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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鱼丽文酒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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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母亲,我去找了苏离。
他们住在镇上的一家旅馆,本来乔雨还想住更好的,但更好的离土地庙很远,要出镇了,苏离没答应。
不知是有意还是刻意,他们住的地方离我家很近。
因此我只询问了两家,就找到了他们住的旅馆。人不在,我在旅馆前台给留了言,约苏离在晚上7点半的鱼丽文酒吧见面。
鱼丽文是镇上唯一的一家酒吧店,名字很有台湾风情,提供闽南特色的小点。8点以前的气氛很安静,8点以后会有乐队演出,唱一些老情歌,偶尔穿-□□较激昂的摇滚乐。晚上七点钟,我等在店里一处角落,灯光不那么明朗,人不算多,有两三对情侣闲散地喝着饮料谈天。服务员问我想点什么喝,我说等我的朋友来了之后再点,他便端来一杯清水,加了一片柠檬放在我面前。
我忐忑不安地等到7点半,苏离准时地出现在酒吧门口。远远的,他看到了我,有些踌躇地走了进来,坐到我的对面,仍穿着来时那件藏蓝色羽绒服,酒吧里有点热,他褪下羽绒服,露出里边浅灰色的羊绒衫,白衬衫衣领翻在毛衣外面,灯光下,发着幽白的光。
我心跳快了起来,喊来服务员拿来酒水单,要他点点儿什么。
他看了看菜单,只要了一杯依云,我则要了杯橙汁,服务员就拿着菜单下去了。
在饮料上来之前我们都沉默着,苏离喝了一口依云水,先开口:
“约我来干什么?”
“没,没什么。”我想了想,补充道,“就是坐坐。”
我词不达意,强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陷入混乱的困境。
“如果没什么,那我就走了。”他放下玻璃杯,佯装要起身。
“苏离——”情急之下,我抓住他的手腕,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又迅速拿开了。
“我有话跟你说。”我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什么?”他又坐了回来,喝了一口水,冷冷说,“我们之间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时隔壁桌来了几个年轻人,吵吵嚷嚷的要点酒水,酒吧里立刻喧嚣起来,不得已,我只好逼自己提高音量。
“你们今天去土地庙了吗?”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打算先说点别的。
“去了。”
“有收获么?”
“有。”
“那尊土地公公还是孤零零一个?”
“没注意。”
苏离的回答很敷衍,看得出,他很被动地在接受我的盘问,这有点刺伤我的自尊心,于是打算放弃这个话题,吞了一大口橙汁大起胆子说:
“苏离,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苏离一震,将头别到一旁,似乎很不满:
“你想说什么?”
橙汁有点酸涩,我咽了咽口水,打算把这个话题说完:
“我知道,那件事你始终耿耿于怀,我那时不是故意的,”
“……”
“苏离,其实我——”
正当我鼓起勇气,想要拔掉那根梗了多年的如芒在背的刺,突然背后遭到了猛烈的撞击,半杯橙汁全部翻在裤子上,一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陌生男孩正举着双臂从我背上起来,将眼睛瞪成铜铃:
“哎呀失手,不好意思。”他的道歉显然没有诚意,甚至有股挑衅的意味。
我瞪了他一眼,忍住没有发声,回过头来,苏离正盯着我,散乱在前额的刘海过长了,遮住了一半的目光。
“郭嘉,上个厕所也能撞到人,服你!” 邻桌的男孩们都在起哄。
“滚蛋吧!”
那个叫郭嘉的男孩向他们嘘了一声,特意从我们的卡位耀武扬威地走了一圈,向去洗手间方向走去。
我掏出纸巾将身上的果汁擦干净,苏离不可置信地说:
“你变了,这种情况也能忍。”
我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因为不能容忍的个性,我吃得亏不算少。
“你直说吧,到底找我来干什么?”他问。
“我想让你帮个忙。”
我低声说,这时正好到了8点,乐队开始演唱了,开场曲就是披头士的《Hey Jude》,可是,即便这样柔缓的音乐,我也不得不与之竞赛声量,身体也配合着向苏离的方向往前探,以便他能更清楚我的话语。
“什么忙?”
苏离也下意识地将身体向前探着,于是我们有了一个较为亲近的距离,可以将彼此的面孔看得很真切。我盯着桌子上标配的烟灰缸和打火机,感到脸在发烧。
“我...想求苏医生帮个忙,在F医院开一张保外就医的证明,我妈得了很严重的风湿病,”
我艰难地说出这个请求后,低下头,握紧了拳头,不知道会等到怎样的回答。
“保外就医…你妈妈?”
苏离的反应显然并不知道我母亲入狱的事。
我家里的事在镇上轰动到人尽皆知时,苏医生他们一家早已经远离这个是非地带,后来也再没听人说起这些不值得记忆的往事吧,因此不知道也是可能的。
“是我妈妈,已经在里面…三年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缓。
他露出些许诧异。
我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这段不堪的往事。
“是在中考前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意外,她是被误解的,可是还是被送进了那个地方…现在,只需要一张能让她保外就医的医院证明,就可以监外服刑。我想,苏医生在那家医院工作过,我想,他可以帮我们,所以——”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辩白䓳晦涩,不知道苏里能听懂多少。
“所以这是你约我的原因,一张证明?”
对于母亲的事,他并没有认真追究下去,这让我很庆幸,可是他看起来很不高兴,面孔又冷峻起来。
“是…如果不方便,就当我没说过吧。”我沮丧地不抱任何希望了。
哪知他突然说:“可以啊”,然后他淡淡勾了一边嘴角,拨了一下前额的头发,
“我可以跟爸爸说,除非…”
“除非?”重要的是后面这句话。
这时隔壁那群男孩又沸腾起来,乐队唱起了U2的《All Because Of You》,整个酒吧显得骚动而不安分。
仿佛被这些躁动的音符挑动,苏离的双眼开始变得迷离。他扬起脖子,身体向后仰去,伸长手臂,将烟灰缸里的打火机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间,时不时磕碰一下桌面。酒吧里的音乐突然震耳欲聋,我看到他唇上清楚发出的词句:
“除非,你求我。”他傲慢氐说。
并没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我本来就是来求他的:
“我是在求你——求你帮帮我。”
“不够。”他语调冰冷,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望着我。
我知道他利用我的弱点,在报一箭之仇了。
“怎么才够?”
他转头看了看邻桌那帮吼叫的男生们,将手里的打火机一抛:
“你敢给我跪下么?就在这里”
“什么?”
我没听清,他竖起食指,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我的双膝。
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有一点吃惊。
“你不敢。”他说。
“…”
“所以张青,你不值得同情。”
他执拗得像个孩子,一次次试探和挑战我的底线,要坚决证明我是个懦夫。
“好。”
“好?
“只要你能遵守诺言,这不算什么。”
我推开椅子,缓缓起身,直视他的眼眸。
在他的眼中,我看到自己的影子,有些丑陋。
You can make me perfect again
All because of you
All because of you
All because of you
…
台上的歌曲已达高-潮。
我低下头,用一只手撑住桌面,在音乐的高-潮声中,膝盖接触到了地面,有点冰冷和坚硬,可一旦完全接触上也没想象中的难受。
周围投来很多目光,诧异的,不屑的,冷漠的,幸灾乐祸的,熟视无睹的…我只关注苏离的,他的眼神复杂,身体在微微发抖,而邻桌的男孩在尖叫。
然后他猛地起身,狠狠将我推翻在地,嘴里咒骂了一句就往外跑。
他跑得很仓皇,中途还撞到一张桌子,可没有回头,而是坚决跑出了酒吧,仿佛做错事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我。
音乐声仍在耳膜上鸣响。我听得清楚,他们在唱:
I'm alive
I'm being born
I just arrived
…
第二天,我去了那座土地庙,仿佛故地重游,它看起来有些老旧,但似乎有扩建,看起来比以前更恢弘了。
往事历历在目。出奇的是,我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陷入不可自拔的回忆中,“心房微凉”,介乎于这一种自我催眠的微妙感触中,我来到那尊雕像下面,发现在他的旁边多了一尊太上老君的雕塑,我环顾四周,对面也多了两尊新雕塑,无法辨认是哪一尊天神,让这里的气场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文物管理委员办仍在,庙门口设置了收费处,一个工作人员百无聊赖地坐在台子后,偶尔会有附近的居民或背包游客模样的人前来探看。
巧的是,苏离和乔雨正从委员办的楼梯上下来,一位办事员模样的人陪在他们身边,苏离手里捧着一沓资料,对他露出感激的笑容。
在他们的身后,几个工人正架在一个很高的梯子上,粉刷庙宇的外围墙壁,粉刷桶搁置在梯子的最高处,他们会时不时弯下腰,蘸取桶内的油漆。
与办事员寒暄完毕,发现了刚出庙门的我,苏离呆了呆,表情十分复杂,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酒吧的事,他没准备好改如何再次面对我。
然后,事故猝不及防的发生。一个工人的脚碰到了那只尤其桶,在重力的作用下,桶晃动着从半空中坠落下来,最可怕的是,产生了连锁反应,下面的工人去接那个桶,但撞到了梯子上,梯子也跟着剧烈晃动起来,最终向苏离的方向倾轧过来,而他却全然不知。
“苏离!”
我大喊着他的名字,来不及想什么,下意识地跑过去将他奋力推开,却来不及躲开那架以千斤之躯倒塌下的梯子。
世界一下倾覆了。脑中闪过二姐被压在庙里的画面,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知觉。
等我终于被从梯子下拖出来时,感到右腿似乎不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