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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B:漏网之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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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知道前面是陷阱,却还要一幅感恩戴德的样子走过去,这就是生活。真实的心情摆到脸上,哪里还有活路?——蒂凡妮
“这次来香港,你家黑皮哥知道吗?”蒂凡妮纤手微捏汤匙,轻搅着咖啡,漫不经心的询问。
难得起个大早,苏姗娜没去逛街,而是跟蒂凡妮一起到了莲香楼喝早茶,本来只是跟她交代一下,自己一时心软当了个好人,接收了方大鹏扫地出门的一堆行李,让蒂凡妮回S城要记得去取。苏姗娜根本不是来叙旧的,蒂凡妮却对私人物品的事情置若罔闻,开场白问了这么个问题。苏姗娜把她手中的小匙往碟子上一搁,抬头笑着回答:“他可不是我家的,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你是下决心跟着这个阿航了?”
“没到民政局盖戳,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的谁。再说,就算民政局盖戳的,也说不准到底能保几天的合法关系,我们平头老百姓,只要不犯法,做人做事做到合情合理就已经是人中龙凤。”苏姗娜话中有话地看着蒂凡妮,居然玩起太极来。
蒂凡妮白了她一眼:“没读过几天书,小嘴叭叭叭的倒挺能说。认个大门大户的干妈还真是洗心革面。可人家问东,你答西,这样不好吧?给句痛快话!”
苏姗娜似乎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只能说,目前的形势看来,阿航跟我还算比较合得来。”
蒂凡妮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你倒是会挑!”
苏姗娜依旧只是笑笑:“不仅我挑人家,人家也挑我呀。以我们这把年纪,都是互相挑互相拣,剩下来的。能剩到一起,就随便凑合凑合嘛!”
蒂凡妮却又绕回去问:“黑皮哥怎么说?”
苏姗娜耸耸肩:“他能怎么说?他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他。要不他英文名干嘛叫Happy,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讲到最后一句,苏姗娜故意用了粤语,然后又绕回来普通话: “大家都开心就好了。”
蒂凡妮冷冷一笑:“你运气好,遇到什么都有人兜着,遇到的人都容得下你胡搞,哪像我,什么都要靠自己。”
这话估计苏姗娜不爱听了,没好气的接口说:“那是因为我再怎么瞎折腾,都有个度,不像某人,做什么事都随心所欲,不计后果!”
她们俩几乎是见面就掐,背后则拼命互踩,偏偏还就喜欢时不时的聚上一聚,互相探探底,这两人若一起长到古代宫廷去,肯定是一场精彩绝伦的金枝欲孽。女人呵,真是奇怪的动物。苏姗娜说的某人自然指的是蒂凡妮,她照着经验猜想蒂凡妮该发作了,果然,蒂凡妮臭了一张脸,沉沉说道:“我只想过点好日子而已,有那么罪大恶极吗?”
说到这个共同的诉求,苏姗娜心中也是一沉,缓了缓语气,说:“我们不要吵了,怎么说也是一场姐妹,都希望对方过好一点。对吧?”
蒂凡妮认真的看了苏姗娜一眼:“你真的希望我过得好?”
“我没必要跟你演戏,又没有片酬!”苏姗娜快语道,“当年一起吃过那么多苦,一路上互相打气鼓励互相帮忙死捱,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我不会忘记我们共过患难的!”
“你倒是还记得。”蒂凡妮语气似苦,“唉,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侯,跟老孙头买五分钱的冰棍,那冰棍都是纸包的,却很好撕,因为从镇上带到我们村子里,冰桶效果再好,冰棍也往往是开始化了,那水吧嗒吧嗒的滴,吃得一手黏乎乎的,有一回,老孙头刚进了货碰到村长一家到镇上走亲戚,村长亲戚家开了拖拉机送他们回村子,老孙头搭了便车回来,那一次,我们买到的冰棍,冰棍纸是粘得紧紧的,我们谗极了,包装纸都撕不干净,就一并含到嘴里去了。”
“别说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些城里的同龄人,又有谁经历过五分钱硬币呢?” 苏姗娜接着话茬往下平述,“稍微长大时候,我们努力的念书,小学,初中,我们一直是最拔尖的两个。可是,终究没有念到更多的书,就到沿海来打工了。”
在她们的年代,大山里的孩子,尤其女孩子,能念到初中,已经是摸到了天花板。谁家姑娘不是稍微认识几个字,会写名字会算数就拉回去打工、生子、做家务?一个村里的同龄姑娘,不管是到南方工厂打工,还是留在山里务农嫁人,最终都是成为一样出身的家庭里的小媳妇,现在都在拉扯着孩子。大山里的人际关系就像一张密密麻麻的天网,所有人都被罩在那张网下,跟只有横竖经纬两条脉的织网一样,山里的姑娘也永远逃脱不了那么两款命运。她们俩本也选择了第一款命运的安排,跟着黑皮出山到小城里打工,不出意外也将在无尽的家务农活中走完这一生,根本没想到,她们竟然成了老家标准命运的漏网之鱼。
蒂凡妮点了点头,说:“那时候好羡慕城市里那些可以吃圣代说英文的大学生,我们一边在一家破得像窑洞的服装小加工厂踩缝纫机,一边缩衣节食上夜校学英语。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总是害怕生病,我们那时候穷到生不起一个小病。那时候日子真的过得好苦好苦。常常是晚上回到宿舍,还没换下衣服,就靠着桌子睡着了。那时候我们就发誓,我们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过上好日子。”
苏姗娜轻笑一声后,淡下来说:“那时候幸亏有黑皮哥,是他介绍我们到名店当导购,到大工厂做服装QC,最后我们终于有机会可以跟单,做翻译……一步一步,我们比别人多付出了那么多,才走到了今天。”
说到这,蒂凡妮不无嫉妒,接口道:“你吃的苦比我少,念书没我刻苦,工作还爱偷懒,可就是运气比我好,一路都有贵人相助。黑皮哥,李先生,王先生,何小姐,阿航,还有你干妈,给了你那么多选择,哪像我,别无选择!你就是运气好,那么有钱的干妈都能攀上。”
“不要跟我比,运气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到盖棺,哪来的定论?再说了,你不也遇到了方大鹏这个只大金龟?这事要怨就怨你自己,方家是什么家庭你也不想想,哪容得下这样的事!你真的太不小心了!”
“我是真的算错了日子,知道怀孕的时候婚礼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哪里能做什么小动作?当时不确定是谁的,只好赌一把了。”蒂凡妮说道,“哪知道那么倒霉。犯了一次错,就不得超生了。”
“唉。”苏姗娜见蒂凡妮神情似有悔意,心一软,道:“过去的就算了,今后好好过日子。”
蒂凡妮嗤笑一声,停了几秒,突然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那个大贵人到底是什么人?”
“哪个大贵人?”苏姗娜反问道。
“就是那个何小姐,我听见你叫她何仙姑的。”
“你说何苾啊。”苏姗娜道,“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她的。只是那年走在路上,看到前面发生车祸,一时好奇走上去看了看,认出是她躺在路上,心一软送她去了趟医院。她可能出于感激,便给我指了条路走,因此才改变了我这么多。她的事,我不好说,有的也不说不得。”
“所以说你命好。从来没发现你有这等菩萨心肠。只发了一次慈悲,便收获了不尽的后福。”蒂凡妮语气有点酸。
“人都是看着别人好。其实你现在过的比我好多了。Ashore对你也不错,他在中国的房子、车子都挂在你名下,连公司法人都是用你的名字去注册,现在是他怕你蹬他,而不是你怕他甩你,你也算如愿了,已经彻底摆脱了穷困的生活。”
“可是我不可能再遇到像黑皮对你那样,真心诚意对待我的人了。”蒂凡妮的声音有点发颤,听上去让人觉得有点难受。
苏姗娜目光开始游离开,半天才说:“黑皮,他毕竟只是个司机,帮着老板开奔驰又怎么样?看上去人五人六,其实口袋空空,他实在给不了我想要的。”
“所以,你才选择了阿航?”蒂凡妮问。
苏姗娜嘴角划过一丝令人难解的笑容,说:“为了更好的生活,就像你说的,别无选择。”
“黑皮哥对我们的过去,是一清二楚的,但从来没有拆穿我们。他一直都对你那么好,当仆人似的接你送你,随传随到,外间的人说他是你家的司机,他从来没有否认过,还干脆开口喊你大小姐,让别人误会得更彻底一些。好象你真的是他家的千金小姐一样。他这样帮你掩饰,有时候我都看不下去。”
“有时候我也觉得很难过——你说,为什么我们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我们要做那么多对不起别人的事?”苏姗娜不再接话,只是含笑望着远方,“想到最后我就会想到当初你怎么跟我闹的——你好像忘了,我再提醒你一下——当初是你警告我,不能跟你抢黑皮。”