经是一脸信任的笑意：“尘君，百里城很远吗？若是不能按时回来，我怕被师父责骂。”

　　“不远。”尘君的唇角已经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看进蝉衣眸子，透彻得直入人心：

　　“不过城里很大，一次只怕是逛不完的。若你喜欢，日后...我常带你去。”

　　蝉衣惊喜地看着尘君俊美无俦的脸，十分高兴地点点头。

　　她是在做梦吗？下山看杜鹃花海，居然认识了一个好朋友，而且还愿意陪她去城里玩！

　　她真是太好运了！

　　尘君带着蝉衣去百里城整整游玩了一整日，期间蝉衣好奇什么，喜欢什么，尘君都一一耐心地为她解释了。

　　而蝉衣爱不释手的东西，尘君都二话不说将它买下来送给了她。

　　除了游玩，尘君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蝉衣只觉他十分温柔，这朋友对她简直比师父还好！简直是深得她心！

　　最后在跟蝉衣约定好的时间里，尘君将她送到了幻境山脚下，亲眼看见蝉衣朝他高兴的挥了挥手，转身没入漫漫白雾中。

　　直到彻底看不到蝉衣的身影了，尘君一直淡笑的容颜才缓缓冷下来，将手负于身后，一转身便又是另一副傲绝森严的模样：

　　“给我查，这个叫蝉衣的女人，一般多久会出来一次！”

　　杜鹃花丛中，悉悉索索响起一阵声音，随后各方为异口同声地传来领命声：

　　“遵命！主子！”

　　沉默了一会儿，尘君迈脚踏入杜鹃花海，目不斜视，鞋子将身边开得正娇美的杜鹃花毫不怜惜地踩碎在地上，踏出一条贯穿花海的路来。

　　而另一边，蝉衣交了一个新朋友，十分开心，但一路蹦蹦跳跳地到了浮生小筑门口之后，却望着手中一堆小玩意犹豫了。

　　她忘记了，师父看到她抱些凡尘东西回去，一定会起疑的，她可不能让师父知道。

　　不然，下次师父该将她看得更紧了，她就不能和尘君出去玩了。

　　颦着眉想了会儿，蝉衣的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转身抱着臂弯的小玩意们就朝浮生小筑旁边的浓雾中走去。

　　过了许久，蝉衣再次从浓雾中回到门口时，稳了稳气息，拍拍身上尘土和已经空掉的手，打开大门直接蹦进去。

　　她就是机智，这些尘君送的小玩意虽然并不值钱，但她还是得找个地方好好藏起来。

　　一则毕竟尘君是她除了鲮鲤之外的第一个朋友，这些小玩意也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弥足珍贵。

　　珍贵程度，恩，大概就像她悄悄偷看师父时，发现师父将一副美男图藏在了书房里一样吧。

　　她还记得那副画旁边，还有藏了悉茗大人送给师父的九重天神水，想来，对师父来说，那幅画应该是和神水一样贵重的东西。

　　二则，恩，她真的十分不想惹师父生气。虽然师父随性了些，管她的行踪也严厉了些，但对她却还是很好的。

　　若是师父知道自己老是偷偷跑下山还交了朋友的话，一定会前所未有地气愤的。

　　蝉衣幻想着师父生气的模样，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