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断》楼*翎

28、再遇

　　“尘君，你没事吧？”蝉衣待到尘君走到面前，这才抬起一双清眸关切问道。

　　尘君摇了摇头。

　　蝉衣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都不知道你还会武功的！”

　　尘君闻言，眯起眼睛又扭头看向还未消退的人群，笑得有些让人捉摸不透：“自然是会武功的，不然百里城不会有我在。”

　　“你在说什么啊？”蝉衣皱了皱眉，不懂尘君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没什么，”尘君一展温润笑意，变脸十分迅速，仿佛刚刚那位笑得阴骛的不是他一般，“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蝉衣这种一看便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人当然不会懂，他是如何踩着兄弟尸体一步步爬到如今这位置上的。

　　为了这个位置，为了在百里城活下来，他又失去了什么最为珍惜的东西。

　　他厌恶蝉衣，厌恶她的不谙世事，厌恶她的清澈纯良，也厌恶她的天真活泼。

　　因为这一切，都是从生下来就注定活在尔虞我诈生活中的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他羡慕，所以他嫉妒。

　　在他的位置上，永远都只能是封锁自己真实的内心，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恩，好的。”蝉衣抬头看了看太阳光，的确时候也不早了，于是点点头，丝毫没有注意到尘君表情有什么不对。

　　见蝉衣点头，尘君便带着蝉衣有说有笑地朝幻境山走去。

　　小心地穿过杜鹃花海，尘君再次将蝉衣送到白雾边缘，而这一次，蝉衣却没有急着朝山上走。

　　她回过身来，一双清澈的眼睛望向尘君，歪着脑袋问他：“尘君，你还会在这里等我吗？”

　　尘君一愣，迎上蝉衣目光灼灼的双眼，下意识点头：“恩，我会等你。”

　　得到答案的蝉衣展颜一笑，眼睛眯起像天边那一轮弯月，十分吸引人：

　　“那我回去啦，尘君，下次见。”

　　尘君挥了挥手，目送蝉衣消失在白雾深处。

　　“其实你大可捉住她，逼她师父出山的。”尘君伫立良久，直到从身后传来一道嘶哑的女音。

　　尘君回头，入眼便是一道黑色妙曼身影，她黑纱蒙面，只能看见一双满是灰暗如同死水般的双眸。

　　摇了摇头，尘君的面色冷沉，深邃的眼睛中布满寒冰：“还不是时候。”

　　他并不喜欢威胁人，作为上位者，他要的，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地，为他去做一切事情，哪怕是死。

　　“百里君主，我只是想帮你节省时间。”那道身影再次开口，“要知道，君后撑不了多久的。”

　　从女人嘴里听到君后二字，尘君骨节分明的手在长袍下猛地紧攥成拳，一双似狼似虎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黑衣女人。

　　那黑衣女人却并不惧怕尘君狠戾的样子，只眯了眯眼睛，又继续说道：“收起你的威压吧，我既然能主动找上你，还告诉你这幻境山巅的秘密，自然便不会惧你。”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闻言，尘君周身威压一泄，颇有些颓然。

　　也是，若不是这神秘的黑衣女人出现，他的君后早死了，而他，一定也早就崩溃了。

　　更别说这幻境之巅的仙人可以救君后一命这个秘密也是黑衣女人告诉他的了。

　　他知道这黑衣女人不是普通人，但只要能救君后，那管她是仙是妖都无所谓。

　　可唯一让他也琢磨不透的是，这个黑衣女人为什么要帮他？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过任何条件，让他实在有些猜不准。

　　黑衣女人听了尘君的问题，灰暗的瞳孔难得收缩了一下，随即嘲讽之色浓重：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你只需要知道，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而能救君后的，只有幻境之巅上仙人的鬓角青丝，也就是她的元丹。”

　　“知道了。”尘君眉头紧皱，迈开步子与黑衣女人擦身而过。

　　按照黑衣女人的说法，他的君后坚持不了多久，这件事他只能尽快办妥了。

　　想起今天蝉衣望向自己的眼神，尘君薄唇一抿，他如果刻意想让一个人对自己动心，那绝对是不会失手的。

　　更何况，是这个容易轻信他人的蝉衣。

　　他几乎敢笃定，蝉衣心里，一定已经有他的位置了。只是端看他如何将这个位置，加深到极致罢了。

　　蝉衣回了浮生小筑，如同上次一样将尘君送的小玩意藏了起来，这才进了庄园大门。

　　但不知是空青路上耽搁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整整过了两天都还未回来。

　　两天之后，蝉衣正百无聊赖地将白雾捏造成各种形状，一转头便看见自家师父跌跌撞撞地从院子外走进来，那样子，只能用失魂落魄来形容。

　　她一贯温和柔情的精致脸庞上，疲惫与痛楚显而易见。

　　“师父？”蝉衣皱着秀眉停下手中的动作，迟疑喊道。

　　空青抬起双眸，看着蝉衣迷茫的样子，眼睛又微微泛红起来。

　　蝉衣连忙跑过去将空青搀扶着坐下，有些焦急担心：“师父，您怎么了？您别哭啊。”

　　两百年来，她从未见过师父如此伤心到极致的样子，莫名让她十分心慌。

　　空青哽咽了一会儿，拍了拍蝉衣搀扶着自己的手：“小徒，为师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是关于天庭的花司上仙，以及一棵树妖和灵蝉的故事。

　　天庭的花司上仙生性温和，很好与人相处，因此常常由她负责凡间草木界妖精修炼成仙的沟通，来往于凡间与天庭。

　　正好她的旧友因为触犯不得私动凡心的天规被流放了下界，她也想着借此机会到凡间寻找挚友。

　　久而久之，常常接触尘世中爱恨痴缠的她竟然也被凡尘情爱之事所打动，天庭的花司上仙，也动了凡心。

　　她爱上了一只灵蝉。

　　所谓灵蝉，又称初蝉。由天地间最有灵性的树下衍生而来，灵蝉生性纯良，心胸开阔，很轻易地便和本是来查看即将修成正果的树妖的花司仙子打成了一片。

　　花司上仙温婉清和的性格也同时吸引了化成人形的灵蝉，不会说谎的灵蝉对花司上仙坦白了心思，两人迅速坠入爱河。

　　可是让花司上仙没想到的是，不仅是她被灵蝉的个性所吸引，就连即将历劫成仙的树妖，也爱上了灵蝉。

　　树妖本来在化形之前是没有性别可言的，可这树妖为了能和灵蝉相爱，化形的时候特意选了女儿身。

　　在知道花司上仙与灵蝉两人相爱的时候，求而不得的树妖爱成旧恨，放弃了成仙机会，利用仙劫加上自己的原身将灵蝉打回原形，死死封印在了树下，根本脱不了身。

　　因为经历仙劫，树身被雷劈得漆黑，而树妖的元神却失踪了。

　　花司上仙知道时已经晚了，她从天庭赶到树妖原身的地方，只能看见树下的灵蝉阖着双眸，生死不知。

　　回到天庭后，花司上仙便以尘心不静为由，自贬下凡。

　　入了凡尘的花司上仙每隔一段时间便去树下探望灵蝉，她期望有一天灵蝉能够睁开双眸，可最后她等到的，是两百年来从未醒过的灵蝉永远消弭于尘世，魂飞魄散，没留下一丝痕迹。

　　明明应该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却被空青寥寥几句便概括了两百年时光。

　　讲完故事的空青眸子一直低敛着，直到蝉衣轻声地问道：“师父...这个故事里的花司上仙，是您吗？”

　　她听悉茗大人提起过，师父曾经是天庭的花司上仙，最后却不知为何自贬下凡。

　　大概，这就是原因吧？

　　这也是她最开始好奇过的，为什么师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一趟，书房里藏着美男图的原因？

　　或者，她的名字，大概也是由此而来，纪念师父爱着的灵蝉妖精吧？

　　空青没有说话，蝉衣却又继续问着：“那灵蝉叔叔...逝世了吗？”

　　“叔叔？”空青这才低喃出声，复又一声苦笑，“对啊，这次我去，正好碰见你灵蝉叔叔消弭于世间。树妖的原身封印力太强了，我无法打开。”

　　蝉衣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只是因为修了仙法才会寿命悠长。

　　而她，从未想过向蝉衣解释。

　　她不允许蝉衣说谎，可是，她不是也对蝉衣说了一个又一个谎言吗？

　　“师父，您别难过了，以后蝉衣会陪着您的。”蝉衣却没有发现空青怪异的神情，她并不太会安慰人，只能笨拙地低下身子，将头枕在空青腿上蹭蹭。

　　空青抚摸着蝉衣的一头青丝，唇角勾了勾，尽是苦涩。

　　她守了两百年的梦，只是想让灵蝉睁眼看看和他一般天性纯良的蝉衣，最终还是破碎了。

　　她现如今，只有蝉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